郝杰的弹劾刚一到朝廷里头,那边就有人跟着开始弹劾起首辅审时行了。万历皇帝坐在御书房里边,看着那弹劾的奏章,眉头却是皱着老高。
    打从万历十五年开始他就不怎么上朝了,因为他实在是觉着那些应景过场一般的事情没有什么意思,里外里还浪费时间。特别是每天的早朝,弄得他大半夜的就要起来。他这个年纪,正是贪恋床底的时候,又怎么愿意一早上就离开郑贵妃的暖被窝然后去应付那些腐儒们。更何况,下边那些官员们,现下基本上就没有几个正儿八经的琢磨事情怎么做了,打从张居正被扳倒后,众官员们就开始互相分成几派,整天在朝会上不是我攻讦你,就是你弹劾我。闹的朝堂乌烟瘴气。他作为一个年轻人,哪里有心思看这些。于是他决定罢朝。
    不过帝国并没有因为万历皇帝的罢工而停止运转,宫里边养了那么一大群太监,他们就是提皇上办事的人。帝国许多事情,锦衣卫每天的奏报,都是很及时的送到宫里的。
    万历皇帝也是每日里都要到这御书房里看看奏章的。今天就看到了弹劾审时行的奏章,然后他眉头便皱的老高。
    年前他才和审时行达成了协议,关于立储一事,他总算糊弄过去了。可是现下看来,那些穷酸们大概是不想让他糊弄过去的。弹劾审时行,实际上就是从背后告诉他,立储这事,他们还不算完。
    想到这里,万历皇帝就气不打一处来。就在他刚要发脾气的时候,他又看到了郝杰弹劾李成梁的奏章。
    细细一看,他抬头马上问起下边站着的司礼监太监张诚:“张伴伴,你说这李成梁闹了半天这两年打的都是败仗了啊。可是去年他家不是还奏报说他家那三小子出边墙弄了七八百个脑袋回来吗。难道那次也是假的?”
    “回皇上,锦衣卫和东厂那边查的情况和他奏报的差不多。去年那场战事,他们李家奏报过来的脑袋是没有假的,但是他们却没说伤亡多少。其实也就是那次他们奏报的还算准一点,其他几次,功绩是没有那么大的,反倒是人马折损了不少。这次也是和那几次差不多,都是折损了千人左右,脑袋吗,倒是弄回来一些,可据东厂那边的人查出的情况来看,都是边民的。这就是杀良冒功了。也就二百来个。不过这次稍有不同的是,李家下边的一个军将因为自己没有跟着那李宁回来,半路又杀了回去,这才把这功绩弄得这么大。郝杰的奏报里提了一个叫魏刚的百户,说是他自己斩首就达到四百。而那出边墙的主将李宁却才斩首了二百,而且还都是边民。后来又多出的那二百,据锦衣卫这边人探查的结果是从别人那里买来的。倒是另外一个军将,据说也是李家家丁的儿子,斩首了六七百。哦,对了,那李宁多出来的那二百首级,大概就是他送的。”张诚早有准备,万历皇帝一问,他便娓娓道来。
    “照这么说,那看来李成梁现下是不行了,反倒是下边家丁的子侄们有本事了。哎,看来这人一老了,就完了啊。辽镇可是边关重镇,不能就这个样子。张伴伴,和下边人商量一下,找个稳妥的人过去吧。李成梁既然老了,就让他回家养老吧。好歹也是替我大明守了二十多年的边关,功劳还是有的。哼,不过这倒是便宜了那些穷酸。李成梁和审时行平日里关系还是比较不错的吧,那些穷酸还真会借题发挥。让他们闹,我倒要看他们最后能折腾到什么样。”万历皇帝一句话,就决定了李成梁下台。
    宫中就是个筛子,什么事情都会提前露出来。那边圣旨还没有到呢,这边李成梁自己先知道结果了。
    现下已经是五月份了,按说天气也是转暖了,但是李成梁穿着仍旧很多,仿佛这屋子里还是很冷的样子。
    “哎,审阁老啊,咱老李倒是跟着你倒霉了。”看完了下人递过来的消息,李成梁感叹了一声。
    “老爷,现下咱们是不是应该做些准备,既然朝廷要把您给换了,那咱们家的产业什么的是不是要提前做好一些安排。”管家李义在那里提醒到。
    “这个不用,这辽镇,哼哼,说点不好听的,还没有谁能把咱老李怎么样。他们当他们的总兵,咱老李过咱老李自己的。李宁祖承训他们几个,都是老早就跟着我过来的,平日里好处都是分润给了他们,到时候干什么还不得听我的。不过倒是要提醒一下三小子,对了,那个魏刚到底是什么来头?”李成梁刚才还说道没有人能把他怎么样,现下却是话锋一转,说到了魏刚。
    “回老爷,听三少爷说,那家伙原来是个和尚,去年成了孤山堡子的军户,也就是去年,三少爷出边墙那次,还是多亏了他,三少爷这才脱了险。这人小的私下里打探了一番,做人还是很实诚的,也知道谁是他的恩主。这次还给三少爷弄了二百个首级。要说起来,也算是个聪明人了。倒是那查大受的疯儿子,嘴边却是不怎么牢靠,回来就和他那些狐朋狗友乱说一阵。这要不是他乱说,李宁那边还真有可能把这场战事给圆了的。”李义说到最后,自然是把话题引到了那查勇身上。其实,李成梁这些个家丁,内里也是分成许多山头的,这样的情况在哪里都有。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再说,查大受不是也领着他家那疯小子过来赔罪了吗。那疯小子就算不说,朝廷的锦衣卫也会把这一切都弄清楚地。他们弹劾老夫,那是因为他们早就想让老夫下去了。不管怎么说,这场战事,到最后,虽然主将李宁败了,但是下边小的打的也是不错,里外都是咱们李家人打的,咱们辽镇李家还是有人。只要有人,朝廷就不敢轻看咱们。老夫虽然下去了,但是还是有大小子二小子和三小子的。他们还得依靠咱们李家,这从朝里头传来的消息来看,也是这样的。倒是有一件事你的赶紧去给我查,到底是谁走漏了消息,这都是第二次了。”
    “这个老爷放心,小的已经派人去查了。不过一时半会怕是查不出来。老爷也是知道,当初出兵的时候,各个堡子都是要知会的,辽镇各处,要说不知道,也是很难。当初要是有几个活着的鞑子就好了,能从他们嘴里抠出点东西来。”
    “这个你就不要想了,便是抓着了,也都是小卒子,哪里会知道那么多,还是发动人手,尽量去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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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人物们既有大人物的从容,也有他们固有的忧愁。反倒是魏刚,作为一个小人物,自然是先不用思虑这些忧愁的。李成梁在关注朝廷,魏刚却在关注那已经分裂了的建州女真。
    五月的时候,李大力安排出去打探的人再次送来了消息,建州女真现下已经分成了好几个部落,彼此之间虽然已经不再争执了,但也是来往不多了。而那死了的努尔哈赤的旧部,则是投了海西女真而去,要说具体的地方,探子们说是乌拉部。魏刚从老李给他的描述以及各方面的情报汇总来看,才弄明白,闹了半天这乌拉部就在地图上的吉林长白山那边,靠近朝鲜的咸镜北道。当然,现下那边肯定是不叫吉林的。
    少了一个野猪皮,虽然这历史的车轮已经改变了轨道,但是魏刚知道,这些渔猎的女真人,之所以能不断的进边墙劫掠汉人,说白了,那都是被生存环境逼得。要是把北方的游牧民族和汉人互换一下生活空间,大概汉人也会不断南下。北方游牧民族,之所以悍勇,之所以野蛮,之所以不断南侵,那都是被恶劣的生存环境磨练出来的。汉人中放下锄头的农夫不可能是精锐的战士,但是游牧民族中放下马鞭的牧民那就可能是凶悍的骑兵。他们的生存状态决定了他们有如此的表现。
    也因为如此,少了一个野猪皮,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在多出一个野驴皮,野马皮什么的。魏刚现下已经开始琢磨着是不是在这边墙之外先下一手暗棋。边墙外边混乱的状态,各个部落互相征伐的状态,不是正好可以让他暗中下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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