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步遥早早醒来,复又将衣服遮上,看了眼身上的咒印及红肿之处。
    不出所料,咒印又多了许多,沿着他身上的皮肤铺开,巴掌大的地方也有两三个咒印了。
    咒印之下的皮肉也由流脓变成溃烂,一道道细小的裂口遍布他身子。
    他的皮肤因为热量的散发变得通红,那伤口的颜色也红得像血,一个个贴在身上,触目惊心。
    好像他是被人扔进了火盆,叫那红炭给烫熟了似的。
    夜间步遥醒来数次,皆是被伤口恶化的刺痛感疼醒的,不过好在这些小伤口对他而言不算大事,比这更重的伤都受过,这点疼咬咬牙也能忍下。
    上回布牵引术所受之伤甚重,但昏迷的时间加上醒来的时间,也过了三日了,以他自身的灵力修补及药物的调养,伤势已经慢慢好转了些。
    步遥便悄悄直起半身,蹑手蹑脚地下床,将衣物披在身上,便出了门去。
    他原是放心不下花苡,要去看看她的。
    清晨屋外的风微凉,加之大殿设在山顶,空气一时还暖热不起来,于是步遥刚走出屋子,便觉一阵清爽。
    步遥走进花苡房中,坐在她的床沿上。这几日折月以药汤喂养,她的气色稍微好了些,身上的伤口经过处理,也慢慢愈合起来。
    她额间的咒印已由鲜红变为深红,越发深了。
    步遥稍稍松了口气,咒印颜色愈深,便代表她的状况愈好,有冥灵珠为其护法,转生术事半功倍,算算时日,这两日她便会苏醒了。
    步遥见她额间冒汗,卷起袖子替她擦了,发觉她的身子也已经好烫了。
    她的嘴唇干裂起皮,想是缺水的缘故,步遥便倒了一杯清水,用指头沾了些涂在她的唇上。
    步遥手指抵在她的唇上,轻轻触了触。
    步遥想想也觉得好笑,寻了两百余年的殊儿却是这样遇上的。心下却也一番低落,再次相遇,他却叫她吃了些苦头。
    步遥伸手将她额间打湿的乱发梳理到脑后,目光流连在她五官之上出了神。直到一个声音唤他,他才醒过神来。
    “一睁眼便不见你,原是跑到这里来了,叫我一顿好找,你也不和我说一声,下回可不许再这样。”
    折月有些生气地抱怨,走近一些,才看见他裸露出的皮肤上的溃烂伤口,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不是帮你敷过药了么,怎么一夜之间又烂了啊?你也不叫醒我帮你处理一下,哪怕用药汤擦擦,也好一些啊,一点都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
    折月坐在床沿,靠近了看他的创口,皮肤裂开细纹,快要看见里面的血肉了。
    折月眼睛一顿,心头也一疼。
    “这样烂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是不是只有等将军醒过来,你的伤口才会停止溃烂啊?可将军受伤那么重,一时半会也醒不过来,你这样生生受罪,哪里挨得住啊?”
    折月说着说着便成了哭腔,眼中水光盈盈,快要落下水来。
    步遥转头摸了摸他的脑袋,安抚似的摇摇头,脸上挂着微笑,一脸云淡风轻。
    “哪有你说的那样严重啊,这点小伤我还没放在眼里呢,只需再坚持几天便好。我这么厉害,还能叫它击垮了么?昨天晚上才和你说要在一起很久很久的,我哪能食言啊?你要相信我啊,我可厉害了,小小伤口无碍的。”
    步遥将他眼角的水珠擦了去,再牵起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小折月,我才刚从你嘴里听到那句话,我等了这么久了,好不容易才知道你开始喜欢我了,我哪舍得丢下你啊,这次也一定会撑过去的。
    皮肉虽然伤痛,但我的心里开心啊,有你陪着我,什么事情过不去啊,你也不要太担心了。我也是到过鬼门关放过死魂的,那鬼门的守将我还认识呢,能有什么事啊。”
    折月噙着泪点了点头,步遥又握着他的手,将他拉出屋外去。
    凉风卷去身上的热意,疏懒倦意,清晨时分的空气还隐隐带着露水的甜味,每吸入一口,身子也会轻快些。
    折月陪着他一起在园中转了转,步遥提议想去山外看看,折月道他满身伤痕不宜多动,步遥却撅着嘴摇着他的手求他。
    他却耍起小孩子脾气,语气也学着小孩说话软软糯糯的样子,每一个音调都细软可爱,弄得折月心也一软,虽是哭笑不得有些嫌他,也只好应了他。
    山的下方便是夜城的护城河道,环着群山蜿蜒而过,折月与步遥飞身下去,落在河岸。
    深山寂寥,加之又是辰时,几里之内也无人迹。
    折月幻出一条小船,拉着步遥走了上去,又施了个术法,船头便自己调转,沿着河道缓缓驶动。
    小船刚能容下两人身躯,免不了肢体相碰,步遥索性将他的脑袋搂了过来,隔着衣物靠在他肩上。
    折月怕碰到伤口叫他疼痛,从他手下脱开,步遥却以为他是害羞了,忙把手从他身上拿回,怕他难堪,还将脸转向另一边去。
    他现在需得小心翼翼些,知他脸皮薄、好脸面,他便不再做那些让他不自在的动作,也少说那些逗他的话了。
    水在船下缓缓流动,折月玩了会儿水有些累了,昨夜睡得迟,不免困意上来,眼皮快要贴在一起。
    折月指了指自己的肩膀,叫他靠上来。折月确实需要有个依靠好好休息一会了。
    他掀开他肩头的衣物,查看了伤势,挑了个皮肉完好的地方,便将头靠了上去。
    滚烫的身子在风中吹了许久,也凉了些许,虽然还是有些烫脸,折月也顾不上了。
    凉风自脸上吹过,降了些燥热,折月很快便熟睡下去。
    步遥歪着头看着他熟睡的样子,他的脸颊因为热的缘故烧得红了,像个煮过的红薯,粉粉嫩嫩让人想要啃上一口。
    步遥听着他的呼吸在耳边回荡,正如那年小小一只桃花仙在他身旁睡熟的样子。
    他和阿夭总也相像,不只是说话时的语气,还有那股子天生的倔脾气,每每叫他哭笑不得,想将他揉进心里,化成他的心头肉、心尖尖。
    步遥低头吻了他一下,脸上微微泛起笑意。
    自平城起这一个多月来,他先是嬉皮笑脸缠着他耍赖,再是全心全意护他安宁,折月对他的态度也从讨厌嫌恶,到今日的亲近喜欢,步遥好像做了个梦似的。
    与他相遇起,他的心眼便也小了,他承认他是笨拙的,分离三百余年,早忘了该如何去爱一个人了。
    占有欲叫他作怪,报复心让他想要即刻叫他补偿亏欠,偿还他的全部。
    他也会犯傻,也会钻牛角尖,失去阿夭每一分每一秒的煎熬,他也要在他身上一个吻一个吻地讨回来。
    他想要让他记住他,想要重新进入他的生命里。
    将他的双腿掰成一字也好,水池沐浴那回也罢,还是在宫殿里他压在他身上那回也好,都是步遥在满足他那点报复的小心思。
    报复他留他一人无欢百载,报复他擅作主张叫他悔恨,报复他说过一生,却不肯陪他一世。
    三百年日月,三百年沧海,他也苦了三百年……所幸上天尚有仁慈,未叫他独活一世。
    步遥轻轻抚着他的脑袋,折月许是睡得太沉,又或是近日太过劳心,他竟轻轻打起呼噜,像只小奶猫,酥得他心里痒痒。
    步遥便又亲吻几下,才任他酣睡。
    小船沿着河道摇摇晃晃向前驶去,折月一睡便是好久,步遥也有些心乏,头靠在他的脑袋上,也小憩了一会儿。
    不过他又被疼醒了。
    伤口恶化的速度远比他想象得快,出来这许久,皮肉上的细纹裂开更大的口子,不止是脓水,还有血液渗了出来。
    他的薄衫便晕开一个个红印子,像是落了一身的花瓣。
    外伤牵动内伤,转生术厉害的地方可不只是千疮百孔而已,还有因此而起的内伤,也是要命的。
    前两日外伤尚不严重,内伤便没显出来,如今伤势恶化,腹内便也一处处刺痛起来。
    转生术是救人之术,也是杀人之术,随着时间的推移,步遥周身大大小小的穴位都会一一爆破,与外伤一起,叫他皮开肉绽。
    花苡的伤势有冥灵珠护力,伤愈之时便提前数日,步遥伤势发作的时间便也同时缩短。
    穴位已有爆破的势头,外伤也在溃烂下去,接下去一两日他怕是只能躺在床上。
    若是命好,捡回一命,若是稍有差池,便只能是具尸体。
    喉头泛起一阵呕欲,步遥将脑袋往船的外侧移了移,立时一口鲜血喷洒在水面上,晕散成醒目的一团。
    步遥擦去嘴角的血痕,施了个术法将衣上的血迹也隐了去,简单调息,将伤痛压下去一些,也让面色好看了一点。
    他知道大劫将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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