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竹青去准备了一套新的书案子,书背住了,你还要练大字。”
    “练、练字?”婉婉一激动,把墨汁蹭到了桃红花纹的袖管上。
    “陛下御赐你的法帖,还一字未练呢。我明日要去面圣,到时候怎么复命?”最近婉婉越来越不怕他了,说点什么她也敢讨价还价的还嘴。
    不过每次搬出陛下旨意,她就不敢了。大概还是上次,陛下盛怒之下行家法所树立的威严,让她心有余悸。
    “明日去面圣?那我今日重新将殿下的朝服熏香熨烫好。”
    “明日本宫要参加早朝,你等我回来。”她难得在他嘴角看到三分笑意,一时之间怔了怔。
    翌日,楚更早早的就出了门,婉婉又睡过了时辰,竟然又没起身来伺候他洗漱穿衣。
    “你从前总说,太子殿下生性凉薄,我这些日子瞧着,怎么觉得殿下实在是个慈悲为怀的好人?”
    这东宫的耳房足够大,可柳姨并没有安排许莹莹与婉婉同住。她每日只能趁着婉婉得了空,或是太子殿下不在的时候,才能来同婉婉一起说会儿话。
    太子殿下不在,婉婉今日难得清闲。便到了日上三竿才刚刚起床。莹莹便像儿时那样,对着菱花镜,帮她挽发。
    “嗯!莹莹你就放心吧,殿下既然答应了会为诺哥哥伸冤,我相信他就一定不会不管的。”最近一段时间,婉婉越来越觉得太子殿下并不是那么高不可攀、冷若冰霜了。
    从前,她在他面前,说话都有些结巴,生怕说错了什么,莫名其妙就惹怒了他。现在,她有时候不经过大脑,脱口而出说出一些话,他竟然也不气恼。这让婉婉对他的印象有了一些改观。
    “你说,太子殿下昨日还说,让你练字?”
    “是啊!哎,小时候秦夫子教我们几个读书,你和诺哥哥是书读的最好的了,而我就老是调皮捣蛋,我还记得父子说我的手写起字来像个鸡爪子,也不记得被秦夫子的戒尺打红过多少次!”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小时候偷过的懒,长大了总是要补回来的。
    “是啊,若是,哥哥还在的话......”。莹莹鼻子一酸,眼眶微红。
    许诺是三个人之中读书最好的,夫子说,他若是去参加科举一定能中个举人。
    许莹莹是许诺的小妹,兄妹俩相依为命,自从许诺惨遭不测,她便同婉婉一起到京城来为哥哥伸冤。
    “莹莹,你别伤心了。”察觉到自己嘴太快,又提起了从前的伤心事,婉婉有些自责地说道。
    咚咚咚。
    一阵极为小心的敲门之声响起,打断了两人之间的对话。婉婉的卧房门被推开了一条小缝。
    一个温婉的声音传来:“姐姐,你在吗?”
    “哦,你不是......进来吧。”婉婉起身看时,原来是皇后娘娘赐下来的教引宫女。只是今日穿着不似初来那日时暴露妖艳,这段时间,这些御赐的宫女们也已经重新换上了东宫寻常宫女的发式和服饰。
    “姐姐,我叫从霜,今年刚刚及笄。”小宫女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
    皇后娘娘送来的这几位宫女本就是姿容极佳的,如今虽然只是普通的宫人打扮,反倒更显清纯了些。
    “那我的确比你稍大些。怎么了,找我有什么事吗?”
    “莹莹姐姐也在啊!婉婉姐姐,我听说,太子有疾,所以陛下才特意指了刘太医前来。”从霜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现在婉婉一听到“太子有疾”这四个字就头疼。她与莹莹颇有默契的对视了一眼。
    东宫人人都知道,秦婉婉是太子殿下身边的大红人,这东宫上上下下许多宫女,除了柳姨,就许她贴身伺候太子殿下。东宫人人也都知道,许莹莹是与秦婉婉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姐妹。看在婉婉的面子上,东宫中人对莹莹也都十分客气。
    “哦......然后呢?”婉婉随手拎起桌上的茶壶。刚才睡觉口干舌燥的,她自己咕嘟下去了一杯白水,又取了个茶盏倒水给从霜。
    “我方才过来时,见刘太医正在给殿下煎药,说是殿下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回来了可以泡泡药浴,调理调理身体。”这小宫女有一双十分好看的眼睛,一看就是个主意大的。
    “嗯......泡一泡,可能殿下背上的外伤,能好得快些。”一个牵强的解释。
    婉婉后来反应过来了,上次所谓的刘太医安排的药浴,显然是太子殿下诓她的。不过这回,这个刘太医还真的在准备给殿下药浴?
    想到那天自己伺候太子殿下沐浴的情形,婉婉不由得耳根子烧红了,脸颊也染上了一抹红晕。
    “从霜看姐姐一个人照顾殿下,实在是太辛苦了些。若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姐姐尽管开口。”从霜双手接过婉婉递来的茶杯,讨好地笑道。
    从霜她们自从到东宫以来,就被晾在了一边。不要说什么教引了,就是太子殿下的影子都看不见。今日,从霜也是看楚更去上朝,一时半会儿的回不来,才瞅准了机会来跟婉婉套近乎的。
    “哦。多谢你了。暂时还没有。”得不到太子殿下的宠幸,就来我面前讨巧卖乖吗?难道是因为那日初次见面,她对她们几个笑得灿烂了些,所以从霜才这么上赶着贴上自己?
    今后她们能不能承宠嘛......眼下可不是婉婉需要考虑的事情。婉婉担心的是,太子殿下回来,会不会真的要去泡药浴。
    虽然太子殿下的确是磨人,但是他不喜生人,尤其是不喜欢生人近身伺候他。上次,婉婉自己想要偷懒,想着能让莹莹帮着她分担一些,便让莹莹替自己去给太子奉茶。没想到,太子殿下因为此事狠狠地凶了她一回,还罚了她背了好长一段书。
    从这以后,婉婉明白过来了。别的事不管怎么犯糊涂都无妨,只是贴身伺候殿下这点却必须拎得清楚,她可不敢再去碰太子殿下的逆鳞。
    “二位姐姐放心,我虽然是皇后娘娘选的教引宫女,可是既然人到了东宫,今后便只有太子殿下是我的主子。”
    现在秦婉婉对皇后娘娘可没有什么好印象。
    那日,她先是直呼自己的母亲为外室,后来又在御前推波助澜的。若不是自己咬下牙在御前验明了正身,太子殿下和自己的声誉可就全毁了。
    这位陛下口中的贤德皇后,可是比话本子里头的蛇蝎妇人还要狠毒些。
    “妹妹不必在我面前表忠心,以后若有机会到了殿下跟前,妹妹把这些话留着去对殿下说去吧。伺候的人手够不够,自然有柳姨安排着。我一个人伺候殿下累不累,也不劳妹妹关心了。莹莹尚且极少到殿下跟前伺候,更何况你们?”
    “好姐姐,你别恼。我自知姐姐是辅国公府的表小姐,自然是妹妹比不了的。来日方长,从霜今日也只是来先拜见姐姐。若有机会,还请姐姐在殿下面前为我美言几句。”
    教引宫女一朝得幸,飞到枝头也是有的。若是一朝能成为太子的宠姬,眼前这个辅国公府名义上的表小姐,替她拾鞋都不配的。
    “从霜妹妹,你不是知道吗?殿下有疾!再说了,陈二公子那日生了殿下好大的气呢,都跑回镇国公府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想必最近,殿下还得好好想想,怎么将二公子哄了回来,可能一时半会儿的也顾不上你们了。”
    原本还想着,东宫之中多了几个美女,太子殿下或许会放自己回去。可如今看着从霜一幅谄媚的样子,婉婉突然对她们心生厌恶。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姐姐这话是何意?难道殿下和陈二公子......?”从霜张大嘴巴,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似是发现一个多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殿下和陈二公子在大相国寺相守了十年,朝夕相对,亲密无间,从霜姑娘觉得呢?”
    婉婉一直觉得自己的确是有些蠢笨的,可是现在看到从霜,她突然理解了什么叫胸大无脑。也许,其实自己也是有些聪明的,只是因为一直被太子殿下嫌弃的缘故,弄得她自己都有些妄自菲薄了?
    “断袖余桃,原来殿下好男色?!”
    “我可没这么说!”嗯,跟从霜比起来,自己的确够聪明的了。
    “......”。
    “从霜妹妹请便吧,一会儿太子殿下回来,我又得忙了。趁着这会子得闲,我和莹莹还有些体己话要说呢。”赤.裸裸的送客。
    作者有话要说:  楚更(咬牙):断袖余桃这话,到底是谁传出来的?嗯?
    婉婉(坏笑):不关我的事,这么高级的词,我连听都没听过。
    ☆、欠条
    自从太子殿下还朝以来,这几日他忙着的时候越来越多了。反倒是婉婉每天空闲的时间稍稍多了起来。
    “殿下,您要的书案子找好了。”楚更一忙起来,竹青也跟着他跑前跑后。
    以前类似于这种事,他从来不亲力亲为的。可最近他算是明白过来了,只要牵涉到秦婉婉的事,那就必须上心,不然没有好果子吃。
    每日下了朝回来,楚更都会换上宽松的外袍,再到那边的佛龛处打坐冥思一会儿。这是这些年来在大相国寺养成的习惯。估摸着太子已经打完坐了,竹青方才进来复命。
    “搬进来吧。”
    竹青费了一肚子力气,又是选木料又是挑师傅,专门花了大价钱去定制了这套上好的书案。这书案的款式和雕刻的花样,构思精巧,妙趣横生,都是叫师傅先描出了图样,再让太子看过之后才定下来的,很适合闺阁女子使用。
    全套的黄花梨木的书案摆在太子殿下的檀木大书案旁边,非但不显得突兀,反而相得益彰。
    “婉婉又在哪里躲懒偷闲?你去唤她过来。”楚更起身看了看,对这书案十分满意。
    “是。”竹青十分殷勤地答应一声。
    “秦姑娘,殿下唤你过去。”果然还是在小厨房里找到她的。小厨房里芳香四溢,许莹莹和秦婉婉正在烹饪美食。
    “今日,莹莹教我做了一道青瓜鲜菌时蔬汤,味道着实鲜美。稍等会儿我就给殿下端过去了。”通常这个时候,太子殿下都是自己在书房批折子,婉婉则在厨房里忙活着,准备午膳。
    “殿下找你不是要用午膳,先跟我走吧!”竹青一本正经地说道。他有点迫不及待想要看到,秦婉婉那副愁眉苦脸背书识字的样子了。
    “婉婉你去吧,这里有我照应着。”莹莹附和了一声。
    “殿下,您唤我?”她一走到门口,就看到房间里多了一副书案子,再回头一看,竹青终于憋不住露出坏笑。婉婉心不甘情不愿地迈步进来。
    “今后,沈太傅再来讲课,你便坐在旁边跟我一起听。”
    “......”。婉婉低头抿嘴,一幅十分不情愿的样子。
    “怎么,不喜欢?还是不愿意?”费了这么多心思,她竟然不领情?楚更面上又露出三分凉意。
    “没、没有。多谢殿下!”赶紧福了福身,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今日午膳之前,先把上次背的两句诗抄写二十遍。”楚更走到黄花梨书案前,亲自将宣纸展开了,又用镇尺将纸压平整了。
    “.......”。
    咦?这书案上摆的这套文房四宝怎么看上去这么眼熟?这不是......这不是上回陛下赏赐的那套,明明卖给了当铺,怎么会在这里?
    “看什么看?还不快写!御赐之物,也敢随意典当。若是追究起来,治你一个大不敬的罪名,算是轻的。”
    “啊......我就说怎么这么眼熟。”婉婉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心虚地对付了一句。
    “这套文房四宝,是怀瑜花了两千两银子赎回来的,回头你记得把银子还他!”
    楚更就着婉婉面前的纸笔,随随便便就写出来一张两千两银子的借据。不过,借款人写的却是秦婉婉的名字。
    她还未来得及细看,楚更便抓起她的手粘上朱砂,在这借据上印上了红红的手印。
    “什......什么!两......两千两?!明明我只当了五十两银子!二公子视财如命,也不能这么坑我吧!”
    她还没搞清楚什么情况,就莫名其妙地欠了好几千两银子......眼看着楚更将这借据收入了袖口中,婉婉简直想哭。她一个月的俸禄不过区区二三两,几十两都攒不起来,两千两她搭上性命也是不够的。
    “不如这样吧,你每次让我笑一次,我便赏赐你十两银子,怎么样?”不过区区两千两而已,攒起来很快,实在没什么可为难的。
    两千两银子,那得让太子殿下笑两百次才能赚到......在他身边这么长时间,婉婉见他笑不会超过三次!这个......的确是有些难度。
    “能让冰仙儿笑出来,比攒两千两银子还难一些。”婉婉用细弱的蚊声嘟囔。
    “你说什么?”楚更忍不住伸手轻轻揪起她的耳朵。他明明听得很清楚,她给他取了一个外号,叫......冰仙儿?
    “没、没什么。殿下啊,十两银子十两银子的,攒得太慢了些。一次五十两,怎么样?”反正卖身契都已经签了,既然没有办法反悔,那讨价还价卖个好价钱还是可以的。
    “五十两?行,本宫答应你了。”楚更嘴角轻笑。在自己身边呆了一段时间,她倒是越来越机灵了。
    “殿下,你这是......笑了?”从现在开始,她可不能放过他每一个细碎的表情,太子殿下一个笑容,可是值五十两银子呢。
    “……”。楚更立刻收敛了嘴角的那一丝弧度。
    “我欠的银子也立了字据了。那、那个,殿下说,笑一次五十两,我觉得吧……嗯,我没有不相信殿下的意思,我就是觉得吧,口说无凭……”。
    婉婉从小在茶馆酒楼里,听过的那些说书先生的故事里,口说无凭、立字为证都是必备的桥段。
    楚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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