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一封退婚书就摆上了柳帝师的案头。
    一副花鸟画了一半,柳宁微微皱眉,放下手中的笔,略有些惋惜地看了那幅画一眼,直到今天无论如何是画不完的了。
    薛大督主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但是如果来了,那么必定是了不得的大事。
    “人在哪里?”
    那小厮犹自被薛逸的美貌迷得三不着两,“在、在大厅候着。”
    神仙啊,这辈子可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男人!回去一定要跟二狗子他们好好的炫耀炫耀!
    薛大督主亲自登门送帖,为的却是华妩的婚讯,哪怕柳宁早就知道这两个人之间没那么简单,但知道是一回事,亲眼所见又是另一回事。
    这么被人欺到门上来,还真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这是华小姐的意思,还是薛督主的意思?”柳宁这样就分明有明知故问的意思了。
    “谁的意思这并不重要,”薛逸好整以暇地双手搭成塔形,“柳帝师只要点了头,这事就算成了。”
    柳宁却忽然笑了,他反问了一句,“薛逸,你就这么确定我一定会点这个头?”
    虽然他感念与薛逸替甄绮收骨之恩,但该报的恩他已经报了,该付的酬劳也分文未少,眼下,就是秋后算账的时候了。
    薛逸坐得八风不动,“你没有拒绝的理由。”
    “愿闻其详。”柳宁反倒来了兴趣,在薛逸对面坐下。
    薛逸这个人,能提出的绝对是对方无法拒绝的诱饵,明知道是诱饵却还要上钩……柳宁眸子一暗。
    这是无趣的漫长人生中难得的乐子了,不是么?
    “我要华妩,”薛大督主光明正大的把这个要求摆上了明面。
    柳宁不由失笑,“这话你跟我说,还不如和华庭去虎口夺食。”
    华庭对华妩那分暧昧的情愫,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秘密。
    柳宁对这桩婚事原本就不热衷,如果不是出自夏泽的指婚,他并不打算再去坑害一个无辜少女。眼下既然华妩有了心上人,他又何必再来参合这一脚?
    堂堂柳帝师只要想娶,身边难道还会少了人?
    “华庭那里不是问题,”薛逸不以为意道,“你不是想替甄绮报仇?如果幽微不除,宋家那种被人拿来当枪使还嫌蠢的东西,连添头都算不上。”
    他现在还不能确定柳宁到底希不希望夏泽坐稳这个位置,更不肯定他的复仇会到何处打止,那么点到为止也就够了。
    果不其然,柳宁瞥了他一眼,“你打算怎么做?”
    “退婚。”薛逸示意柳宁放在手边的那份婚书,“华妩不离开华府,这件事就成不了。”
    “让华妩来吸引幽微的注意力?”柳宁淡淡一笑,“我还以为薛督主有多光明磊落,不想竟然不过如此。”
    “小人之心。”薛逸嗤笑一声,懒洋洋道,“我的人我自然会保护周全。”
    “那可未必。”柳宁慢悠悠道,“退婚可以,但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暂且先留着,待到我想到了再来找你要。”
    薛逸:“……”
    有了柳宁的默许,接下来不知道薛逸究竟用了什么招数,竟然硬生生说服了夏泽,在最后关头弄出了个所谓生辰八字不合的借口,在和华夫人通了气之后,这桩婚事在双方当事人都一再有意拖延的情况下,终于不了了之。
    京城不知多少人等着看华妩的笑话。
    这桩婚事先前铺开的场面太大,最后竟然是以这种借口结束,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有人悔婚了。虽然这已经显然是在为了照顾女方的面子,但京中豪门却一致认为这分明是柳帝师看不上暴发户华家,悔!婚!了!
    多少京中贵女喜上眉梢,庚帖纸片一般朝着柳府飞去,眼见柳大帝师不是不结亲而是看不上那个华家废物小姐,向来自视甚高的她们怎么会不为了面子一搏?
    柳宁简直被弄得烦不胜烦,最后索性祭出杀招,说打算一辈子醉心山水,终身不娶。话中竟然隐隐约约露出打算急流勇退之势。
    这话一出,削尖了脑袋打算往柳府里塞人的各色人等终于消停了。
    柳宁不过一介布衣,眼下虽然圣眷正隆,但从来伴君如伴虎,再参考现在华庭的得势情况,安知不是这位帝师大人失宠的先兆?
    这样一来,再和柳宁联姻也就没了什么太大的价值了。
    那一边柳帝师处闹得沸反盈天,华妩倒是乐得闭门不见,扎扎实实过了个好年,当中薛逸时不时在未来丈母娘面前露个脸不提,至少华庭的脸色已经从先前的发青直接到了后来的青黑……
    等风头过去之后华夫人回了青州,薛逸立马忙不迭安排着华妩搬出了华府,一众西厂獒犬来帮着搬东西,直把华府本家的侍卫小哥们咬得抱头鼠窜。
    獒犬们自然不会管华庭的想法,自家督主一声令下,獒犬们欢天喜地搬着华小妩的东西去了旧梦,一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待到最后出门的时候,华庭的脸色已经彻底臭得不能看了,如果说目光能杀人的话……西厂所有人都已经被戳成了渣。
    “阿妩。”华庭终于按捺不住,出言唤了一声。
    华妩有些诧异,但还是停下了脚步,“什么事?”
    华庭脸色变了又变,握紧了拳,长长的出了口气,上前一步紧紧把华妩搂入了怀中,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要是有什么不对,及早回来,其他的不说,护住一个你还不成问题……”
    他还没来得及说完,怀中忽然一空,薛逸轻而易举地把华妩揽了过去,冲华庭露出一个示威性的笑容。
    华妩:“……”
    薛逸低头在华妩颈侧轻轻一吻,“华大人就不必担心了,阿妩交给我就好。”
    华庭微微眯起眼,“那就拭目以待。”
    华妩无语凝咽地看着二人……明明她还在这里你们俩不要把我当成空气啊喂!
    薛逸贵人事忙,帮华妩搬到了旧梦之后就忙西厂的公务去了,那条密道只是一个开端,真正要扳倒幽微,需要做的事还很多。
    华妩乍然小鸟出笼,简直恨不得把浑身的毛都抖上三抖来昭示自己的畅快,这还是她自重生以来,正儿八经第一次得到了自由。
    旧梦。
    华妩搬过来之后,最高兴的人是花沉。
    天知道他有多久没能好好和华妩聊一聊,自从华夫人来了之后,华妩的行动被全面限制,见到她一面难比登天。
    到了年末,戏梦的生意也繁忙了起来,花梨整日里带着班子忙的脚不沾地,唯独花沉因为辈分高,面子大,能请动他的人没几家,这才闲了下来。
    谁不知道戏梦老班主是甄皇后的派系,眼下跟甄家不对盘的宋家都倒台了,但戏梦却依旧圣宠独到,自然不会有不长眼的人过来强买强卖。
    也正是因为如此,花沉闲的都快长毛了。
    “你总算出来了。”长发美人大冬天摇着羽毛扇,一步三摇地来了华妩房间,一进门就先挑剔地抽了抽鼻子,“什么气味?”
    华妩似笑非笑瞥他一眼,“狐狸骚味。”
    花沉:“……”
    他最近委实过的太过悠闲,甚至忘了这个前主子是个怎么有仇必报的角色。
    花沉坐直了身子,随手把那装模作样的羽毛扇扔到一边,“方黎的消息已经传来了,今年欠收,道观又大规模搜刮民脂民膏,用以祭天求神子,乡民中已经出现了怨言。”
    “出现怨言有什么用,”华妩挑了挑眉,“虽然说官逼民反,但事实上,如果不把他们逼到绝路,这些顺毛驴是根本不会考虑反抗的。”
    花沉有些烦躁,随手将流水般倾泻到身前的长发往后毛躁地拨了拨,“那你还想怎么样?让方黎继续让下面的道观加大搜刮力度,逼得百姓造反了你就满意了?”
    华妩有些诧异,“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热血了?”
    花沉有些不对劲,这人向来是天大的事都不往心里去,怎么唯独对这件事似乎分外执着?
    “这和热血无关,”花沉眯起眼,“华妩,是你变了。”
    “为了你自己的仇怨,甚至打算拉上那么多百姓家破人亡作为陪葬,就算你再次活了过来,难道就不怕报应?”
    华妩猛然站起身来,“你在说什么疯话!”
    “疯话?”花沉古怪地笑了笑,他抬手遮住眼睛,重重地往后一靠,“是啊,我是疯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华妩拉起花沉的胳膊,发现这人眼中全是血丝,有种可怖的空洞感。
    “你是没看见……”花沉看都没看她一眼,苦笑着抽回手继续盖住眼睛,“在你死后,我是说以前那个,我一个人去外面游历了那么久……”
    “这么说吧,我几乎把能走到的地方都去了一遍。”花沉叹了口气,“京城繁华富饶,我几乎都快忘了我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长大的。”
    “豪门巨富,动辄千金打赏……这样的虚假繁华让人迷了心还不自知。”
    花沉的嗓子保养得好,这么多年来都不见变化,反而越发迷人……但华妩却分明从中听出了慢慢的倦怠。
    “反倒是我游历中遇上的那些百姓,他们虽然看起来衣不遮体,但天性纯善,对我这样的外乡人非但没有坏心,甚至还倾其所有的帮忙。”
    花沉松开手,挽起袖子,光滑白皙的胳膊上却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
    “……我曾经从山上滚下来摔断了胳膊,幸亏遇上了一个好心的老婆婆。她家里穷的揭不开锅,日日吃野菜树根度日,却把最后一口糙面给了我。”
    花沉自嘲地笑了笑,“在你看来,这些愚昧的乡民不过只是一个概念而已,但对我而言,他们是我的救命恩人。”
    “如果我没有进戏梦,现在也不过是他们中的一员而已。”
    华妩静静地听着花沉这些年的经历,眸中神色变化不定。
    这十年的空缺,对她来说不过是睁眼闭眼一瞬间,但对于这些一天天过来的人,那就是永远无法掩盖的空白。
    她永远无法知道,这些年来他们见了什么人,经过了什么事,又发生了怎样的心境变化……就这样按照以前对他们的了解进行安排,的确是她草率了。
    “是我疏忽了。”华妩爽快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但是花沉,你有没有想过?道观为祸乡里已经多年,眼下已经隐隐发展成燎原之势,如果不趁此机会把幽微连带着他的那帮徒子徒孙赶尽杀绝,现在松手放他们一马,将来就要害那些百姓一世!”
    花沉苦笑一声,他明知道华妩说的是对的,但难道这些因为道观而死的百姓就不是人了?
    谁也不比谁更高贵,又凭什么来裁定谁该死,谁注定做出牺牲?
    “我知道你现在一时还想不开,”华妩谆谆善诱,“可是为了大夏,幽微一定要除!”
    “难道就不能选择更平和的手段?”花沉犹不死心。
    “没有夏泽的放任,幽微怎么可能发展到今日的地步?没有幽微的狼子野心,大夏怎么会变成现在的饿殍遍野……”华妩嗤笑一声,“他们不过都是在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
    “难道你认为,现在就凭着我们手头的力量,就能改天换地,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报应?”
    华妩没有看花沉的眼睛,的确,不管怎么说,因为这件事牺牲的百姓并不会因此活过来,她手上的鲜血也丝毫不会因为此而有所减少。
    话又说回来,如果能选择的话,谁会甘心情愿的去死?
    “速战速决。”花沉沉默了许久,生硬地回答。
    他心中气愤难平,十指无意识死死抠住椅侧,保养得精致美丽的十指指甲齐根而断,鲜血直流,花沉却似乎没有半点感觉。
    没有什么比无能为力更让人无力。
    华妩只能当做没看见,“明天开始,让戏梦在众戏班表演的时候开始放出风声。”
    “什么?”花沉的眼中死气沉沉。
    “天子夏泽的母亲孙选侍,和人私通款曲,狸猫换太子。”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进入新剧情了嘤嘤嘤……这么慢都是我的错TV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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