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庭走后,甄绮的心依旧在狂喜地剧烈跳动。
    定西华家,居然是定西华家。
    定西华宜,定疆唯卿。
    华庭之父华宜的一生堪称传奇,他以军功官拜一品,却在最鼎盛时期退隐,甚至全族离京。此人极为狡诈,权谋心计无一不是上等,如果不是当年他锋芒太盛,辞官又太急,甄家一直不曾将目光从华家周围收回,她还真像天下人一样被彻底瞒了过去。
    宫闱旧事,天纵奇才,帝王的左膀右臂,所有一切的灿烂言辞加诸其身都不过分,他突如其来的陨落成就了一个不灭的传说。
    作为华宜唯一的继承人,华庭的名字在她耳中并不是第一次听闻,只是由于华家行事太过低调,这才没在第一时间想起来。
    刚才华庭看过来的眼神……似乎另有深意。
    久未下床的腿虚软无力,甄绮一个趔趄,险些摔了个嘴啃泥。她费劲地扶着床沿,许久才慢慢吞吞挪到妆台前坐好。
    人总得做某一方面的妥协,即便有华家作为助力,但容貌依旧不可或缺。美貌从来不是附属品,但在某些特定的场合它比必需更必需。
    当看清镜中那张脸后,甄绮的心先是一沉,随即自嘲地笑了起来。
    不能不说是老天开的一个恶意玩笑,漂亮是漂亮了,但可惜华妩竟然是夏泽最喜欢的娇弱天真长相,和宋瑶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就算她侥幸能够重生,也要顶着这种她最讨厌的面相过一辈子。
    提到宋瑶,又怎能忘了夏泽,恨意从骨髓里一点点漫上来,几乎让她窒息。
    手下意识抚上小腹,那里似乎还隐约能感受到上辈子那个无缘的骨肉,她瞒下了这个喜讯,打算作为夏泽登基的贺礼,没想到却在太庙祭祖的那晚,看见那对狗男女无耻地在庙里苟合。
    她从来不知道夏泽也会如此的情迷失控,而宋瑶的娇媚□更是她前所未见。男人的喘息声,女人的□声,那两人如此的迫不及待,甚至连礼成都不愿再等,庄严肃穆的祖庙中,做着最原始下流的勾当。
    丈夫和姐妹,双重的背叛。
    甄绮手中端着那碗为夏泽特意熬制的补身汤在门外站了一夜,第二日,宋瑶跪在她面前请罪,她还没来得及甩出一巴掌,得到消息匆匆赶来的夏泽已经震怒地把她挥开,一把将宋瑶抱起,轻怜蜜意的让她几乎彻骨生寒。
    成婚三载,他从未这么对待过她。
    怀疑终于成为现实,她跌跌撞撞回到寝宫,身下黑红的血已经浸透了亵裤,太医来的时候已经迟了,她的孩子流产,甚至还是一个成了形的男胎。
    就这样,还被夏泽当朝下旨怒斥。
    身为中宫,心量狭小,甄家教女无方,心怀叵测!
    甄父身为历经三朝的元老,却被如此呵斥,一张老脸就此颜面无存,当即就告老还乡。夏泽却还假惺惺再三安抚,如果说甄绮当年还心存侥幸,抱着一丝希望,事后却才发现,夏泽如此作为,不过是想将甄家的最后一点价值榨尽,好给他的帝国铺出一条平坦大道罢了。
    指甲深深的陷入小腹皮肉内,华妩强自静坐了片刻,那股撕心裂肺的疼痛才被压制了下去。
    从现在起,她是华妩。
    华妩深深的吐了一口气,想起刚才那个叫莫嘉的侍女似乎表现的有些古怪。她的欢喜虽然是实打实的,但看起来似乎对于华妩的清醒更像是一种解脱了的喜不自禁。
    不得人心到了这种地步,还真挺稀罕。
    把莫嘉叫进来之后,她的回答证实了华妩的猜想。
    华庭和华妩的感情非但没有不合,兄妹间感情反而极好。
    但如何这样,那华妩为什么好好的大家小姐不当,竟然和人私奔夜逃?先不说和那见鬼的书生如何相识,光是她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姐如何计划周密,甚至于能瞒过华庭,据说还硬生生找了三天三夜。
    可能么?
    如果这背后不是有华庭的默许,这绝对是个天大的笑话。
    华妩离家后是被华庭亲自带回,据莫嘉说,为了寻找华妩,华庭整整三日不眠不休。而华妩带回来时已经性命垂危,全靠华庭的内力在续命,一到华府内,所有天材地宝流水一般地上,这才险险钓回了一条命。
    身为兄长的华庭先放任妹妹和人私奔,然后再又巴巴的把人追回来,这还不算。更令人无言的是,华妩竟然是被跟自己私奔的情郎一刀穿胸。
    这两个人,究竟是在唱的哪门子的戏?
    ……千万别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想想听闻过的诸多豪门世家堪称诡异的小道传闻,华妩真心希望自己遇上的不要是这一种。
    莫嘉一直都有问必答,但惟独在问到那个书生下落的时候,吞吞吐吐始终不敢回答。
    华妩也不急,似笑非笑看着眼前已经开始浑身发抖的侍女,“你说,是他下手快,还是我下手快?”
    “是他杀的干净利落,还是我让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反正无论如何,华庭都会给我收拾的干干净净,你是想今天就死,还是明天?”
    她声音不大,但是一句接着一句,每个字都砸的莫嘉心头发慌。
    当沉默进行到一炷香之后,莫嘉崩溃了。
    在华妩的意料之内,那个书生果然没有死,现在似乎还在华家的牢房里关着,是出于事情超出计划外的补偿?还是华庭果然如传言所说,极为护短?
    华妩活动了片刻僵硬的脖颈,在心里下了决心。
    算了,改天我去牢里亲手解决他,也算报答这具身体的恩情。
    ……前皇后似乎完全没有想过,华妩拖家带口全盘托付的“大恩大德”,哪是这么轻而易举就能报答完的。
    更何况,好戏还在后头。
    手指依言摸上胸前的伤疤,狰狞的触感让华妩顿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能附身到华妩的身上。
    居然被捅了个对穿,可见当时那人下手有多重。有什么事能让千娇万宠的世家小姐亲自以身犯险,最后竟然换来了这个结果?
    这世上的痴情女子负心汉居然不知不觉中已经遍地生根发芽并且看似长势茂盛,真是可喜可贺。
    地上跪着的莫嘉依然在瑟瑟发抖,华妩只是用了宫里的一些小法子,就已经足够让这种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丫头噩梦连连了。
    “莫嘉。”华妩笑吟吟道。
    莫嘉抖得更厉害,好半天才抬起头,眼睛已经哭得红肿,“小、小姐。”
    “如果遇见有什么人问你话,不必隐瞒。” 华妩一字一句道。
    莫嘉惊恐的退出门外,狼狈无比地拎着裙角狂奔而出。
    小姐这次醒来好像变了一个人,如果说原来只是有几分暴戾,现在完全让人猜测不透她在想什么更让人惧怕。
    “妩小姐怎么说。”
    灰衣男子立于廊角。明明是盛夏的天气,他人却像怕冷一样微微缩起脖颈,面色是病态的苍白,身形瘦削单薄,仿佛一只手就能推倒。
    华庭身边最受宠爱的谋士,齐优。
    莫嘉乍一抬头发现面前居然占了个人,面色瞬间吓得惨白,刚才背离华庭吩咐的恐惧几乎将她整个人淹没,腿一软,顿时跪倒在地。
    “齐先生。”
    齐优微微皱眉,眼底阴沉更浓。
    莫嘉挣扎着站起身来,勉强行了一礼,哪里敢多看他,把头几乎埋到了地上。想起刚才华妩的吩咐,只觉得惧怕更浓,“小姐要问那书生的下落。”
    “你说给她听了?”齐优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莫嘉也不敢抬头。
    “小姐她以奴婢全家威胁,奴婢不敢……”
    “她问什么你就回答什么?”齐优面上在笑,五指却缓缓钩起。
    这种背主弃信的下人,杀了也罢。
    “……是小姐让奴婢告诉问奴婢的人,不必隐瞒。”
    莫嘉丝毫不知道,她这一句话救了自己的命。
    “行了,反正族长也没指望你能瞒得过她,”齐优不动声色收回手,他的唇极薄,偏偏颜色极为艳丽,冷笑时看起来分外凉薄,“下去吧。”
    莫嘉再也不敢耽搁,急忙退下。
    齐优缓缓摩挲着中指,看着华妩居住的方向,神色莫测。
    你为什么还不死?
    再度有了访客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某个打着一会就来看望妹妹旗号的好兄长在酒足饭饱后,才不紧不慢地过来串门。
    “你果然没忘。”
    华庭似笑非笑打量着妹妹,眉眼间自有一股凛然风流。
    他似乎是刚从某个烟花地应酬回来,房内烛光摇曳,银色外袍上同色暗花隐隐间光华流转,一股糜烂的脂粉香缓缓弥漫开来。
    “你也不想让娘知道,这件事和她最宠爱的儿子脱不了干系吧。”身体依旧虚弱,华妩瞥了华庭一眼,一副懒得理睬的模样。
    从白天和莫嘉的谈话不难推测,华妩和华庭兄妹感情极好,既然确定华妩这次出事华庭脱不了干系,那么就算看起来再让人觉得不可理喻那也就是结果。
    如果没有猜错,现在就该是华庭来补偿华妩的时候了。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华庭丝毫不以为意,“愿赌服输。”
    “你答应过我的事。”台阶都送到了面前,华妩也就顺势勉为其难赏赏脸,轻哼一声。
    “既然没忘,那就一起来。”华庭站起身,朝华妩伸出手。
    面前的风流男子长身玉立,似笑非笑伸出手来发出邀请,实在是一副相当令人赏心悦目的场景。
    “没力气。”
    华妩懒洋洋瞥过那只手一眼,丝毫没有伸手的意愿,意思性下颔挑了挑。
    华庭果然失笑,“小阿妩生气了?”
    “不敢,我连命都快给你玩掉了,还敢再玩?”华妩的尾音拖得又软又长,附带备受宠爱的小姐应有的那点子小脾气,“我又不是什么九命猫妖,没断一条尾巴就能再活一次的道理。”
    如果华妩出事真的是因为华庭的计划出了纰漏,华庭现在的容忍也就无可厚非,华妩索性将一个娇惯妹妹的脾气借题发挥,看华庭到底能退到什么地步。
    其实换而言之就是……我就坐地起价赖皮了你能拿我怎么样。
    身体忽然一轻,华妩大惊失色,下意识一把搂住旁边人的脖子,怒道,“你干什么!”
    “既然你不去,那就只好由我抱你去了。”华庭凤眼微眯,虽然是正色开口,但怎么听起来都带着一股调侃。
    华庭抱的姿势异常熟练,而华妩的身体也自然而然搂上兄长的脖颈。明明是于礼不合的行为,但这对兄妹似乎做起来熟极而流,多半是从小抱惯了,长大也没有生分。
    不过,即便是亲兄妹这也似乎过于亲密了。
    华庭并不是招人讨厌的角色,华妩也占着人家妹妹的身体,为了避免招来怀疑,也就顺水推舟由他去了。
    虽然华妩心里已经磨牙磨了千遍万遍,但脸上却还是一副恹恹没有精神的记恨模样。看在旁人眼里倒像是随时打算在华庭脖子上咬一口。
    华庭抱着华妩出了门,一个活人的分量,在他怀里轻若无物,见华妩还是不搭理他,华庭轻轻一笑,下颔在华妩发顶蹭了蹭。
    “乖,别闹,我替你出气。”
    一路行去,侍女下人纷纷行礼,华妩留意观察,发觉没有一个人脸上有意外之色,看来华妩被华庭当做玩具一样抱来抱去在华家已经是司空见惯。心中虽然疑虑已经滚成了雪团,不过人在屋檐下,不低头也得被强摁头,华妩向来不会和自己过不去,也就罢了。
    “齐优。”
    走过一个转角的时候,华庭停下脚步。。
    这是华妩第一次见到华庭身边最受宠爱的谋士。
    齐优站在廊角,整个人仿佛被灰色笼罩,但抬眼看人的时候,除了那种和华庭惊人相似的洞察力之外,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郁。
    “公子,妩小姐。”
    华庭微微点头,“一起来吧。”
    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华妩觉得一直低着头的齐优忽然蹊跷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完全是像看死人一样的漠然。
    华妩一凛,再看过去的时候齐优已经低下了头,刚才那一瞬仿佛是她的幻觉。
    作者有话要说:誓……誓将狗血进行到底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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