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北海一脸为难:“淑娘,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顿了顿,不待简母开口,他已经自顾自道:“我都这把年纪了,孩子的想法也得考虑。”
    此话一出,简母也明白了他的决定,伤心的同时,又满心不甘,眼泪不知不觉已流了满脸:“我为了你,跟我女儿签了切结书,如今我一无所有 ,你真要这么对我?”
    贺家父子四人面色不变,心里却都想着:要是没有切结书,他们也用不着做这番戏了。
    三兄弟表示了歉意,转身离开。
    屋中只剩下两人。
    “抱歉!”贺北海眼神温柔:“淑娘,我已经过了任性的年纪,我对你的心是真的,可他们不愿意 ,我并不好勉强 ,若因我一己私心非把你们凑在一起 ,难过的还是你 ,我夹在其间也不好受。这事情怪不得谁 ,你就当都是我的错 ,是我们缘分不够 。往后余生 ,娶不到你,我也不会再娶别人,因为我的心,已经被你占满了。”
    他站起身,很是不舍,伸手帮她抚平额角的发:“淑娘,保重!”
    语罢,转身就走。
    简母开口喊人,却见那人头也不回。她一脸茫然,不明白事情怎么就成了这样?
    等到简母在屋中整理好了心情下楼时,听到大堂中众人议论纷纷,都在说贺家三兄弟阻拦父亲再娶的事。
    “为何不答应?这门婚事,明明就是贺家占便宜,不是谁都可以做陆将军的岳父的?”
    此话一出,立刻就被边上的人拉了一把:“小点声!简姑娘对母亲可不像是关系亲近的母女,母女二人相依为命,应该很亲近才对 ,可是你看,简夫人一直住在外城的小院,听说她之前还包庇害死简姑娘父亲的凶手…… ”
    简母只觉得脸上发烧,也不敢再听众人的议论,脚下急匆匆出门。
    站在大街上,简母只觉天大地大无自己的容身之处。
    她来的时候是坐的贺家的马车,现在贺家人已经离开,马车也早已不在。好半晌,她回神时,只觉脸上冰凉,伸手一摸,满手是泪。
    她对贺北海本就没有多少真心,会嫁给他不过是贪图他对自己的好,贪图嫁入贺家后的富贵。此时的眼泪与其说是伤心,不如说是对未来的恐惧。
    因为她心里清楚,凭着小女儿对自己的冷淡,有了那份切结书之后,之前那个她无比嫌弃的小院子不会再对她敞开。
    无论开不开门,她也只有那处可去,掏出之前贺北海送给她的小玩意,找了一架马车回院子。
    院子大门紧锁,早已人去楼空。
    简母蹲在院子外,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刚才女儿那般决绝,她心里恼怒之余,暗自下定决心,此生都不再靠女儿!可到了这会儿,不靠女儿……她今晚就得露宿街头。
    *
    苏允嫣拿到了切结书,并没有派人跟着简母。
    就算没仔细查,她也知道贺家提亲的目的并不单纯,也只有简母才会相信贺老爷的鬼话。
    所以,得知简母失魂落魄来将军府外找她,苏允嫣并不意外。
    “不许放她进来!”
    简母如今无处可去,离开将军府之后,她就只能饿肚子。来之前,她已经设想过女儿不会让她进门,此时也不失望,老实坐在石狮子旁等着。
    打算一直耗!
    她想得好,越是富贵的人,越好面子。很快,许多人就会知道,女儿身为一品诰命夫人却不管亲娘的死活!
    简母要的,不是女儿心软,而是女婿舍不得女儿名声有损后请她进门,或者说,他怕自己名声有损。毕竟,岳母不得进门,也好说不好听。
    苏允嫣被她这无赖的行径给气笑了,亲自出门到了她面前。
    看到女儿,简母一脸淡然:“贺家婚事不成,或许你说的是对的,他们就是想通过我沾你的光。发现占不着便宜,就把我扫地出门。”
    苏允抱臂,靠在石狮子上,冷笑道:“你都没进过门,何来的扫地出门?”
    简母也不生气:“你尽管奚落我!如今我走投无路,只能找你收留。当然了,有切结书在,你不管我完全说得过去,但是,我身上身无分文,为了活下去大抵会不择手段。”她抬眼,冷然道:“或许……那些男人应该愿意花银子尝一尝陆将军岳母的滋味……”
    苏允嫣:“……”
    她都有些心疼简双淑了,简直倒了八辈子霉才遇上这么个亲娘。
    简母本就不择手段,苏允嫣毫不怀疑她真会这么做。
    简母见她沉默,反而笑了:“你若是要名声呢,就把我接进去,听清楚,是进将军府,而不是去外城那个小院。”
    苏允嫣颔首:“走吧!”
    这么容易?
    简母有些怀疑,但她目的本就在此,提醒道:“我到这儿来的事,很多人都看到了,他们也看到我身康体健,若我出了事,你别想逃脱干系!”
    一边说,一边进门:“我已经半天没吃饭,赶紧给我备饭茶,对了,我还要喝酒,就是悦来居的梨花白,我最喜欢那个味道。”
    苏允嫣摆摆手:“去买!”
    半个时辰后,饭菜上桌,简母看着面前色香味俱全的一大桌菜,还有放在手边的酒,心里畅快无比,早知道这么简单就能过上好日子,她也不折腾了。
    苏允嫣挥退了下人,抬手帮她倒酒。
    简母又提醒了一遍:“我若死了,肯定有人会报官,到得那时,你所拥有的一切都会消失,还会去跟你姐姐做伴。”
    “你要是怕死,就别喝啊!”苏允嫣拎着酒壶,作势倒酒。
    简母不认为女儿敢冒这么大的险杀自己,越是过得好的人,越怕失去。再说,她还是亲娘,只是要吃穿住行而已,女儿犯不着杀自己。
    几杯酒下肚,简母没发觉身上有不对劲,愈发放开了吃。
    酒过三巡,简母脸上已经泛起不自然的潮红,有些微醺。女儿的伺候也让她飘飘然,这可是一品诰命夫人都伺候,这天底下还没几个人能享受呢。
    苏允嫣坐在旁边:“有件事困扰我许久,你能帮我解惑吗?”
    简母一挥手:“你说!”
    苏允嫣语气随意:“当初你给我爹熬药,真没发现药有问题吗?”
    枯枝败叶和正经药材之间的区别可不是一点半点,尤其那药简母还熬过一副,说她看不出来,也得有人信!
    简母这会儿心情不错,女儿的乖巧让她自觉已经拿捏住了女儿,闻言冷笑:“没看出来如何?看出来了又如何?难道你还能不养我老?”
    “这么说,你看出来了!”苏允嫣一脸怒气:“你竟然故意拿那些没用的汤水喂给爹?”
    不知何时,简母发现女儿变了,变得淡然,仿佛什么事都不过心,此时看到女儿一脸怒气,颇为纳罕,她就想看女儿恼怒怨恨却又拿自己没办法的模样,笑道:“那又如何?你爹一条性命换取孙家的感激,很划算啊!若不是你,你姐姐是孙家少夫人,我也会过得好!怎么,难道你想报仇?”
    她端起酒杯,再次一饮而尽:“我是你亲娘,你就得养我的老!”
    “那可不一定。”一瞬间,苏允嫣脸上的怒容尽去,侧头看向正堂后面的里间:“陈大人,您可听明白了?”
    当简母看到从里间传出来身着官服的大人时,吓得魂飞魄散,微醺的酒意立刻就散了,想到自己方才说的那些话,身子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急忙忙解释:“我刚才胡说的!”
    “酒后吐真言!”苏允嫣不止一次的试探简母,可她太会做戏,在苏允嫣戳穿简双贤时,她还震惊恼怒伤心,种种情绪装得跟真的一样。
    如今在这飘飘然之际,总算是亲口承认,苏允嫣又怎会放过?
    苏允嫣转身,对着陈大人一礼:“大人,当时我们住的那个山洞外,因为灾民遍地,枯枝败叶都没多的,用以充作药材,除非是瞎子,否则都肯定看得出来!我母亲她是默认了我姐姐换药,才将计就计将药熬给我父亲喝,致其病重不治。”
    陈大人面色复杂,挥挥手,让人带走了不停解释的简母。
    时隔几个月,简双贤杀父一案重新被提上公堂重审。
    简双贤贪图孙家富贵换药,罪证确凿,罪名已定下,无须更改。乔氏故意引诱,罪名也不可改。就是简母,她发现女儿换药之后没阻止,反而还顺着女儿的意思直接熬了枯枝败叶灌给病人,与简双贤同罪,也是四十年。
    简双贤震惊无比,她一直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此时见简母怕受刑直接认罪,好半晌反应不过来。
    “你为何不阻止我?”
    人一辈子没有几个四十年,牢中潮湿,正常人根本活不了那么久,简双贤落到如今地步,午夜梦回时,早已后悔得无以复加,偶尔会想着,若是换药之时赵婆子阻止她,或者被二妹发现,又或者母亲熬药的时候发现药材不对……父亲没死,她都不会落到这样的境地。
    简母刚被判了四十年,她今年已经四十,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出大牢,看着远处的天空,道:“大概是……鬼迷了心窍吧!”
    她也是偶然发现了女儿对孙家母子的在意,仔细观察之下,发现这对母子出身富贵,从他们的言谈中不难发现他二人出身官宦之家,逃荒一路上太难,简母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反正……逃荒路上生病的人,很少有治得好的。
    简父生病,是他运道不好。既然早晚都要死,那用他一条性命换母女三人的前程,有何不可?
    乔氏也恨:“最毒妇人心!你竟然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男人死……”
    她当然也恨简母的不阻止,若是当时闹了出来,儿子如何不好说,反正她是不可能入大牢的。现如今,那对父子早已经离开京城赴任,有谁记得她?
    三人都后悔,都互相怨恨,在牢中刚好隔壁住着,整日咒骂不休。
    乔氏三年后出来,并没有在京城多留,直接出了城门,往乔家父子赴任的珙县而且去。
    而简家母女,余下的几十年中都在暗无天日的牢中互相咒骂怨恨。
    乔氏出了京城,一路上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她都咬牙挺过来了,她心里想得好,就算夫君不理她,儿子总是要管她的,因为儿子的命,是她用诰命夫人和三年的牢狱之灾换来的!
    彼时的孙家父子俩正在珙县苦苦挣扎,民风太过彪悍,尤其在旱灾过去的第二年后,朝廷发下了新的粮种,百姓比起以前多收了三成粮食,各家都吃得饱,走在街上更是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
    整日处理这些,孙大人都焦头烂额。后来,还是在好心人的指点下,娶了当地镖头的女儿,那女儿长的五大三粗,很是壮实,打架并不输谁,遇上那喜欢打架的,她就把人狠命揍一顿,非得把人打服了才算完。因此 ,打架斗殴才少了许多。
    孙大人公务上清闲了,但在家中得日子却并不好过,那女子不只是喜欢对外人动手,在家里也动辄打骂,打孙生礼就算了,毕竟名义上她是母亲,管教孩子也说得过去,可对着他……也毫不留情。
    之前孙大人的那些妾室都被她全部打发走了。
    而孙夫人,就是这个时候赶到的。
    孙生礼倒是想管母亲,可他自己都自身难保,三天两头挨打,哪里顾得上?
    孙大人的新夫人本就是个不能容人的,偏偏有孙生礼在,又不能把乔氏赶走,于是,火气愈发大,她火气大,孙家一家三口的日子愈发不好过。
    孙大人日子过得水生火热,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辖下的百姓好管许多。
    但是,很快事情就急转直下。
    因为朝中的人不知怎的发现了珙县的现状,派来了钦差大臣严查,然后就抓住了以石姓为首的一群为所欲为的混混。
    很不巧的,那位领头的石姓人,就是孙大人的岳父。
    和贼匪头子结亲,孙大人很快就被罢免了官职,发配回原籍。
    一群混混全部抓入大牢,又派了武将去镇守,没过几年,珙县就和别的县城一般平和,很少再有一言不合动手的事。
    孙大人没了官职,却摆脱不了夫人。因为孙夫人是个姑娘家,除了爱动手,从来也没参与那些坏事,所以,事情水落石出,牵连了周边几个镇上许多人,却愣是没把她给牵连进去。
    二人成亲了,孙大人只能带着她回乡,一直到许多年后,一家人身上的伤都从未好过。
    最后,孙大人夫妻还没能熬过石氏,率先去了。
    *
    乔氏离开京城时,苏允嫣还让人暗中跟着,然后就发现了珙县的事,才有了后来一系列的动作。
    她一直留守京城,十多年后,除陆朝晋外的另一位辅政大臣早已逝去,朝堂上由陆朝晋一手掌控。
    眼看新帝长成,百官本以为陆朝晋与新帝之间会有一番博弈,却不曾想,就是新帝十六岁生辰当日,他竟然当众辞官归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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