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帷揉了揉眉心, 自己去拦肯定拦不住,还会给衙门留下不好的印象, 只道:“你去告知夫人, 不该说的别乱说。”
    下人领命而去。
    苏允嫣含笑看着, 道:“爹, 你不救夫人吗?你们不是恩爱么, 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她被抓走呢?”
    十几年前杀沈书慧的事很可能查不出, 可现在乔氏因为厌恶张达芸勾引儿子,把人灌了药送去给周成,又让周成杀人的事, 有周成母亲和苏府这边下人的供词,应该能拼凑得七七八八。乔氏想要脱身, 只能是苏府下人做伪证或者是直接灭口。
    很明显,苏帷也想到了这些,吩咐道:“去把给夫人办事的下人找来, 我有话吩咐。”这个当口,若是灭口,只会惹人怀疑,让她们改口供才是最简单便捷的法子。
    当然了,苏允嫣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好不容易乔氏都入了大狱了,当然是关在里面一辈子才好。
    苏允嫣立刻吩咐边上丫鬟:“你去,告知抓人的差大哥,就说李婆子和夫人身边的桂儿对这些事门清,从她们的口中能得到真相。”
    苏帷眼神如淬了毒一般瞪了过来。
    苏允嫣眨眨眼:“爹,你该不会认为我会对夫人手软,然后一家人相亲相爱吧?”
    苏帷气得胸口起伏:“苏家名声要紧,你不想嫁人了?”
    “我定亲了啊。”苏允嫣一本正经:“方家那边又没有退亲的意思。”
    苏帷:“……”
    他本意是想笼络了她,得到方子的来路再收拾她。现在看来,她压根就不信他。
    苏允嫣已经道:“不怕告诉你,我给你下药。就是要让你看清那对母子的真面目,然后对他们失望。你这种人,没有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外人说什么你都不信。祖母说乔氏没安好心,说了十几年,你听进去了吗?对了,祖母现在还被他们母子害得躺在床上起不来,就算治得好,也没几天好活了。”
    说到这里,她想起什么,道:“果然人以类聚。乔氏母子为了一己私欲,连婆婆都敢杀。而你醒过来之后,得知母亲病重,反倒在这里跟我套方子。在你眼中,这些治病的方子难道比亲生母亲还重要?乔氏母子不干人事,你也差不多。”
    苏帷只有左手能稍微动弹一下,其余地方一动就浑身疼痛。听到这些讥讽,好几次想起身打人,却都还是颓然地倒了回去。
    至于伺候的人,早在听到苏允嫣这番大逆不道的话后就躲了出去。
    倒不是他们不护主,而是人家到底是父女,现在盛怒之下吩咐的话,等以后后悔了,受罪的还是他们这些伺候的下人。
    苏帷这边险些被气得吐血。
    那边乔氏看到衙差,脑子一懵,心下惊惧不已:“你们不能抓我,我是苏夫人,你们要抓我,得问过我夫君。”
    在她看来,苏帷就算厌恶她,也不可能不护着她。苏家是出名的做生意厚道的人家,怎么能出一个杀人的主母?
    衙差一挥手,立刻就有人上前把人押了,又有个小丫头急匆匆而来:“毓姑娘说,夫人身边的李婆子和桂儿都插手了此次杀人之事,未免差大哥再跑一趟,最好是将她们一并带走。”
    乔氏眼神沉沉,咬牙切齿道:“苏毓!”
    无论她怎么恨,衙差问明了人后,直接把人带走。以防万一,还把乔氏贴身伺候的丫鬟一并带走了。
    苏权就在隔壁,亲眼看到母亲被人带走,但他也没漏听了方才衙差所说,母亲是因为指使人杀害下张村的张达芸才被抓的。
    苏权满眼不可置信,在衙差即将把人押出门时终于反应过来,质问道:“娘,您不是说,您好好照顾她了吗?为何衙差会说你杀了人?”
    衙差听到他喊声,觉得这里面有事。对视一眼后,回来把他也一并带走了。
    ……
    苏帷只觉得倒霉事都凑到了一起,乔氏那边如果把那两个替乔氏吩咐人的下人带走,她基本就没有脱身的可能了。
    因为苏帷毫不怀疑衙门那边逼供的手段。无论谁进去,都得脱成皮,他不认为两个下人能扛得住。很快,他就想好了对自己最有利的路。
    乔氏那边,他不止不能救,甚至还要帮着衙门查案。表示自己大义灭亲的决心,以此来将苏家名声的损失降到最低,再有,苏权这个孩子,嫉妒任性,这个年纪性子已经定型,根本不可能教好,苏家不能交给他。
    而此时的苏帷只庆幸他还年轻,四十岁不到,还能再娶,顺利的话,明后年就能再有孩子,到时候重新来过。
    虽然很麻烦很可惜,但好在为时不晚。
    当即,他先去看了母亲。
    老夫人是真的病得很重,拉脱了水,不过两日,整个人如行将就木的老人,面色泛青,乍看上去,仿佛已经死了一般。
    苏允嫣是真不想她死,早前她吩咐人请的大夫已经到了,留下了两副药,言语间,颇有些让苏家准备后事的意思。
    苏帷也不讨厌母亲,只是她和乔氏两看两相厌,给他添了不少麻烦,久而久之,他也有些嫌弃。
    但再嫌弃,他没想要让母亲去死。
    老太太昏迷不醒,苏帷躺在床前满心后悔自己宠了乔氏这个毒妇多年,现在也害了母亲。
    苏允嫣亲自给老太太喂药,真心期盼老太太能好起来。可惜,老太太病情越来越重,当真只有几日可活了。
    乔氏太狠!
    苏允嫣本以为老太太对乔氏有所防备,不会再次中招,谁知道还是敌不过。
    她回头看向苏帷:“你是不是在后悔?”
    苏帷不答,只是放在身侧的手握得越来越紧。
    苏允嫣也没有和他计较的心思,此时她心里特别难受,握住老太太青筋凸起满是皱纹的手:“祖母,我会给你报仇的,她别想再出来!”
    杀人的事实在恶劣,翌日就开堂审理。值得一提的是,衙门那边特意请了苏帷去旁观,据说这是乔氏的要求,言只有看到他,她才会甘心画押。
    于知府大人来说,犯人愿意自己画押最好,反正只是接个人嘛,不麻烦。
    苏允嫣主动要求旁听,以她和苏帷和乔氏之间的关系,衙差带了她去,大人看到她后,也并没有拒绝。
    作为旁听者,苏允嫣并不用下跪,只站在一旁,苏帷躺在简易的床板上,边上还有昨天就跟来的苏权。
    随着大人一声带人犯苦主,周母和张达芸母女并乔氏,还有乔氏的两个下人被带了上来。
    只一日,乔氏周身发髻凌乱,看起来有些狼狈。如果说她只是狼狈的话,李婆子和桂儿就堪称凄惨,手上和下半身都是鲜血,被拖进来后就半死不活的趴伏在地上。
    乔氏见了,心里顿生不好的预感,求助地看向床板上的苏帷。
    大人一拍惊堂木:“犯妇张氏达芸,你杀了小西镇人氏周成,你认是不认?”
    根本辩无可辩的事,张达芸想要推脱都不能。跪下后哭道:“我认!可我不是想要杀他,是他先要杀我的。要是我不动手,现在在这里告状的就是我娘了。”她嗓子被烫过,出口的声音暗哑难听,惹得听到的人都想要咳嗽清嗓子,入耳特别难受。
    齐氏一看急了,急忙跪下:“大人容禀,我女儿自小连杀鸡都未有过,不敢杀人的。人是我杀的。”
    大人面色慎重,惊堂木狠狠一拍:“公堂之上一派胡言,可是会被入罪的!你竟然说人是你杀的,那你说死者周成于何处死的?怎么死的?你又为何要杀他?”
    齐氏只是普通村妇,胆子也小。冒认自己杀人已经用尽了她全部的勇气,听到大人一问,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答不上来。
    张达芸感动于母亲的付出,不是每个母亲都愿意为子女顶罪的,再次磕头道:“大人,人是民妇杀的,不关我娘的事。我会杀他,是因为他要杀我。”她将当时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末了道:“他让我死了之后别找他报仇,找罪魁祸首。当时我怕极了,没想杀人,只想脱身。当时我很害怕,我拿石头敲了他的头,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死,我就跑回家了。”
    大人颔首:“张氏达芸为求自保杀人,罪证确凿。犯人也自愿画押。”他示意一旁的师爷。
    师爷拿了方才记录的墨迹未干的纸过来,张达芸哭得不能自已,颤抖着手画了押,嚎啕道:“娘,我错了。”
    被大人警告之后,低声喃喃自己错了。从头到尾,她就没有看角落中担忧她的苏权。
    事实上,她对于苏权,只有对富贵的向往,哪儿有什么真心?
    在苏权看来,就是这女子被他母亲害得凄惨,迁怒于他了。同样的,苏权没有多爱她,更多的是责任,今日非要到这里来,也是想跟她解释,他没有想要杀她,都是他母亲自作主张。
    他这么想,也就这么说了。
    张达芸一脸灰败,嘲讽地笑了笑:“你说得再多又有什么用?总之,我落到今日地步,固然是我贪心不足,也是被你所累。”
    对于这话,苏权没法反驳。
    那边大人已经开始清算乔氏指使凶手:“犯妇乔氏,张氏达芸和你儿子来往。你怪她勾引你儿子,毁你儿子名声,指使下张村的周成杀了她。你身边的两个替你传话的人已经招供,就是你亲口指使,你认是不认?”
    乔氏不想认也不敢认。
    这一认罪,她这辈子别说出去重新做回苏夫人,人活着都已经是走了大运。
    “我不认。”乔氏看向边上半身鲜血的李婆子和桂儿,经过一夜,她们二人身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呈暗黑色,“大人严刑逼供,屈打成招。民妇没有做过这些事,是下人受不住刑胡乱攀咬,民妇不认!”
    官员最不喜的就是这种死不承认的犯人,明明已经罪证确凿,可她就是不肯画押。不画押,是不能定罪的。
    上首的大人面色严肃:“犯妇乔氏,苦主张氏达芸和你身边两个下人都指认于你,你若没有有力的证据证明自己清白,就赶紧画押认罪,还能从轻发落。若是不认,休怪我用刑!”
    公堂之上一片肃穆,大人声音严厉,不是谁都扛得住这种压力的,听到用刑,乔氏放在身侧的手颤了颤,有些刑法,用了之后是一辈子都养不好了的。再有,对于罪大恶极的犯人,有些不认罪的,还会被各种刑法活活折磨死。如此,也说不上认不认罪了。
    事实嘛,反正人都死了,人死罪消。
    下意识的,乔氏看向角落中的苏帷,先对上的却是苏允嫣的目光,那目光平平无奇,却无端端让人觉得讥讽,仿佛在嘲笑她如戏一般的人生。
    乔氏看向床板上的男人,眼神哀求。
    却见那男人平淡地看着她,仿佛她只是个陌生人。看她出事,却不愿伸手搭上一把。或许会在她死后叹上一句。乔氏声音艰涩:“我是冤枉的 ,你不救我吗?”
    苏帷则看向上首大人,义正言辞:“草民枕边人如此恶毒 ,草民在今日之前都不知。不过,草民相信大人公正无私,定不会冤枉了她。无论最后结果如何,草民都认。”
    又看向乔氏:“你我夫妻多年,我对你的心意相信你都明白,我只能说,无论如何,你都是苏府夫人。”
    在他看来,承认一个杀人凶手是苏府夫人,已经是他能给乔氏的最后荣光。如果他真的绝情,此时就该斥责于她,以她恶毒为由,扔下一封休书,从此一刀两断。才是对苏府最好。
    苏帷自认为已经仁至义尽,乔氏听到他这几乎是判定了她命运的话,哪里接受得了?
    她一脸的不可置信:“你不救我?”
    苏帷比她还要惊讶:“你指使下人杀人,罪证确凿,我怎么救你?就算我以身替你顶罪,律法也不允许,大人也不会答应……”
    乔氏的心直直往下沉,眼中神色变幻,失望,不满 ,憎恨,种种情绪一一流过。
    已经耽搁太久 ,公堂外围观众人议论纷纷。以免让人说贵人与公堂上有特权,上首大人捏住一只竹签:“之前你说想要见夫君才肯认罪,现在人已在此,你却还是不肯画押,既然如此……”他将手中竹签丢下:“先杖二十!”
    乔氏身子颤抖起来,当朝的杖刑虽然不如前朝那般需除去裤子,可二十大板打下去,她肯定得丢半条命。狱中缺医少药。儿子指望不上,苏帷又如此绝情。乔家那边如今因为追回嫁妆的事也恨上了她,她在心里扒拉了一遍,想不出谁会给她送药。没有人送药……她会死的!
    可若是认了罪,她大抵也会死。被逼迫到如此地步,她一时心乱如麻,眼神下意识地看向苏帷。却见他躺在门板上,已经闭上了眼。别说求情,竟是连看,都不想看她了。
    乔氏心底怨恨难平,这个男人高高在上,想对谁好就对谁好,想抽身立即就能抽身,这么多年感情。他却仿佛丝毫不放在心上,连试图救她都不肯。既然如此 ,也别怪她心狠!
    乔氏深深磕下头去:“大人,民妇认罪。只是,民妇还有话说。”
    她抬起头,看向苏帷。
    苏帷听到她认罪,心里一松。又听到她后面一句,不知怎地有些不安。睁开眼睛,就对上了乔氏满是恶意的眼,她一字一句道:“十多年前,民妇只是苏帷养的外室,那时他已有了门当户对的妻子,民妇之所以能做正房,是因为苏帷他……蓄谋杀了发妻!”
    苏允嫣有些惊讶,万万没想到乔氏居然会自曝自己杀人的事。
    在苏帷杀人的目光中,乔氏再次磕头:“当年的事,民妇也有罪。那时民妇和苏帷两情相悦,明明我才是他最爱的女人,却不能做正室。苏帷也想要让我名正言顺。那时候我起了歹心,得知夫人的弟弟有事和友人去了外地却没来得及告知家人。便让人去告知当时已经快要临盆的夫人她娘家弟弟出了事,引她去了偏僻地方。本意是想折腾她一场让她受一场罪,却不妨夫人的马车惊了马,当即动了胎气难产,只生下一个孩子就难产而亡。”
    重提当年事,上首大人沉默听着,面色肃然。
    外头围观众人议论纷纷,当初苏夫人出去后一尸两命,没多久乔氏就进了门,这事谁人不知?
    那时候确实有人怀疑过是他们俩害死了原配,但也只是怀疑而已。沈家那边都找不着证据,外人就更不会来操这份闲心了,最多就是心里嘀咕几句。
    可没想到,当年的事乔氏还真的插了手。并且,听她这话里话外,似乎还有别人害了沈氏。
    乔氏再次磕头:“那次之后,民妇虽然如愿做了苏夫人,却一直夜不能寐,每每想起,就对沈姐姐满是歉意。我真的只是想折腾她,没想要她的命!这些年来,梦中给她道了无数次歉,却还是心里难安。直到前不久,民妇才得知,沈姐姐之所以会惊马,是这个男人出手,他让人给沈姐姐的马儿喂了能让马儿发疯的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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