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场上的沈居霖早已没了当初翩翩公子的风采,一身囚衣脏污不堪,头发凌乱,低垂着头,若不是熟人,根本认不出他来。刽子手的刀高高扬起,然后……鲜血飞溅。
    苏允嫣闭上了眼,心里的那些不甘通通散去。
    柳思安离京那日,苏允嫣也去送了。
    夹杂在一大堆女眷中,柳思安情绪还算平稳,看到她来,嘲讽道:“既然不拿我当姐姐,又来做什么?”
    苏允嫣反问:“我拿你当姐姐就该救你吗?救你出来之后呢?你再找一个如沈居霖那样的贴上去,然后又为了他无穷无尽的去求别人?”
    柳思安无言以对:“我会老实的。”
    苏允嫣摇摇头:“已经晚了。当初在逍遥寨,或者到了京城之后,直至我接你离开沈府之后,你再回去之前,若是醒悟不再回头找他,都不会落到这样的地步。”
    柳思安侧头看了一圈:“爹呢?”
    “爹没有来。”苏允嫣戳破她的幻想:“娘有了身孕,爹陪着呢,没空来看你。再说,他也不是亲爹,对你已经仁至义尽。”
    “你居然叫那个女人?”柳思安满脸不可置信:“她怎么配?”
    苏允嫣摆摆手:“这不是你操心的事。我来就是想跟你说,保重!”
    柳思安:“……”
    她还想再说话,那边的沈夫人已经扑了过来,一把揪住她的衣衫:“你妹妹是不是给你银子了?赶紧给我!”
    还真没给。
    柳思安推开她:“没给!”
    沈夫人压根不信,儿子被斩,自己前路漫漫,她已经有些癫狂,大喊道:“你骗鬼呢?我们沈家落到今日的地步,都是因为你,你个灾星,说你和沈家八字不合,果然是真的……”
    这一回发配的女眷足有上百,前来道别的人很多。其中就有华氏,她夹杂在一群人中,并不显眼。直到柳思安被揪着退回人群,她才靠近苏允嫣,低声问:“她是不是怪我?”
    苏允嫣直言:“她还怪我不救她呢,怪你是一定的。”
    华氏面色黯然:“我亏待你们姐妹,我是真的想要你们过得好。没看到便罢,看到了我就忍不住想要帮忙……娇娇,你是个懂事的孩子。我今日来,也是想跟你道歉,对不起,当初我为了各种原因放弃了你们。”
    苏允嫣心里平静,柳娇娇从来不知道母亲还在,自然对母爱无所谓。华氏走到今日,并非无错,但错的也不全是她。
    柳思安咬牙切齿的声音传来,她一脸凶狠,再不见方才的平和,指着华氏:“你还敢来,你害我自此,你狼心狗肺,你没有心,这个女人水性杨花……呜呜呜……”
    她的嘴被捂住,捂她嘴的是乔盛月,一脸歉然:“她疯了,夫人放心,有我在,她不会乱说的……”
    一边说,一边把人拖进了人群。
    华氏面色发白,看着人群远去。身后,邱可固两步上前,拥着她的肩:“外人胡说八道而已,别放在心上,他们没有证据。”
    两日后,传来消息,柳思安突发恶疾,半日就没了。
    要么说邱可固做事严谨呢,如果柳思安人在狱中就没了,官员或许还会觉得里面有内情,非得彻查不可。至于现在,一个犯妇而已,死就死了。
    那日柳思安喊出的话,饶是没有证据,接下来几天,京城中也还是将华氏水性杨花的话传了出去,还有人说她在回到京城之前就生了两个女儿,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邱可固早在知道这些事的第一时间就给女儿定下了亲事,一个月后完婚。
    就像是他说的,外面人没有证据,关于华氏的二三事一直在私底下流传。但也因为没有证据,好多人认为无风不起浪,华氏身上的流言一直都在。
    一年后,邱可固外放,带着华氏去了外地,一辈子都再没有回来。他舍不得她死,又不能放任她在京城毁女儿的名声,只能远远的把她带走。
    她临走时,还去给柳父道别。
    彼时柳父正抱着三个月大的女儿笑得合不拢嘴,根本没空搭理她,听到她要走,只随口嘱咐了一句保重。
    华氏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当初他满心满眼都是自己,如今,他眼里心里的人都换成了别人。至于邱可固,反正那日之后,他再没有回过房,也不知道这辈子有没有回心转意的一日。
    不过,如今的结果对她来说已经很好,几个女儿被她连累,她自己也优渥半生,不能再奢求更多。
    秦休的夫人一生堪称传奇,从偏僻之地的匪首之女做到了超一品诰命夫人,皇后娘娘几番盛赞。京城众人提及时无不艳羡。
    不是羡慕她的际遇,而是羡慕秦休对她的一心一意。
    世家公子与匪首之女,怎么看都不相配的二人一生却只有彼此,眼中再无他人。不过,柳娇娇也倾力回报这份感情,两人年老后搬去郊外的庄子养老。在秦休病逝后,她当即毫不犹豫追随而去。儿子秦翰将二人合葬,许多年后,都还有他们夫妻恩爱的各种传说。
    第75章 被顶替了人生的妹妹 一
    纯白空间里, 苏允嫣看着手又在发怔,也不知道下一回还能不能碰上。
    “谢谢你。”一身红衣年轻的柳娇娇出现在面前,眼睛弯弯,很娇俏的模样:“爹没有死, 还再娶后娘, 我还能有弟弟妹妹,他也有人照顾, 实在太好了。”
    苏允嫣回神, 脸上带上恰当的笑容:“你满意就好。”
    和上一次一样, 柳娇娇化作青烟消失, 小半青烟朝着自己飘来。苏允嫣自己身子更凝实的同时, 光屏上的瓶子里又长了一截, 足有二成之多。
    ……
    苏允嫣睁开眼睛,就察觉到手上拎着东西, 还有点沉, 垂眸就看到手中拎着一只装满了水的桶。收回目光时, 看到了抓着桶的瘦成了鸡爪子一般的手。
    她顿时微愣了下, 不着痕迹地看向周围。见好多人都拿着桶来去匆匆, 应该是她身后有个水井。这些都不要紧, 要紧的是来往的人都着布衣,还是打着补丁的那种,妇人身上都很朴素, 不见钗环首饰,大部分是用布包了头, 少部分插根黑漆漆的木簪。包括她自己,一身布衣松垮垮地挂在身上,不合身就算了, 还大大小小好几个补丁,膝盖处更是补丁加补丁。
    “达鱼,你怎么在发愣?还不快点,一会儿你娘又要骂你了。”
    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路过,顺口催促,话音落下,人已经走远。又回头道:“不是要借东西吗?现在跟我去拿。”
    语气神情都颇不耐烦。
    衣裳破成这样,能不发愣么?
    也不知道能不能吃饱……苏允嫣回神,心里开始为五脏庙担忧,手上动作不慢。忙拎着桶跟上,心下叹息,上一次还说够苦呢,谁知道这一回更……当真是没有最苦,只有更苦。
    ……希望下一次不要逃荒。
    拎着桶跟着妇人入了村,各家房屋低矮破旧,在苏允嫣看来,还比不上逍遥村。她正盘算着自己没有记忆跟着妇人去会不会露馅呢,就见前面的妇人进了篱笆小院。院子里还有几只瘦鸡正在捡食,地上到处都是……额,鸡屎!
    有的上面还有脚印!
    苏允嫣瞪大了眼,克制住自己想要抬脚看鞋底的想法。忙低下头掩饰住脸上神情。深呼吸两口气,才平复下来。
    几辈子下来,她还真没有靠近过这玩意儿,上辈子逍遥村倒是有,柳娇娇也见过,但是苏允嫣到了之后,从没有靠近。
    一时间,她有些踌躇,到底是进呢,还是不进呢?
    听方才那妇人话里话外,应该不是原身亲人,该是原身家中想跟她借东西。
    既然是借东西,等在外头也行。
    就是这地方人来人往,她没法接收记忆,也不知道原身住在哪。正想着呢,就听到隔壁院子在喊:“死丫头,你在那儿发什么呆?”
    这嗓门,这语气,应该就是原身的亲人了。
    “院子也不扫,都什么时辰了,你拎一桶水要拎到下午去?还没开始做饭,你想饿死你爹他们?”
    苏允嫣:“……”
    恰在此时,妇人拎着一个包袱出来递给她,嘱咐:“小心一些,洗净之后再还我。要不然,让你丫姐姐知道了,要跟我生气的。”
    又扬声喊隔壁:“别吵吵了,达鱼拿东西呢。”
    苏允嫣低声道了谢,拎着包袱和水桶回了隔壁院子。
    既然是做饭,水桶就拎到了厨房。刚才骂她的妇人紧接着进来 ,低声斥道:“不怕丢人啊?借衣裳也不早点去,路上人来人往的,说出去笑死人。”
    一边说,手已经朝着苏允嫣的脸伸过来,作势要掐。
    苏允嫣下意识后退一步避开。
    “我去茅房!”丢下一句话,苏允嫣飞快溜出了门。
    身后妇人没掐到人,看她跑了,又是一阵咒骂。
    绕去了房子后面,苏允嫣靠着墙,摸了一下手腕。
    原身张达鱼,这里是同国翰州城辖下的小镇中的下张村。
    只看地名,就知这里偏僻。张达鱼的爹娘和祖父母都是这里地地道道的庄户。这两年干旱,地里收成不好,家家都勒紧了裤带过日子。
    从小到大,张达鱼记忆中都是干不完的活儿和数不清的谩骂,如果兄妹三人都这样便罢,只能暗叹自己倒霉碰上对脾气暴躁的双亲。但并不是,这个家中,张达鱼大哥张达喜是长子嫡孙,无论是长辈还是双亲,都很疼爱他。二姐张达芸虽然是姑娘家,但她身子不好,平时娇娇弱弱,根本不能干活。张母偶尔也会抱怨几句,但和小女儿的谩骂比起来,对待二女儿堪称温柔了。
    据说呢,二女儿是张家从外头抱回来的,不过是小道消息。不知是真是假。
    至于原身,当初张母生小女儿时早产,还难产险些一尸两命。庄户人家讲究多子多福,又因为生她伤了身子之后再不能生。算是遭了大罪,自小就不待见她。
    “懒货,再不出来早饭别吃……”
    妇人气急败坏的谩骂声吵醒了苏允嫣,她抹了一把脸,前两天二姐已经被亲生爹娘接走,大概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养女离开了,这几天张母性子特别暴躁。今日张达鱼之所以会借衣裳,是因为一会儿有人要来相看。
    是的,相看还要借衣裳!
    下张村的人虽然穷,但真的没到这地步,一般姑娘家到了年纪,都会做两身好衣裳。
    想到这门亲事,苏允嫣恨不能立刻把衣裳还回去。
    张达鱼就是嫁给了今日来相看的周家老大周成,他喝醉酒后会打人,不过周家有房有地还有些闲钱,在这乡下算是好人家。
    张家的人都觉得好,男人嘛,动手可以,手上有分寸就行。婚事两天就定下了,两个月后,她就嫁了过去,嫁过去不到一个月,周成半夜里喝醉回来,对着她一顿拳打脚踢,然后,张达鱼就再没醒过来。
    简单来说,这姑娘命途多舛,没能遇上一双好爹娘,也没能遇上一个好男人,一生短暂痛苦。
    但是,苏允嫣之所以会来,是因为听了几句周成的醉话。
    “你死了也别怨我,我也是受人所托。只怪你挡了别人的路,有人要你死。我不拿这银子,也有别人来,咱们夫妻一场,你就成全了我吧……”
    这是张达鱼临死之前听到的话,她实在不明白自己从小到大那么听话,怎么就挡了别人的路了?
    唯一的可能……张达芸亲生父母出生富贵,前两天刚来把人接走,这里面兴许是有问题的。
    这天底下,哪怕狠心如华氏那般将刚生下来的孩子丢下离开,在孩子长大后也会愧疚,不自觉就想照顾一二。
    可张母对待原身的态度,跟仇人似的。
    “懒货……留在家里做一辈子老姑娘算了。这么懒,我都不好意思祸害别人。”外面,张母又开始骂。
    苏允嫣垂眸敛去眼中神情,整理了一下衣衫去了厨房。有记忆在,虽然还不熟练,磕磕绊绊地也能做饭。
    张母站在厨房门口叉着腰:“刚才真的有人看到你拿衣裳回来,丢死人了,你这样的就是穿上绫罗绸缎,那也是多余。你说你都十五了,怎么还分不清轻重缓急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拿包袱回来,亏你想得出,没脸没皮的,你好意思,我们张家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早知道我就不给你借了……”
    苏允嫣丢下手中的盆,起身去了外面,将方才的包袱拎着出了门。
    见状,张母讶然问:“你去哪儿?”
    “还衣裳啊,你说的嘛。”苏允嫣直接出门去了隔壁,篱笆院压根也不需要敲门,避开地上的东西,进了隔壁的屋子。
    还没走近就听到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娘,你怎么能随便借?我过两天还要穿呢,万一不干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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