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遥一手护住清欢,轻声道:“冷不冷啊?”
    清欢摇摇头。缩在他的衣襟里,又被他手掌护住,她会觉得冷才奇怪。
    但眼前这少女就没那么好受了。
    鹅毛大雪飘散了差不多已有一盏茶的功夫,她实在是冻得够呛。再观城遥,若非细看,绝难发现是他的右手间轻轻掐了一印,浑无寻常弟子施放高阶术法时,手印连翩飞舞的忙碌模样。
    这一场雪,都说不上是具体的什么术法,只是凭着一身精湛的水灵修为,随意凝结而来,覆盖了整个山门,连同山下的剑阶。若说夺天工之造化,怕也不为过。
    那少女眉毛都白了,却还硬犟着,便似要看城遥能撑多久,然后宣判他还不够格似的。
    清欢微噘着嘴,哼,反正冻的又不是她,城遥也不怕冻。
    还未等那少女妥协,山门处便又出了一个人来。
    这人却是生得眉眼清俊,风姿清朗,给人的感觉便似那云间皓月一般皎洁。他走在这漫天风雪中,便似蓦然降落于世的冰雪精灵。
    那少女见他出来,双目陡亮,立时便跑上前去道:“师叔!”
    男子轻轻蹙了下眉,“怡姿,你又胡闹了。”
    清欢在心里偷笑,哦,原来是把椅子啊。
    那名叫怡姿的少女还有些不服气,但她口中的师叔显是十分有分量,她立时便低了头没敢再说话。
    那男子向城遥揖了一揖,“在下玉笙寒,见过宫少侠。”
    对方刚出现的时候,城遥便息了手中印诀,风雪骤停。
    如此收放自如,玉笙寒眸中惊异之色一闪即逝。
    城遥立时回揖见礼。
    “门人无礼,还请宫少侠莫要放在心上。”玉笙寒客气道,“师尊悉知少侠光临,特命在下前来相请少侠入内。”
    “玉师兄不必介怀,是宫城遥叨扰在先,烦请带路。”城遥微笑道。
    这一声玉师兄,却是使得男子肃整的眉目略微舒展开来,亦微笑道:“在下年龄痴长几岁,这声师兄,我便厚颜受了,宫师弟请。”
    清欢对这玉笙寒有了一丝丝的好感。不仅是因为他言辞客气,更因为他看到她时,非但没表现出异色,还十分有礼貌地点头微笑了一下。
    嗯,这人不错。
    清欢如此评判着,他们便已进入山门。一入山门,眼前画风立时便由恢弘气派改作清幽苍翠。夹道尽是未开花的梅树,以及其他各种清欢怎么也叫不上名来的树木。
    那名唤怡姿的少女不知何时已不见了,只剩玉笙寒一人在前为他们引路。
    三人逐渐行至一处幽径,两名小童站在道旁,见人来到,立时便高声齐道:“客自远方来,不胜欢欣之,缘阁中四礼以待。第一礼,剗袜步香阶。劳烦贵客脱去鞋靴。”
    玉笙寒道:“繁文缛礼,还请宫师弟莫要见怪。”
    城遥淡然一笑,“师兄说笑了。”便半蹲下身子脱下长靴,交由那小童捧在金玉盘中。
    那俩小童打量了清欢几眼,终是没要求她也从城遥怀里下来,脱了鞋子走路。
    前路花树夹道,落花铺满路途,伴随清风吹过,纷纷落英不断飘飞而下。有一片花瓣被吹到了清欢的头上,她干脆就顶着当帽子戴了一会,方被城遥替她捡落了。
    城遥的白袜踩在这满地落红上,逐渐氤染一些淡粉色的印迹。行至半途,却见又是两名一样打扮的小童,一人端着金盆,一人捧着香巾,高声唱道:“第二礼,清水濯尘垢。劳烦贵客净手净面。”
    城遥依言而为,又拧了香巾,象征性地替清欢也擦了一擦。
    落英大道走至尽头,前方便见万千碧绿丝绦随风摇曳,又是两名小童站在红绿分隔处,口颂:“第三礼,去除干戈械。劳烦贵客放下囊中干戈之物。”
    清欢正有些好奇,城遥会交的,是流韶还是他们过往用的弟子佩剑。却见城遥指间一动,左右手上已各执一剑,正是流韶与弟子佩剑,分置于一旁的兵器架上。
    玉笙寒看着流韶剑,眸光不由一怔。
    清欢自然知道,城遥哪里有那么实诚了。他只是知道督天剑若有意为难,就算他流韶在手也无以招架。对方既以礼相待,那他自也尽可能的,多表现出些作为晚辈的恭谨与诚恳来。
    城遥纳剑之后,却是一开始就跟着他们的那两名小童奉上金玉盘来,请他重新穿回长靴。前方乃是林地。
    穿过柳林,玉笙寒带着他们踏上一条玉阶。
    登顶之后,清欢举目一望,却见他们此时站立的,竟是一条长堤。堤前滚滚流水,堤上清风拂掠,堤后柳叶随风。
    依旧有两名小童手捧茶水,端立桌椅之前,口中高唱:“第四礼,入座奉香茗。劳烦贵客稍待,阁主稍后便至。”
    城遥谢过入座。
    玉笙寒陪伴在旁,低声解释道:“师尊见客自来郑重,还请宫师弟稍待片刻了。”
    城遥道:“小子冒昧叨扰,想不到竟能得督天剑前辈亲见,实是惶恐之至,等待多久都是应该的。”
    玉笙寒显是极为满意他的回答,亲和一笑。
    两名小童呈上茶水,清欢确实有些口干,便窝在城遥怀里悄声道:“给我喝一点。”
    城遥取过杯盏拂散茶沫,指间同时凝聚看不见的寒冰之气,滚烫热茶瞬时便凉了许多。清欢趴在杯沿,感觉就像是对着一个大脸盆子在喝水,却也顾不得了,咕嘟嘟饮了两口,入口温凉,唇齿生香。
    城遥待她喝罢,方才自己稍饮了些许。
    不多时,却见长堤另头稳步踱来一衣冠考究的颀长男子,两个弟子模样的人跟在他的身后。他的每一步都分外从容、沉稳,充满了一代宗师的不凡气度。冠玉般温文的面容让人分辨不出他的具体年岁,但却绝无老态,也无一丝年轻小伙般的青葱浮躁。
    城遥一早便站起身子相迎,未待那男子走近,便上前行揖道:“晚辈宫城遥,拜见督天剑前辈。”
    督天剑伸手虚扶,笑道:“延陵阙深居简出,想不到竟有缘得见英雄后辈,幸甚,幸甚。”
    城遥谦让数语,直接道明来意。
    督天剑沉吟一番,眉宇现出思索之色。
    清欢不知他是为难,还是不知,心里一时就有些七上八下。
    短暂沉默过后,督天剑方对一旁玉笙寒嘱咐,着他前去取物,自与城遥二人客套闲话。
    城遥兜着清欢,随督天剑在长堤之上漫步。
    督天剑以手相指四野道:“少侠觉得,这‘青芜堤上柳’的风景如何?”
    城遥颔首答道:“闹中取静,相得益彰,晚辈一路行来只觉心旷神怡,实是难能一见之景致。”
    督天剑朗声而笑,二人再度闲聊。
    清欢耷拉在城遥的衣襟里,默默翻个白眼。他们来寻梅阁,看见的竟然不是梅花,而是柳树,也算是奇事一桩了,到时候一定要说给宁宁和小流听。
    只是先前在门外见了那怡姿,再加上过往所听关于踏雪寻梅阁的传言,清欢还以为这督天剑延陵阙本人也十分不易与,谁料却是这般和善模样,就与他们三神天里的一般仙尊并无什么不同。
    清欢胡思乱想着,却听督天剑与城遥闲谈的话题,已由三神风光转移到了神天剑授上,听起来实在是像极了长辈在关怀晚辈的生活以及学习。想当初她失忆的时候,她爹就是这么关心她的。而他二人的脚步,亦已在堤上行出许远。
    身后流风袭来,城遥与督天剑同时停住脚步。旋身后望,却见玉笙寒御剑而来,手中捧了一本褐页红封的陈旧古籍,双手呈于督天剑。
    督天剑将之转交城遥,城遥刚要道谢,却见督天剑面露迟疑。
    “少侠所询相关断忘川的记载,此书之中许有提及,只不过……”
    清欢与城遥皆感不解,只待他把话说下,到底只不过什么。
    督天剑的目光,投注在书册上。
    城遥依言翻阅。
    清欢探头张望,立时瞪圆了眼睛!(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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