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止是赶巧,再晚片刻公子恐怕就要错过这出好戏了。”
    陆压轻笑一声,抖落袍袖,又一张坐席出现在金銮殿上,周继君当仁不让,拂袂落座。随他一同前来的周念君虽贵为圣人之徒,可自知无资格与这些巨头并坐金銮,遂乖觉的立于周继君身后,好奇的看向高悬中梁的铜镜。
    “道人此言差矣。”
    好整以暇的坐着,周继君淡淡一笑,不紧不慢的说道。
    “这出戏中的棋子从头到尾都有如被铜线牵于指间的木偶,有线相连,即便君某看不见也能知晓结局,如此足矣。”
    陆压哂笑,没再开口,倒是旁边的炎帝冷哼一声,瞥眼看向周继君。
    “君公子下得好棋,可你又如何知道一切尽在你的掌握中?”
    “陛下所指的可是玉皇?也是,对于尔等山海来说,他或许是最后的翻盘之子了,只不过纵使他准备再充分,也难逃一死,而你山海也终究逃不了覆灭的下场。”
    周继君语气平和,听不出半点杀伐之意,可话音落入炎帝耳中却不次于冰冷的钢刀,刺得他心口一阵剧痛。
    深吸口气,炎帝看了眼周继君,半晌开口道。
    “且不论此战孰胜孰败,寡人倒是很想知道,你是如何知道玉皇的身份,以及”
    看了眼端坐金銮正中面不改色的年迈帝王,炎帝嘴角微努,却没说下去。
    是啊,山海诸巨头所布的这场局本该是万无一失,关于玉皇的身份更是绝密中的绝密,除了几名帝皇,知道者寥寥无几,都是当初跟随黄帝征战天下的老臣。这君公子出世不到两百载,远在另一方轮回,他又如何得知玉皇的身份?当下,不单是炎帝,陆压、黄帝就连周念君都转目向周继君看来,神色中透着浓浓的好奇。
    “既然炎帝陛下垂询,如此,还请风后大人出来一见。”
    说着,周继君淡淡一笑打量向黄帝,“风后”二字传出,黄帝如古井不波的面容终于荡起一丝波澜,虽然转瞬即逝,可心思缜密如周继君却能看出年老帝王埋藏在心底深处的愧疚。
    雪白的羽衣倾泻一地,却失了从前的轻灵,瘦癯的老妪颤抖着走在轩辕大殿中,她抬起头,打量四周,似想从这像极了天庭宝殿的轩辕殿中寻出些什么。沉重如磐石的目光一寸寸逡巡在殿柱间,掠过那面铜镜,落向殿顶碧波般的穹梁。
    皱纹横生的苍老面庞浮于穹梁,风后怔怔地望着那张美艳不再容颜,转眼后,全身上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那年黄帝麾下群雄争辉,璀璨如天穹星月,力牧为将,风后为相,以女子之身高居殿左,俯视群雄。如此这般,何等荣耀,兼之她风后美貌无双,裙下之臣更是不计其数。
    当初风华绝世,如今只作得一龙钟老妪,苟延残喘于轩辕殿上。
    “臣,帝相风后,参见陛下。”
    努力弯下膝盖,风后惨笑着,便要向黄帝下跪作拜,一如此前千万载得胜归来时候,身居殿左文臣之首的她总会当先一步,引领群臣向他们最崇敬的陛下顶礼膜拜。
    花开花谢,光阴流逝,万年后一朝回首,却突然发现当年并肩作战的同伴们隐的隐死的死,只余一段段或真或假的传奇,围拱着陛座上那个愈发陌生的老者。
    “为什么?”
    尝试许久,也无法弯下自己老迈僵硬的膝盖,风后轻叹一声,没再坚持,凝目望向黄帝,开口问道。
    驻留西游轮回四十八年,风后没日没夜的想着,这一切究竟为何。为何他堂堂山海天帝竟和来自天地穹宇的陆压相交莫逆,为何他会故意让跟随了他千万年的老臣送命于敌人剑下,为何他越来越让自己觉得陌生而恐怖,藏在他心中的那个秘密又是什么。
    长长的叹息声回荡在轩辕殿中,非是黄帝,而是鼻下两撇小胡轻轻跳动着的陆压。
    “宝贝宝贝,又该轮到你出场了。”
    轻轻拍着腰间葫芦,一道白光闪出,转眼刺穿了风后的眉心。
    一缕芳魂随风远荡,临死之际,风后直勾勾地盯着陛座上的老者,层层叠叠的褶皱下却是令人心痛的难以置信和失望。她本以为这次他至少不会再向自己出手,的确,他没有出手,出手的却是他生死之交陆压,眼睁睁的见着自己被杀死于他身前,他依旧无动于衷。
    “陆压你”
    炎帝心头猛跳,张大嘴巴无比震惊的看向陆压,同样惊讶的还有一旁微微失色的周念君。
    这风后将玉皇和黄帝之事都告诉了他,按理说也算盟友,为何他却见死不救却好像有意带她来送死一般。
    怔怔地看着周继君的背影,少年满脸疑惑,只觉有什么惊世秘密在眼前三人间,呼之欲出,可偏偏和自己相距千万里之遥,隐隐能感觉到,却看不着,更别提摸索到。
    “公子,你可明了?”
    看向面色平静的周继君,陆压嘴角泛起一丝苦涩,幽幽问道。
    “尔等所为君某虽不敢苟同,然此志可嘉或许也是君某之愿。”
    话音落下,炎帝和周念君一头雾水,可陆压却笑了,他看了眼面色波澜不惊不知在想什么的黄帝,轻叹一声道。
    “没想隔了千万年,这世上出了个君公子,倒能继承我等志向”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周继君冷笑着打断。
    “道人千万别误会了,君某虽敬佩两位之志,可断不会像尔等这般作为。既我出世,两位也不必再搅这浑水,不但无用,还会干扰君某布局。此战过后,两位便找个安静之地归隐罢了。”
    除了圣人,这世上还有谁敢如此不屑、满含嘲讽和黄帝、陆压如此说话,偏偏君公子说了,却说得陆压和黄帝哑口无言,找不出只言片语来辩驳。
    看着周继君于轩辕殿中谈笑讥陆压、嘲黄帝,没来由的,莫名的自豪和激动从少年心头生出。
    “念儿,我们走。”
    不再多看陆压两人一眼,周继君带着周念君向殿外走去。
    “爹爹,你们之间究竟有什么秘密?”
    看向身旁比自己只高出半个头,却宛若通天之山般高大伟岸的男子,少年忍不住开口问道。
    “爹爹”
    嘴角浮起玩味的笑意,周继君轻声咀嚼着,却让一旁的少年面红耳赤。
    “那个秘密你现在无需知晓,等再过个百年、千年,等你能够企及爹爹我,或者更高时,你自然会知晓。”
    周继君笑着道,却让周念君心头瘙痒难耐,深吸口气,少年回眸看向金銮殿上满脸不安的炎帝,思索半晌开口道。
    “这场杀局真的都在你掌控之中,我怎么感觉那玉皇有些不对劲。”
    “哪有不对劲,只不过这是他作为帝王的最后一曲绝唱,自然要唱好玉皇,现在你也该取出那面铜镜了。”
    站在千里青山之巅,轩辕大殿之外,黑衣少年愕然回首,极目望向高悬中梁的铜镜。
    铜镜中,满脸温柔笑意的帝王跃出战圈,巴掌大小的铜镜顺着袍袖滚落指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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