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如昼,繁星似锦。
    赵国,平南府。
    年轻的君王身披鹤羽大氅坐在椅榻上,把玩着手中的玉珠。黑暗从殿尾蚕食而来,却在掠过那只巨鼎时陡然凝滞。王室特供的玉华香飘出精致的小炉,游曳袅袅,散发出暗沉幽清的气息盈*满大殿。
    “若真在我赵国杀了君公子,取他的头颅以示天下,那我之声威定会大涨,那时挥兵南下又有谁敢挡我锋芒。”指间拈起一缕缱绻的暗香,赵统王死死盯着山河鼎,只恨时间过得太慢。
    忽地,山河鼎突兀地摇晃了起来,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打碎了殿中的沉静。赵统王猛地抓紧扶手,脸上浮起惊讶,转瞬后变幻成浓浓的喜悦。
    “这么快,一日还未到”
    话音戛然而止,赵统王神色一僵,怔怔地看着从鼎中飞出的那衫白衣,手中的玉珠摔落在地,轻弹几下向远处滚去。
    “君公子”
    赵统王满脸难以置信,张了张嘴,从喉咙口挤出三个字。眉头微微一颤,赵统王不由自主地对上周继君的双眼,却见那双狭长的眸子里赤潮泛滥,隐约间还冒着炎炎热气,仿佛灼烧的岩浆血海般让人心底惊颤恐慌。
    “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殿下。”
    周继君嘴角弯起一道弧线,不再去看神色微微尴尬的赵统王,他一寸寸摸过山河鼎的铜壁,绕着圈细细打量。
    “咦?”指尖摸到一条凹陷的阴纹,周继君眉头挑起,借着月光看去,却见那里赫然雕刻着几个古篆。这种古篆在如今的七州或许没几人能识得,然而周继君却是少数能辨认者之一。
    “移山君圣铸。”
    “轰!”
    周继君目光凝滞在这五个字上,只觉得心头掀起滔天骇浪,久久难以平歇。
    又是君圣!
    在这七州乱世帷幕刚刚拉开时,那些君圣们纷纷现迹,管中窥豹可见一斑,这些被周继君发现的蛛丝马迹足以显示出,君圣们并非曾经流连过七州之地这么简单,他们分明是在七州布局。千年万年,一直隐忍不发,直到现在方才露出些许征兆。一路东行,先是发现啸天山之秘,后又见到这君圣所筑的大鼎,周继君只觉得他越来越接近移山君圣所布的局,牵一发而动全身,其余君圣所布的局也近在咫尺了。
    诡道心思渐渐流转开来,满脸诡谲狡诈的蛇人掏出算筹和棋盘,悄然衍算着。
    就在这时,低沉的话语从身后传来打断了周继君的诡道运算。
    “十大异人各有一鼎,可通往异人秘境,这只鼎便是风中老人所掌控的秘境入口了。却不想他竟将出口设在赵宫,看来他们请你君公子也花了不少心思。”
    周继君回头望向来人,布衣、长发、龙行虎步,正是霍布衣。
    “霍兄能将皇室和皇天教的人带入秘境,想必也拥有山河鼎,莫非你也是十大异人之一。”
    “自然不是,只不过十鼎早有两鼎落于我手。”
    “这样,看来霍兄杀的异人不比我少呵。”周继君轻笑着,眼中的血红渐渐散去。适才在异人秘境中,正是霍布衣心神传音,说他愿意助周继君出鼎。深深看了眼抚鼎不语的霍布衣,周继君伸手指向神色已然恢复自如的赵统王道,“我来为霍兄引荐下,这位便是当今赵国之主。”
    霍布衣淡然颔首,向赵统王拱了拱手。
    “草民霍布衣见过殿下。”
    “霍先生无需多礼。”
    两人寒暄了两句后便无后话,一时间,大殿内陷入沉寂,三人各怀心思,目光却都落于山河鼎上。青烟缭绕,夜幕下月华如水,赵统王看眼周继君又看向霍布衣,忽而一笑道。
    “我虽不识霍先生,可能与君公子结伴为友定也是人中豪杰,两位若是不嫌敝殿简陋,我就命人在此设宴,为君公子接风,把酒言欢。”
    霍布衣刚欲说什么,就被周继君抢先开口道。
    “如此也好,叨唠殿下了。霍兄,我还有许多困惑等你来解开呢,就在这殿中一叙吧。”
    “好。”霍布衣沉吟半晌,开口应道。挥袍,血红蔷薇的光影一现即逝,巨大的山河鼎慢慢缩至巴掌大小,被霍布衣吸入袖中。
    美酒佳肴被宫侍捧上案席,烛火自四周的梁灯中燃七,殿内已然灯火通明,亮堂堂一片。酒过三巡,赵统王哈哈一笑,望向霍布衣道,“我观霍先生气度非凡,绝非常人,可却从未听闻过先生的名讳,不知先生却是何方神圣。”
    “我是异人。”霍布衣淡淡地说道。
    “异人?那为何”赵统王微疑的目光徘徊在周继君和霍布衣之间,在他看来,周继君是全天下异人的死敌,没有葬送在山河鼎内已属奇迹,可出来时还带着个气度出众的异人,且相谈融洽,实属怪异。。
    “殿下勿惊讶,这异人中,也有像我这般的好人。”
    周继君冷笑着,斜眼看向赵统王。却见他一口酒水喷出,有些狼狈地抹了抹嘴,显然被周继君的冷笑话吓得不轻。
    你君公子若算好人,那这七州还有几个恶人?
    赵统王放下酒盅,摇了摇头心中暗道,余光飘过那个兀自饮酒全然不曾往自己这边多看一样的布衣男子,赵统王眉角猛地一抽搐。这人是君公子的同伴吗,同为一类人,定然也是凶残不忍。糟糕,我这次可谓是引狼入室,将他们一起滞留在宫中,若他君公子想报仇解恨,两人杀我还不是在翻手间。
    想到这,年轻的君王脊背上已滚下细细的汗珠,凉意彻骨。脸上还是一副淡定自若,赵统王小心翼翼的朝周继君看去,却见他饮罢一盅后闭上双眼,莹白色的光团从眉心飘出,飞向霍布衣的心神。
    “呼”
    见状,赵统王稍松口气,不再窥视两人的心神交流,转眼望向墙壁上那幅巨大的七州地图,口中喃喃低语着。
    “这些人物果然惹不得,七州最顶尖的人物,不会一会,谁又能知道他们真正的厉害。云州君公子,居然连十大异人都杀不了,那百里雄真是好运气。”
    不知不觉间,在天下各大势力诸侯豪强,比如赵统王这般人眼中,周继君已成为天下间最恐怖恶人之一,可他自己却并未察觉到。或许是因为见惯了那些传说中的人物,诸如屠龙、平天者,因此如履薄冰,从未将自己看高过。
    心神心念飞至案席中间,发出夺目的光彩,嗡嗡作响。
    “你为何要助我?你为何要杀异人?你霍布衣到底是谁?”
    “一下就问了我三个问题,君兄真是性急的人呵。”
    “非是我性急,只不过近年来,像霍兄这样能引得我好奇的人,已经寥寥无几了。”
    “哦?那我还真是荣幸之极。好吧,我助君兄出鼎只因一样。”
    “什么?”
    “啸天山之秘。”
    猛地睁开双目,周继君死死盯着霍布衣。
    “你和那移山君圣是什么关系?”
    “君兄聪慧过人,一点就通。”霍布衣深吸口气,眸里闪过异彩,尔后收回心神,竟不再避讳赵统王开口说道,“君兄或许还不知道,天如盖,地如洲,在这茫茫乾坤穹宇中,并不止我们七州一洲,还有许许多多其他的大洲。而在天地中央,那座最为宏大几乎没有尽头的大洲叫四大部洲,它有千万个七州那么大,奇异古怪的种族存在数不胜数”
    说着说着,霍布衣目光飘过赵统王和周继君,赵统王已然听得瞠目结舌,而周继君却仍旧神色平静。见状,霍布衣微微错愕,随即哑然失笑。
    “我倒是白说这么多了,看来君兄都知道。”眼见周继君微微颔首,霍布衣顿了顿,接着道,“那,你可知君圣?”
    沉思半晌,周继君看向神情变得有些严肃的霍布衣,缓缓点头道,“自然知道。霍兄直接讲吧,你与移山君圣是何关系,为何要助我,而你在异人秘境中所布之局又为了什么。”
    赵统王听得满头雾水,可他亦隐隐察觉到两人所要说的都是惊世骇俗的秘闻,若流传到世上不知会掀起怎样的波澜,而他知道了这些不该知道的事会不会成为大祸。下意识的,心情复杂的赵统王欲要起身离席,可手刚刚按上席案,就被霍布衣接下来的不可思议的话打断。
    “异人原本不属于七州,异人的先祖其实都是被他从四大部洲移民而来。”
    “他是谁?”
    周继君张口问道,一旁的赵统王也松开了手,好奇地望向霍布衣。
    “移山君圣。”霍布衣嘴角划过古怪的笑容,瞬间没于酒盅,一盅饮罢,他卷起袖子擦拭唇角,沉声道,“许多年前,异人的先祖们初来七州时并不叫异人,而叫作移山民,因为他们都是移山圣国的子民。移山君圣战败后,他就带着国民悄悄来到七州,生活在被他从四大部洲移来的啸天山上。幸存的国民都是修为低下不够资格参加那场大战者,他们在七州水土不服思乡情甚,许多人都是终老一生都未能留下后代,只有少数产下子嗣,新生儿大多都拥有他们父辈的奇异力量,也就是移山国民的神通,各式各样,繁杂不一。”
    “这些神通可随血统传承,随着老一代的移山民死去,一代又一代的移山国民与七州子民通婚,后代分散各地,血脉被稀释,一同消逝的还有关于他们故乡的传说。到后来,移山国民的后裔都忘了自己原本来自四大部洲,他们都将自己视作七州人,只不过,是那种天赋异禀的人上人。再后来,他们自称异人。”
    “呼~~”
    冷风由上而下蹿入灯罩,摇曳的火苗映上赵统王微微迷离的双眼,猛然间,他眼角抽搐起来,这位年轻的君王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有些兴奋地转向霍布衣道,“连强大的异人都只不过是你故事里移山国民弱者中的后裔,那四大部洲莫非是仙神存在的地方?传说中的神仙们不都是本领高强而与世无争吗,他们为何不阻止那里的战乱?”
    闻言,周继君哂笑着望向霍布衣,却见他也是一脸淡淡的揶揄。
    “有仙神没错,只不过,那些所谓的仙神也身处战事一方,就像殿下你一样,为了争夺地盘、人口和资源厮杀作战。”抿了一口美酒,霍布衣看向有些失神的赵统王,幽幽道,“神仙的清高和不争早就不见很久了。”
    看着气定神闲侃侃而谈的霍布衣,周继君心中的疑惑愈来愈大,这个霍布衣在他诡道棋盘中的形象比之方才还要模糊不定,琢磨不透。
    “霍兄,你知道的可真不少。”周继君若有所指道,他挥手招来一缕青烟,游走在指间,看似百无聊赖地把玩着,变幻出云龙火虎,顷刻间迸散,化作一张大网,“其他移山国民后裔早已遗忘,你霍布衣却还记得,对四大部洲如此了解,这又是为什么呢?”
    周继君抬头望向霍布衣,似笑飞笑间,那张烟网不住旋转着飞向霍布衣,却见那布衣男子眉头微皱朝向周继君,随后亦是拈来一缕青烟,在指尖旋转变幻,瞬息后变成十只小剑飞向烟网。
    天空星斗明耀,而在赵王宫殿中,两大斗数功法亦如天穹繁星般绽放出奇异的光彩。
    赵统王按下心头的惊讶看着那张渐渐变得银白的烟网和十只已成血红色的小剑你来我往,一方想要将对方包裹,另一方却想要穿破过去。烟雾本是虚散之物,此时却被两人变幻成形如实质的利器,以赵统王看不懂的变招相互攻击着。两股杀气自大殿中央腾起,混着青烟,在席案间惨烈地厮杀起来。
    “两位,你们这是”
    原本就一头雾水的赵统王此时更加凌乱了,他怎么也想不通,两人谈的好好为何会莫名其妙地动起手来,还是这样的生死相搏。此时他心中不由得隐隐后悔,不该为了获得异人的助力而来招惹君公子,这半夜下来他始终提着心,生怕这不知想着什么心思的君公子翻脸杀了他,若真这样,那可谓是壮志未酬身先死了。心怀天下之志的年轻君王看着一言不发在斗法的两人,犹豫片刻,对着他们举起酒盅,一饮而尽,随后起身向大殿外走去。
    “锵~~~”
    就在赵统王刚刚走出宫殿,青烟凝聚成的网和剑发出金鸣声,尖锐刺耳,然而转眼间它们迸散在空气中。周继君举盅而饮,霍布衣轻拂衣袂,之前的剑拔弩张仿佛从没发生过一般。
    “你在试什么?”霍布衣开口问道。
    “没什么,只不过想看看你的蔷薇斗数与我君子斗数是否同源。”周继君轻笑着丢下酒盅,抬眼望向霍布衣道,“故事讲完了,你也该回答我之前那几个问题了。讲了这么多,却都还未讲到真正的重点。”
    “那几个问题为什么要助你出鼎嘛,因为你拥有移山君圣的传书,并且看过其中的内容,而我正好需要去那啸天山一趟,又差几个帮手,你既有传书,知道那山的方位,又拥有高强的实力,足够资格成为我此行的同伴。如此,我自然要助你出来,随后一同去那。”霍布衣道,“啸天山是异人之间的秘密,他们虽然忘了自己的本源,却有古训传下,不得让世人知道啸天山的存在,甚至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那山在哪,只知道它在豫州之东。而毕图,正是因为这个所以才会来找你晦气,毕竟移山君圣的传书在你手中。”
    看了眼眉头微皱不知在想什么的周继君,霍布衣嘴角微微翘起,说出一句周继君怎么也想不到的话来。
    “而这本书,正是我将它传入世间的。”
    “为何?”
    周继君诡道心思急转,霍布衣透露的消息虽多,可却分散凌乱,似乎有意无意地不让周继君看清他的打算和其中的真相。
    “因为”霍布衣眼中寒光忽现,“我想要异人出世。”
    深吸口气,周继君闭上双眼。诡道心思流转,诡道蛇人坐在棋盘之上,不住拨弄手中的算筹,助周继君分析推敲霍布衣所说的话,欲要寻思出其中的隐秘。
    良久,周继君缓缓睁开双眼,他背过身,望向流洒在殿顶的皎皎月光,沉默着。
    “君兄勿要多想,等寻到那啸天山,我定会将一切全盘托出。”
    回身,周继君看向霍布衣,揶揄地一笑。
    “我知道,你想反他。”

章节目录

猎天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一曲书屋只为原作者今夕何夕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今夕何夕并收藏猎天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