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亚”4号之中, 除了最先进入的老人孩子和变异兽幼崽,剩下的空位留给的是其余的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而基本上所有的进化人都自发地留在了第一层, 没有人要求他们这么做,但是他们还是拧着眉深深吸气,握紧了手中的武器,随时准备和冲破防线的暗化者们决一死战。
    在第一层防御空间之中,还有几株体型巨大的变异植物,哪怕它们离开了土壤,强大的变异能力能支撑它们暂时保持活性。
    大部分暗化者的□□具有腐蚀性,并且还有一些本体是植被类的暗化者通过汲取吸收地球上的植物,来壮大自身。
    对于所有的地球生物来说, 这些外来者都是掠夺和杀戮的怪物。
    其中有一株林木类的变异植物自行断裂的根茎已经开始萎缩, 像一截一截干枯缩水的废木蜷缩在一起, 树干也皱皱巴巴, 一碰便瑟瑟的往下落皮。
    它曾经是一株距离东部基地最近的、基地中的一出城便能看到的变异植被,茂密的林荫间会生出一簇一簇的杏粉色的花朵, 上头长着一圈很细很软的毛毛, 像是有思想有神经一般,能够有意识地捕捉空气中悬浮的微生物。
    这是一株很少有的末世后性情温顺的变异植被, 来往的进化人多多少少都有崩从它茂密的林荫下路过,又或者曾经在某一个时间段和它落下的花与叶擦肩而过。
    但此时此刻,这株巨大的植被已经快到了灯尽油枯的时候。
    它曾经茂密的林荫已经落了大半,发黄卷曲着在枝干下的断根处铺了厚厚的一层, 杏粉色的花也秃完了,只剩下几个脏兮兮的指头大小的秃蕊。
    一名普通的青年女性正排着队准备进入诺亚的第二层, 她手里攥着一个壳子有些散的小本子, 里头夹着一个手工做的书签。
    这昏暗而巨大坚固的地下基地不见天日, 头顶的穹顶镶嵌着发光的矿石,当做地下的“永明灯”,将书扉页中透明玻璃纸中夹着的干花照的清晰可见。
    她死死护在手中,像是护着什么宝贝一样。
    身边一个拢着破破烂烂袄子的中年男人缩着脖子,嘴里小声咒骂着,大抵是外说段克和这些进化人脑子有毛病,自己不进保命的通道反而让一群畜牲进入了。
    但是女人目光有些麻木,没有因为即将进入生门而有太多的开心,正相反,她现在很想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场。
    她的丈夫是末世后一个能力很微弱的进化人,到了废土时代后期只能在丛林的外围收集一些野果和变异植物的种子,给家里赚些糊口的粮食。
    而她自己没有获得变异能力,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女人,平时收拾干净家里,做点简单的吃食等候丈夫,进就是这个枯燥的世界唯一的生活方式。
    都说一旦变成了进化人就是人上人了,可是她丈夫并不是那样的人,对她还是很好很温柔,也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份能力高了就在这个没有律法束缚的时代乱搞。
    他经常笑着说:“就我这点进化能力人家也看不上,我就在家养养媳妇儿就成。”
    他还会在每个月月末时给自己带最新鲜的花束,杏粉色的,就像是永远生机勃勃的生的希望。
    女人从来没有出过基地的大门,她也不知道丈夫口中的“巨大而繁盛的美丽植被”是什么样子,可是从那些盛开的柔软的花束中,她觉得就算一辈子生活在基地中也挺好的。
    虽然枯燥,但是却安宁。
    可这一切都在那个火光盛大的夜里被毁于一旦。
    身后是咆哮的吃人的怪兽,身前是即将关闭的诺亚大门。
    女人的丈夫拽着她拼了命地跟着大部队跑,就在她觉得自己肺要炸了,想让丈夫松开自己的手自行逃命去时,男人猛地把她的手臂一提。
    他亲了下妻子的脸庞,明明是进化能力那么弱小的一个人,却勇敢的让人心悸。
    “媳妇儿,你给老子好好活着!”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妻子一把抬起,瞬间爆发出超越自己身体能够承受的能力,将满脸惊色的妻子抛进了生门之后。
    女人的身子和一群门后的人撞在一起,狼狈万分地滚了好几圈,身上很疼脑子也懵懵的。
    她一抬头,呆滞的目光看到的是冰冷的漆黑的铁门。
    内外有阵阵沉闷的撞击声,伴随着暗化者的怒吼和未能逃生的人类的绝望的哭声。
    女人听着听着,眼泪就下来了。
    现在她即将进入更安全的地方,可是这一切都让她觉得空荡荡的,似乎获救并没有让她感觉到快乐,反而更加沉重。
    她的这条命是她男人换来的,可是没了丈夫,她也不知道自己还活着有什么意义。
    正当她行尸走肉一般跟着沉默着移动的大部队往第二层中走时,她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熟悉的浅香,登时有些诧异地瞪大了眸子,朝着香味的来源看去。
    只见基地的那一边,一株枯萎的即将死去的巨大树木还在艰难地挣扎,断裂的根茎微微蠕动,可是尽管如此,它还是动用了所剩不多的生机。
    一条细细的软软的树枝从干枯的树干中分离出来,很绿很嫩,它慢慢地小心翼翼地递到了有些呆滞的女人身前。
    紧接着,那条新生的柔软的树枝顶端,一朵朵杏粉色的小花在呼吸间生长绽放,在枯萎颓唐中建立的起美丽的景象。
    女人顿时屏住了呼吸,良久,她试探着伸手,摘下了树枝尖的一朵。
    熟悉的气味和模样,与她贴身带着的制作的标本一模一样,是丈夫每个月都会给自己送的一束。
    眼前这颗即将进入生命末尾的植物就是丈夫口中说的——那棵巨大而繁茂的植物。
    它没有丈夫说的那么美丽,甚至已经看不出曾经有一个盛大的也微小的世界盛开在它的枝叶之间。它萎缩枯萎,但颤巍巍凝聚起的一点枝叶却在散发着淡淡的微光。
    这棵植物只是感受到了一个人类女人的气息,她的身上有着自己的一点点气味,也许是她路过自己身边时带走的一片叶子,也许是兜里装着的自己的一粒种子。
    就像是命运的交织,一个男人将两个本不该应该有交集的生物短暂链接在一起。
    在女人摘下那朵小花后,那正以极快的速度苍老消亡的巨木轻轻一颤,林荫间本就不多的叶子落的更甚。
    一个曾经繁荣的生命正在以一种无声地当时消逝,无论是见过它的还是没见过的,无论是人类还是变异兽此时都在静默地瞧着。
    那只活了很久的老龟浑浊的眸子带着些哀伤,也许它是在场所有生物最能理解这颗即将消逝的声明的。
    它们同样苍老,同样蕴含着巨大的能量。
    可是不一样的是,老龟不在乎生死,而这颗已经没有生的希望的植被却仍然对生有着深深地渴望。
    那颤抖的枝尖其余的小花又往外舒展着、盛开着,最后慢慢在枝头蜷缩,最后变成一颗颗圆滚滚的只有豆子大小的颗粒。
    女人心头一颤,她像是明白了什么,指尖轻抖着把那些小小的颗粒也摘了下来,攥在自己的手中里。
    这是这棵巨大植被的种子,曾经丈夫收集过,在座的许多进化人或是果腹或是变卖都曾见过。
    但是这几粒不一样,里面蕴含着一点这株植物的本源,用来作为繁衍传承的载体。
    女人随身携带的本本里有记账,有日记,也有自己的一点愿望。
    比如,她想了很久,想和丈夫孕育一个小生命。
    想到这儿,她觉得手中的种子有些滚烫咯手。
    她用手摸了摸脸颊,发现有湿热的液体不受控制的往下流淌,落在手腕上地上,单薄的身子也开始抖动。
    于是寂静的人群便听到了一个女人孤独的、悲伤的哭泣,从哽咽到号啕大哭。
    虽然他们不知道为何,但是却被那种深深地悲恸感染。
    这种悲恸存在于失去亲人时,存在于丧失战友时,也存在于现在——生死时。
    段克沉默着,他双手插着兜,兜里的手正在一下一下地扣着口袋上的线头。
    就在这时,他感觉自己的衣角被轻轻拽了拽,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身边站着一个老婆婆。
    老婆婆个子很矮,单薄的脊背佝偻着,在身材高大的段克身前更显得矮小。
    于是段克一直肃杀的面容便柔和了几分,他问:“有什么事么?”
    老婆婆的牙口掉的快光了,说话有些不清楚,她慢吞吞地很平静的说:“领主大人,我不想进去了。”
    段克的眉头顿时皱紧了,他还没说话,老婆婆又抬起了浑浊的眼眸,目光平和带着些慈祥。
    “老婆子我活了七十多年了,身子骨其实也折腾不起了,我怕是等不到新世界的时候……”
    “与其一把老骨头还占着位子,不如让你们这些有能耐的年轻人进去,好好的活着,替我好好的,等到天下太平的时候,再替我看一看新世界是什么样子。”
    老妇人说着,浑浊的眸子有些湿润。
    她的老伴儿在末世之初便没了,女儿过的也很苦,现在就剩她孤家寡人一个,她很孤独,撑着一口气活了下来。
    段克心里更加难受,他攥紧了拳头,片刻之后,已经进入了第二层防御中的人群中也响起了别的声音。
    “让我也出去吧,老头儿也活了六十年了,够了。”
    “老姐姐,我来陪你,让孩子们进来。”
    “咱这老骨头也没多少活头了,死之前倒是做了件大事。”
    “……”
    跟在段克身边的几个进化人抹了把红了的眼眶,几个面对生死还能笑嘻嘻的大老爷们儿却在这时流了泪。
    也许这就是人类,复杂却又纯粹的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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