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觉带着部分人马是最后.进入城门中的,从幽暗的城门洞中穿过抵达城内广场之时,眼前大放光明。城门内广场上火把通明,光线耀眼。一队队的辽军正举着火把匆忙来去,沿着城墙墙根一侧,更有无数临时棚舍亮着灯火,辽军兵马正纷纷进驻,看起来像是临时的军营一般。
    很明显,辽人正在为守城作战做准备。看起来他们似乎已经知道有兵马即将来袭的消息,所以兵马纷纷进驻于城墙之下,做好随时上城迎敌的准备。林觉皱着眉头看着这一切,心中虽然有些忧虑,但其实心里也明白,涿州被攻下已然数日,消息一定早就传到析津府了。三万大周兵马渡过桑干河逼近的消息也一定早就被密切注意。所以兵马全面戒备布防的举动也并不令人奇怪。
    “南院韩大王有令,西京来的立刻车队前往东大街军粮库集结。跟我们来。”数十骑辽军骑兵沿着长街飞驰而来,口中高声呼喝道。
    林觉忙拱手答应了,命众人跟随数十骑沿着长街行进。长街之上行人稀少,天刚刚黑下来,但街道上却黑灯瞎火。作为辽国繁华富庶的南京析津府,林觉本以为是万家灯火璀璨,城中繁华无比的样子,但眼前的情形却并非如此。
    林觉不知道的是,韩德遂早已下令执行了宵禁之令,天一黑,所有的百姓都不许出门,都必须呆在家里。他们没什么可做的,难道徒耗灯油大眼瞪小眼?便只能上床睡觉了。再说据说又要打仗了,几个月前的大战已经几乎摧毁了整座城池,城里城外都是死人。现在又要打仗,百姓们早已惊恐无比。所以天一黑便主动关门闭户,生恐惹出什么麻烦来。
    至于所谓的繁华富庶,那却是相对而言。析津府虽是一座大城,是辽人学习大周最为成功的城池,可以说是辽国迎接大周各种新事物的门户。但是,辽人的学习能力着实不敢恭维;或者说是他们不愿意学习大周的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不管是不愿意照搬还是画虎不成反类犬,总之,析津府这城池显得有些奇怪。街道又宽又直,城墙又高又大,但街道两旁的房舍却低矮破烂,像是贫民窟似的。你也绝对看不到在大周的城池中常见的那种灯火辉煌有着高大门楣灯红酒绿的所在。在析津府,最为高大的建筑物除了城墙城楼之外,便是大辽行宫和韩德遂的王府了。
    林觉注意这些,倒不是闲极无聊,他是在观察地形,为行动作出最好的谋划。也为了记住行进的道路,免得在这黑漆漆的大城之中找不到方向。
    东城库房位于析津府东大街上,那是一处巨大的庭院,是囤积城中所有物资粮草以及军需之物的场所。车队滚滚进入其庭院一角的空地上。这里倒是灯火通明,更有不少巡逻的兵马在远处的库房之间穿梭巡逻,这也可以理解,毕竟是库房重地。
    林觉等人正四处打量的时候,两名身材肥胖的辽国官员带着几名随从蹒跚而来,口中叫道:“谁是从西京府押运车马的萧全箫将军?”
    “在下便是,二位有何指教?”林觉上前道。
    一名满脸横肉长着一只大酒糟鼻的官员拱手道:“我等是这里的司库官员,箫将军,你的使命已经完成了,剩下来的交给我们了。你可以带着你的人去军营歇息了。所有的车马物资我们接手了。”
    林觉等人都是一愣,林觉微笑道:“这位大人,这话怎么说的?我们的任务是护送这批物资粮食前往大定府交割,那才算完成使命。这一路上,我们都要保证物资的安全,不得立刻车马半步。否则到时候物资粮草短少了,我们可说不清,也担不起这个责啊。”
    “你没听明白么?你们无需再继续押运这批粮草物资了,到此为止了。这里便是交割之处。明白么?稍后我们会将这些物资清点入库。懂了么?”另一名大盘脸络腮胡子的胖官员皱眉不耐烦的道。
    “是你们没听明白吧,我们箫将军都说的清清楚楚了,我们的职责是将物资车队押运到大定府的。可不是这里。这里只是路过休整。”孙大勇在旁喝道。
    “怎么?你们难道没接到命令么?这批物资留在析津府充为军饷了。”酒糟鼻官员皱眉道。
    林觉皱眉道:“命令?谁的命令?我们并没有接到这样的命令。”
    酒糟鼻官员口中骂道:“他娘的,这帮家伙也不把事情办利索了,害我们白费口舌。也不跟他们说清楚。”
    “就是,成天给我们找麻烦。”络腮胡子官员附和道。
    酒糟鼻官员转过头来对林觉等人道:“罢了,那么我向你传达命令吧,我们接到的命令是,南院韩大王下令将西京府来的这批物资粮草留在析津府留作军用。要我们即刻卸车入库,不得有误。箫将军,这回你没有什么疑问了吧。”
    林觉心里有些明白,因为要打仗了,所以韩德遂正好借机将这一大片物资粮食扣留下来充作军需。这恐怕也是自己等人在这种时候还能被允许进城的主要原因。当你知道攻城兵马已经在数十里外的时候,一般情况下是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再进入城中的。但装满粮草物资的车队便绝对是可以例外的一种了。
    见林觉沉吟,酒糟鼻官员以为林觉不再有异议,于是摆手吩咐身边人道:“去叫人准备卸车验货。手脚快些。娘的,今晚怕是没得睡了。着人准备谢酒菜夜点什么的。”
    一名随从点头应了,转身便去。林觉忽然叫道:“且慢。你们不能卸车。”
    酒糟鼻和络腮胡都愣了愣,络腮胡子官员皱眉喝道:“箫将军,这可是南院韩大王的命令,你都敢阻挠?你们西京府的兵马如此牛皮哄哄?你们西京大同可也是南枢密院所辖兵马,慢说是你,你们西京卫指挥使怕也不敢违抗这韩大王的命令吧。”
    林觉拱手道:“自然不敢违抗,但规矩是规矩。我们并没有接到韩大王下达的命令,只凭二位口述之言,怕是不成。出了岔子,我这小小副将可担当不起。在我得到明确的命令之前,不能让你们卸车,我们也不能离开。”
    酒糟鼻官员怒道:“岂有此理,我们已然传达了命令,你却不依,莫非要韩大王亲自来跟你说不成?”
    林觉微笑道:“实在抱歉,事关重大,由不得我不小心行事。我们可没胆子让韩大王亲自来,但有个手令什么的便可。”
    酒糟鼻和络腮胡两位瞪着林觉,见林觉一副不会退让的样子,终于跺脚道:“好,你狠。我们这便去禀报韩大王,就说你们这帮人居然不听他的命令。要他老人家亲自来跟你们解释。哼!这可是你们自己找事,可莫要怪我们。”
    林觉微笑道:“二位请便,我们为了公务负责,相信韩大王不会怪罪我们。”
    两名司库官员怒气冲冲带着人离去,林觉身边众人也吁了口气。这大车是不能让他们卸的,因为一卸车便露陷了。押车的只有五百人人,林觉的亲卫骑兵营有一千多人,萧全身上搜到的公文上写了押车的辽军将领的姓名以及辽军士兵的数量。所以只能有五百人可以乔装成辽兵公然进城。剩下的五百人却无法进城,这是不成的,进城人手太少,将起不到搅动风浪的效果。林觉想过让这剩下五百兄弟扮作车夫,但公文上同样写明了押车的车夫和杂役的数量。少一些人固然是没事的,但多了五百人便显然会引起怀疑了。
    最终,林觉决定卸下部分车上的物资,让五百多名兄弟藏匿在大车上。每辆车现在看起来都是堆得满满登登,但其实只是大车周围一圈堆放物资,中间都是空的。便是藏匿着那五百多名兄弟以及大量的落雁军自己装备的武器和装备。篷布只要一掀开,便大白于天下,所以林觉在城门口拼命阻止城门兵马一辆辆的细查。同时阻止那些人用弯刀在车上乱捅,那便是怕捅穿了麻袋,伤到车中间藏匿的兄弟。
    到了这里,更是不能让他们卸车了,那岂非立刻露馅。得找个机会让车里的人出来才成。同时,这车只要一旦卸货,立刻便会全部露馅,因为车上的物资少了一大半,中间都是空的,这会立刻引起辽人的怀疑。
    “大人,那韩德遂会不会真的亲自来传令啊?”孙大勇轻声问道。
    林觉笑道:“应该不会,他岂会为这种事亲自来。最多派人传令罢了。他若亲自来了倒好了。我们正好擒贼先擒王,将其拿下。那这场攻城战还有的打么?”
    众人纷纷点头,确实,如果韩德遂真的来了,当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擒获对方主将,那便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夺得此城。不过正如林觉所言,韩德遂当不会为了这点事亲自前来。
    “倒要感谢他们给我们提供了这么大的地方,便于我们准备。立刻将车马移动到角落里去,车上的兄弟可以出来了。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做好,我们初更便即动手。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告诉那帮车夫,一会动起手来之后,然他们不要乱跑,找个库房钻进去躲起来便可,万不可到处乱钻。回头我们来来救他们。”林觉低声快速下达了指令。
    车马缓缓往库房角落处移动。有人试图前来询问,被马斌带人拦住。
    马斌横眉怒目的呵斥道:“怎地?老子们动动自己的车马都要你们管?谁知道命令什么时候才来?车夫们不得喝口水休息休息么?,马儿不得吃料饮水么?咱们不得安排自己的事?岂有此理。再啰嗦,老子叫你满地找牙。滚远远的。”
    那些只是库房小吏,本就不敢跟当兵的理论,再加上马斌凶神恶煞一般的模样,谁也不愿多管闲事。于是纷纷转头躲得远远的,只这些人不离开就可以了,倒也不用跟他们顶撞。
    车马慢慢的移动到西侧的围墙角落里,几百辆车乌压压的聚集在一起,顿时形成一道屏障。左近的风灯被白冰和孙大勇弹石子熄灭之后,角落里光线更加的黯淡起来。在昏暗之中,大车中冒出一个个身影,一件件兵刃连弩火器装备都被取出来,众人迅速的进行换装。拉车的马匹被卸了套,因为其中有数百匹都是战马座骑,只是临时被加入拉车的行列之中带进城中的。
    一番忙碌之后,万事俱备,天已过初更。按照约定,初更时分韩刚和马青山的兵马将抵达城下,攻城战也同时展开。当外边的攻城战开始的时候,里边也将同时动手。所以,所有人都静静的呆在黑暗中,侧耳听着外边的动静,等待着听到城外的喊杀声。
    ……
    析津府南城之外,韩刚和马青山率领三万兵马已经在初更之前便已经抵达。重新回到析津府城下,重新看到析津府高大的城墙和城楼的黑影,马青山心中涌起一种不知如何形容的情绪。
    数月前那场大战犹在眼前,让人刻骨铭心。事后马青山无数次的反思自己的指挥攻城作战的行动,最终只能将一切归结于天意。自己采取的作战策略和方法应该说是有效的,虚虚实实的攻城策略在久攻不下的僵局之中起到了很好的效果。南城门被攻占之后又大军攻入城中,距离全歼敌军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谁能料想对方大批的援军会突然抵达,会突然让己方遭到致命的一击。这一切不是天意是什么?
    但无论如何,那场战事成为了马青山心头之梗,很多人也将战事失利在私底下归结于马青山的指挥,这也让马青山心中甚是难受。此刻当三万兵马抵达城下,看着城头火把点点,看着如一条巨蟒一般横在前方的巍峨城墙时,马青山的心中虽然有一种一雪前耻的欲望,但更多的还是一种从内心深处生发出来的恐惧和担心。
    数月前的那一幕会不会重演?自己上一次死里逃生,这一次会不会死在这里?这析津府到底是自己的雪耻之地,还是自己宿命中的大忌讳之地?是自己这一生过不去一道坎?马青山心中思如潮涌,难以平复。
    相较于马青山,韩刚倒是怀着一颗死战之心而来。析津府之战时他已经被押往涿州关押。听到大战失利的消息后除了惊愕和惋惜之外,更多的是一种不甘。韩刚此刻心中的想法其实很简单,他并不认为这一次的攻城能成功,他只将这次攻城当做一次勇武无畏的拼命的举动,完成他身为军人应该要尽的职责。实际上,他做好了死的准备,因为这一次的进攻无异于是送死。三万人攻城,没有像样的攻城器械,这显然不是一个好主意。
    “马兄弟,咱们可以开始了么?”韩刚沉声问道。
    马青山点点头道:“可以开始了,但韩大人,兄弟再一次强调一遍,咱们不必死攻,只需佯攻。当城门被夺下攻进城中,到那时才是真正的拼命。不必在佯攻城墙行动中死伤太多兄弟。”
    韩刚皱眉道:“马兄弟,你老是说能夺下城门,你哪里来的自信?城门如何能夺下?你又不详说。叫我真是满头雾水。”
    马青山拱手道:“韩大人,你很快就会明白是怎么回事,这件事……我一时半会说不清。并非是我有自信,而是我对协助我们攻城的人有信心。那人你也认识,待咱们攻下此城,你很快就能见到他。倘若攻不下,那也不必见了,因为我们大伙儿都要死在这里,泉下自然相见。”
    韩刚啐了一口道:“嘿,跟你们这些读过些书的人说话真是费劲,吞吞吐吐的说一半留一半,跟拉半截屎一般的难受。罢了罢了,我也不问了。将那小子拖出来,绑在旗杆上,准备攻城!”
    既是佯攻,倒也不必畏畏缩缩的样子,要的便是大张旗鼓,摆开架势。三万大周兵马摆成数十个方阵开始往城下挺进。北征军留下的底子不错,不说兵士,单论装备,倒是留下不少的好装备。兵士们身上穿的都是制式盔甲兵刃之外,还有许多当初为攻城而设计打造的大盾。盾阵便是杨俊的一种为了北征而训练的新战法,此刻也被韩刚和马青山等人应用了起来。
    二十多个方阵都顶着盾牌缓步推进,进入弓箭射程之后,这些盾牌将有效的防止己方兵马被射杀。
    不过,攻城兵马还有一个秘密武器要用。中间的方阵在进入一百五十步的对方普通弓箭的射程之外时,突然间,一根巨大的旗杆竖了起来。旗杆顶端绑着一个人。那人在秋夜的冷风中张牙舞爪的像一只螃蟹,口中大声的哭喊着。
    “爹爹,爹爹,救我!救我!”旗杆上的人正是韩德遂的爱子,熟读兵书聪慧无比却流年不利出山便被擒获的韩宗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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