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时分,林觉带着郭采薇和战儿在沈昙等十余名护卫的护送下抵达王府门前。
    虽然从亲王被贬为郡王,但梁王府的规模和奢华可没有丝毫的改变。前往后宅花厅的路上,廊悬宫灯,流光溢彩。护卫来去,仆役穿梭,依旧是一等一的皇族之家的气象。
    得知消息的郭冰携王妃站在廊下相迎,见礼毕,王妃接过外孙肝儿肉儿的一阵叫,带着郭采薇去后堂叙话去了。这边厢林觉跟着郭冰进了花厅。明亮如昼的花厅中早已摆好了一桌酒席,不过却空无一人。
    “林觉,坐吧,先喝茶,一会开席。”郭冰笑呵呵的说道,看着林觉的目光甚为亲切,亲切的让林觉觉得有些不自然。
    “岳父大人,兄长呢?尚在军营公干?”林觉问道。
    听小郡主说,郭昆升了侍卫步军司副都指挥使之职后忙的不可开交,日常军务都是他在处置。不过即便他再忙,自己回京城他也应该回来才是。
    郭冰笑道:“一会便到,他有些事要办。咱们边喝茶便等。”
    林觉道谢,和郭冰坐在旁边的小几旁。婢女送上香茗,翁婿二人相对而坐,端茶吸溜。
    郭冰只微微沾了沾嘴唇,便放下茶盅来,看着林觉笑。林觉被他看得发毛,以为自己衣冠不整,回身来看了一番,觉得没什么毛病。不觉困惑的很。
    但见郭冰欠了欠身子,笑问道:“林觉啊,这回可真是不错啊。平叛立功,闻名朝野。封了伯爵,生了四品大员。可算是时来运转,风生水起了。前两年你流年不利,现在看来是转运了。很好很好,本王心中甚是欣慰的紧呢。”
    林觉看着郭冰那张养尊处优之后变得更加白胖的脸,笑道:“小婿惭愧,至今才让岳父大人觉得欣慰。之前怕是恨的咬牙吧。”
    郭冰大笑起来,指着林觉点着手指头道:“你这小子伶牙俐齿,故意给我难堪是么?我承认,之前对你态度不太好,不过那还不是鞭策激励你上进么?若本王真的对你不好,怎会将薇儿嫁给你?还不是看中了你非池中之物?你倒来矫情了。”
    林觉呵呵一笑,心道:“你跟你儿子真是父子俩,印象中小王爷也曾说过这话。你们父子俩还真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不过口中却道:“岳父教训的是。小婿这一次也是沾了兄长的光,若不是他叫我去随军,我也没有表现的机会。听说,这是岳父大人建议他这么做的,所以,这其实还是岳父大人的提携。”
    郭冰老脸一红,却也坦然道:“你能这么说是给我父子面子,其实这还是你自己的本事。倘若说沾光,这次反倒是郭昆沾了你的光。郭昆回来跟我都说了,倘若不是你,他恐怕已经兵败了。林觉,咱们是一家人,说这些也没多大意味。谁提携谁不重要,你和郭昆现在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谁倒霉都得影响对方。这道理希望你明白,不要以为你是你,我们是我们。”
    林觉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其实自己从娶了小郡主那天开始,便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否则林觉也不会为了康子震一案而竭尽全力。
    “小婿明白,岳父大人放心。”林觉笑道。
    郭冰点头,叹了口气道:“现如今,老夫只能窝在家里,不能出面。现在天下是你们的天下,只能看着你们尽展才能了。这几个月来,天天钓鱼都钓腻了。家里的鱼池里全是我钓来的鱼儿,真是无趣。你那两句诗怎么说来着?对了,什么‘窗前枫叶晓初落,亭下鲮鱼秋正肥。安得从君理蓑笠,櫂歌自趁入烟霏。’。听起来美滋滋的,然而真过起这样的日子来,还真是无聊又无味。也不知那些隐士是如何这般过一辈子的。”
    林觉心道:那是恭维你的话,你这般权利心重的人,一旦无法抛头露面,被压在家里的话,确实够你受的。
    “岳父大人,您现在是韬光养晦。这也是对的。康子震一案能有现在的结果已经很好了。岳父大人千万莫以为这是理所应当的。再说了,兄长说的前程并未受到影响,皇上也没有另眼相看,兄长的前程不就是岳父大人的前程么?您现在稳坐钓鱼台,挥挥鱼竿,指点指点兄长的行为,兄长有所建树,不也是岳父大人希望看到的结果么?”林觉笑道。
    “说的也是,我争来争去,还不是为了他?他现在有出息,不正是我之所想?我只需替他出谋划策便是了。虽然我人不能高调,但我的关系还摆在那里,耳目可没瞎没聋。一样可以做些事情。林觉啊,你说的很对啊,是老夫心态失衡,有些悲观了。”郭冰点头微笑道。
    林觉笑道:“岳父谬赞。岳父也不要在家里待的太久,那会憋闷的。和岳母一起去京城各处名胜转转,却也是不错的。”
    “跟你岳母出去?那岂非是天天去烧香拜佛了。哎,妇人们都是这样,总以为佛能救人,殊不知根本是妄想。什么佛祖,庙里供着的都是些泥塑木胎,能帮上什么忙?你叫我去跟她烧香念佛么?这辈子别想了。”郭冰连连摆手道。
    林觉笑道:“其实拜佛烧香也是挺好的,起码可以让人看到王爷的虔诚。烧香拜佛不是求佛祖赐予什么,而是让别人知道你在这么做就可以了。”
    郭冰一愣,咀嚼着林觉所说的这句话,忽然明白了林觉的意思。林觉的意思是,烧香拜佛是做给别人看的,让别人知道自己已经不再有什么争胜之心,而是寄托于佛祖,虔诚皈依,忏悔自己的行为。这会让别人对自己减少戒心。而这个别人是谁,则不言而喻了。
    郭冰点头正要说话,忽听脚步声响,有人在花厅之外大声说着话走进了厅中。
    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小王爷郭昆。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锦衣长袍,笑容满面,却是晋王郭冕来了。林觉的头皮有些发麻。显然这接风家宴不是那么简单。郭昆可能是特意将郭冕请来的。
    郭冰站起身来笑着相迎,林觉也不得不起身来拱手迎接。但见郭冕大步走来,径自来到林觉身前,热情似火的边拱手边笑道:“哎呀呀,林觉,你可回京了。居然也不派人知会我一声。若非郭昆去跟我说,我竟不知你回京。你这可是见外了,本王可有些不高兴呢。”
    林觉微笑道:“林觉见过晋王。此次回京是临时起意,为了公务而回,故而没有惊扰晋王。事实上连岳父大人我都没有告知呢。还请晋王殿下原谅。”
    郭冰在旁笑道:“是啊是啊,倘若不是采薇着人来通知我们,连我都不知林觉回京之事呢。晋王就别怪他了。”
    郭冕哈哈笑道:“我怎是怪他,我自知他公务繁忙,我只是希望能跟林觉一聚罢了。”
    郭昆在旁道:“都请入席吧,咱们边喝酒边说话。夜还长,什么话说不清?”
    “对对对,入席说话。来来来,林觉,你我共同入席,你坐我旁边。”郭冕亲热的挽着林觉的胳膊往桌旁走,林觉眉头微皱,想甩了他的手,却又觉得这样似乎不太好,只得被他半拖半走入席。
    婢女上来给众人斟酒,那酒水澄澈香醇,一望而知便是上等的好酒。郭冕吸了吸鼻子赞道:“哎呀,二叔真是会享受啊,府里有这等好酒,也不送几坛给我喝。”
    郭冰抚须呵呵笑道:“晋王啊,我便是送你,你怕是也不敢喝吧。这个时候,你可不能贪杯误事。”
    郭冕垂头叹息了一声道:“是啊,送给我我也不能喝啊。二叔说的没错啊。现在我可不能像以前那般天天喝酒吟诗,逍遥自在了。现如今我必须的克制自己,非常时期,只能忍耐了。”
    郭冰点头道:“晋王这话便是说对了,这个时候岂能贪杯放浪?必须自我克制。岂能因为杯中之物而坏了大事。将来有的是你畅饮美酒的时候,必须忍耐克制。不过,今晚倒是可以喝几杯,都是自家人,又是给林觉接风洗尘,喝几杯并不为过。”
    郭冕面露喜色道:“那可太好了,今晚一醉方休。来来来,咱们先干一杯,为林觉回京接风洗尘。”
    几人纷纷举杯,向林觉敬酒,林觉忙端起酒杯道谢,众人一饮而尽。
    适才郭冕和郭冰关于喝酒的这几句话,听起来似乎没头没脑的,但在林觉心里却已经听出了一些端倪。郭冕嗜酒如命,最爱饮酒宴饮,现在说出什么要克制自己不能喝酒的话,很显然是因为朝廷议立太子之事。皇上下旨开始议立太子,晋王自然再不能和以前一样放浪形骸,必须要收敛自己,免得留下话柄。听郭冰和郭冕对答的口气,这恐怕还是郭冰在背后提醒郭冕的结果。
    对于郭冰父子在立太子之事上的立场,林觉一点也不感到惊讶。郭冰是一定会站在郭冕一方的,这一点根本不用多想。现在看来,郭冰恐怕是郭冕争夺太子之位的背后明面上的最大的支持力量和军师。替他谋划着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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