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文义的身子微微的颤抖着,面对这样的情况他的内心也是极为震惊的,但他竭力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本来这群官兵到来的时候,他本来的打算是尽量低调,控制教众的情绪,不能和他们产生冲突。哪怕是让那莫氏夫妇死在眼前,也绝对不会因为他们而和官兵公开冲突。
    但今日公审一开始,他便嗅到了一种不寻常的味道。这群官员的言行明显带着一种挑衅的意味。特别是那名大理寺官员,一口一个邪教。而莫氏夫妇的言语显然也是受到胁迫,所有的言辞都对青教不利。这让罗文义意识到,今日这场公审大会其实是精心安排的,就是要在长恒县来这么一场公审,挑动在场青教教徒的情绪。所以,罗文义一直告诫自己不要冲动,不能上当。故而之前他一直都没有任何的表示。
    但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今日之事是无法忍让过去了。朝廷已经宣布青教为邪教,也宣布要取缔本教。那其实便是向青教宣战了。双方其实都没有什么回旋的余地了。所谓的让教众去主动坦诚,让头目去自首投案,什么既往不咎什么之类的话,都是糊弄人的。大伙儿都是骗人出身,这话外之意根本不用多想也能听明白。
    到此时,罗文义反而松了口气。既然是这般情形,就算是圣公在此,怕也只能有一条路可走。自己之前竭力克制约束教众,便是担心坏了圣公的大事。但现在便无这般顾虑了。官府已经宣战,除了应战,再无别的可能。难道圣公会主动去向官府投案自首不成。
    罗文义阴沉着脸缓缓转身,身后的教众纷纷让开了一条通道。罗文义快步的穿过人群离开广场。广场上数千教众也都纷纷跟随着罗文义缓缓离开。
    木台上。侯长青见众人突然散去,大声喝道:“干什么?这帮家伙怎么走了?”
    裴元素冷笑道:“候都头,还不明白么?这帮家伙都是邪教徒,咱们是捅了马蜂窝了。”
    侯长青呵呵笑道:“裴少卿,你说他们会不会闹起来呢?我很想知道这帮人有没有种。就怕他们只是离开,却不敢动手。”
    裴元素呵呵笑道:“放心,候都头,本官估摸着,你立功升官的时候到了。我劝你还是做好准备,估摸着今晚不太平。我怕你带来这五百人应付不来啊,搞不好我们得栽在这里呢。”
    侯长青缓缓点头道:“大人放心,就怕他们不动手,一旦动手,我便叫他们哭爹喊娘。我这五百人可不是吃素的,那可是吕相亲自打招呼挑选出来的精锐。晚上大人安睡,一切有我。”
    裴元素微笑道:“安睡么?但愿我们明日还能看到朝阳。这一趟对你我都是考验。”
    侯长青挤着眼道:“可不也是你我的机会么?大人安心便是。这夫妻两人怎么处置,这帮百姓都跑光了,还有大戏要给他们瞧呢,居然就跑了。”
    裴元素看着跪在地上的莫焕银和李秀莲夫妇二人,皱眉道:“砍了脑袋,曝尸示众便是。反正他们是死罪,难道还留着他们的性命不成?他们该做的做完了,也该去泉下向他们的女儿赔罪了。”
    侯长青点头,摆手喝道:“将此二人斩首示众。”
    莫氏夫妇瘫软如泥,被士兵拖到台侧,长刀挥下,头断气绝,尸横当场。台下教众回首时看到这一幕,尽皆咬牙切齿,心惊胆战。消息传到已经走出广场来到东街上的罗文义耳中,罗文义停步回首看着木台方向半晌,轻声开口。
    “传我话下去,所有兄弟姐妹在教寺前集合,着张教仆,莫教仆,钱教仆,本县二十三名教奴即刻入教寺议事。”
    ……
    夕阳西下,肃穆的天空之中有几只小黑点在空中盘旋,不久后黑点纷纷落下来,停在长恒县城南的一处寺庙之中。这里原本是一座佛教寺庙,自从青教在本县兴起之后,教徒们便赶跑了和尚,捣毁了佛像,张贴了《圣公至大》的条幅,悬挂了圣公和本教天龙护教以及护法们的画像。这里也成为了长恒县青教教众的聚集之地,乃青教分坛所在。
    几名教众捧着从天上落下的鸽子冲进大殿之中,大殿里,圣公至大的条幅之下,罗文义正和数十名长恒县青教的大小头目议事。罗文义从鸽子腿上解下竹筒,抽出里边的纸条看了两眼,转身回到上首的座位上坐下。
    “众兄弟,城外的兄弟姐妹们已经准备好了,城里事起,他们便将冲进来夺取四门。控制住城门之后,便是瓮中捉鳖了。这几名狗官和那几百兵士一个也不能放跑了。诸位兄弟,这一次是我教扬威天下的第一战,能落在我长恒县分坛,落在你我身上,这是我们的荣誉。这一定是圣公的格外眷顾。所以,诸位兄弟,今日这一战必须要干净利落,必须要杀出威风来。我青教天下杨威,为世人尽知,便自今日始。明天天一亮,我教上下便将都知道我长恒县分坛之名。诸位也将是十几万教中兄弟姐妹们心目中的英雄。”罗文义微笑着沉声说道。
    一干教仆教奴摩拳擦掌,个个兴奋异常。在此之前罗文义已经做了一番鼓动,他们已经一个被撩拨的像是要上场的斗鸡一般的兴奋和嗜血了。再加上此刻罗文义的一番话,更是火上浇油。
    “干吧,罗护法,咱们开干吧,什么也不说了。咱们圣教何必受朝廷的气?这话我早想说了。现在人家欺负道头上了,要灭咱们了,还等什么?其实在广场上,咱们便该动手了。冲上去一鼓作气将那帮狗曰的全宰了,落个清静。”一名胖教仆挥着手吼道。
    “钱教仆,你也忒心急了。对方好歹也是五百名官兵,全副武装。岂能硬着来?咱们上次的教训你还没吸取么?上次那个林觉只带了那么点人,在长街上都没拦住他们。我们的人还是松散了些,所以要动手也要组织得当。这才是罗护法没有下令动手的原因。”另一名教仆沉声道。
    罗文义赞许点头道:“张教仆所言极是。咱们必须计划周密了才能动手。莫看咱们人多,可是这是和官兵真干,那可不是平日的砸庙毁观那些事。那些和尚道士可没刀枪,也不会反抗。这些可是官兵。一旦他们开始反抗杀人,咱们的人见血之后会不会胆怯?会不会害怕脱逃?莫看咱们有几千人,一旦见了血,有多少能撑得住不跑?所以要计划好。你看,咱们晚上动手,一来晚上咱们地形熟悉,官兵两眼一抹黑不知道地形,对我们有利。二来,晚上看不到血肉横飞,咱们的兄弟姐妹们也至于害怕。还有,咱们也要分发武器,组织人手。可不能一盘散沙的往前冲,那哪里是打仗?跟蝗虫有什么区别?一切都是需要计划的,明白么?钱教仆。”
    众人尽皆心服口服,原来罗教仆早就考虑好了一切。
    罗文义抬眼看看殿外天色,起身道:“天色不早了,我看咱们可以出去见众人了。我要传达圣公的神愉,给他们打打气。诸位兄弟,咱们动身吧。”
    众人纷纷点头起身,罗文义伸手接过一名圣女递过来的黑色披风披在身上,阔步走出殿外。大殿之外的广场上,密密麻麻的坐着足有四五千教众。他们静坐在地上,垂着头雅雀无声。直到看到罗文义等人的身影出现在教寺的台阶上时,所有人才齐刷刷的抬眼看来。他们在等待着罗文义的命令,等待着来自圣公的神愉。
    罗文义看着数千名张面孔,心情有些激动,但他没有忘了自己要做的事。
    “呜呜呜呜。”罗文义打摆子一般的翻着白眼,摇晃着头颅,表示圣公此刻正控制着他的心神,猛然间,他大声喊道:“圣公神愉。”
    这一声尖利刺耳,吓得树上的几只鸟儿扑棱棱飞去。
    所有人皆匍匐于地,口中齐声高唱:“圣公至大,恩泽天地。福寿齐天,万古不灭。”
    这是最新的一套青教礼仪。教中有人觉得光是喊圣公至大有些单调,于是搞了一整套礼仪出来。譬如吃饭之时,需要感谢圣公赐予饭食。于是便要高喊:“圣公至大,恩泽天地,赐我饭食,养我躯体。阿胡阿克巴!”这后面的语意不明的一句据说是圣公的神言,乃赐福之意。
    吃饭睡觉做事礼拜时都有一套说辞,而此刻众人所唱的便是神愉降临时的说辞。便是所谓的“圣公至大,恩泽天地。福寿齐天,万古不灭。”这一套了。不得不说,海东青身边还是有人才的,这种仪式感十足的东西在外人看来自然是荒谬可笑的,但在教众们心目之中,则进一步的加深了对于圣公的崇拜和敬畏。更深的被洗脑蛊惑其中。
    “青教的兄弟姐妹们,本教遵旨以救赎苍生为使命,救兄弟姐妹们于苦难之中为己任,教人向善,正人心智,洁人身体,净人魂灵。本尊乃天命之身,云霄圣殿接引使者,是为救赎天下万民而来。然而,地狱之中空空荡荡,妖魔邪鬼尽在人间。邪魔外道们不容本尊救赎万民,反而要以刀斧加身,视我们为羔羊为草芥,他们要将我们赶尽杀绝。本尊虽然不主张暴力,但当此之时,本尊授命你们有反抗的权力。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诛杀邪魔者,圣殿留有高位以待,并有圣女侍奉,永享皆极乐,永得救赎。本教授命你们拿起你们的刀剑和武器,拿起石头,拿起棍棒,拿起火把,杀光邪魔,还世间清平世界,将妖魔鬼怪打入地狱之中,永世不得翻身。”
    罗文义是文人出身,口才和文采都还是有的。自从入青教之后,更是为了蛊惑教众而练就了一副好口才。此番一番假借圣公之后的神愉,宛如青教向朝廷宣战的一篇战斗的檄文。文采飞扬,气势如虹,极具煽动性。
    “圣公至大,恩泽天地,福寿齐天,万古不灭!”众教徒群情激奋,高声颂唱起来。
    “呜呜呜”罗文义翻着白眼摇着身子,似乎恢复了正常,跪地高呼:“恭送圣公,圣公至大。”表示圣公已经降临结束。
    “诸位兄弟姐妹,圣公神愉我们已经聆听了。今日的情形,我们也目睹了。朝廷要将我们赶尽杀绝,我们不能坐视。现在我等遵从圣公神愉,将那些邪魔外道尽数诛杀,还世间清明。诸位兄弟姐妹们你们说好不好?”
    “好!杀,杀了那些邪魔外道。”打了鸡血一般的教众们疯狂叫喊着。
    “好。那么现在起分发兵刃武器。本护法、钱教仆,李教仆、莫教仆,我们四人分带四队人手,从四面攻击县衙。但凡朝廷官兵,一律杀死。城中百姓,凡此刻资敌藏匿者,杀无赦。今日,不但要肃清城中官府兵马,还要肃清那些不愿入我青教之人。他们不入我教,便是我等之敌,便是邪魔外道。都听明白了么?”罗文义高声喝道。
    “明白了。”教众们都已经疯狂了,完全没意识到罗文义的话意味着什么。罗文义传教之时也受很多百姓奚落呵斥,白眼相对,这笔账他要在今日一并都算清了。长恒县城内百姓不足三万人,教众只有六七千人,也就意味着城中两万多人都还没被青教蛊惑。罗文义此言一出,那便意味着这两万多人都可以任他们宰割了。罗文义终于暴露他睚眦必报的本性,再不是往日那个文质彬彬的模样。这其实也是整个青教教徒的共性。平日里兄弟姐妹叫的热乎,一旦陷入狂热之中,便凶相毕现,六亲不认。
    一批又一批的兵器从教寺之中搬了出来,刀剑长矛弓箭棍棒等等,甚至还有上百件盔甲。教众们压根也不知道,平日聚会于此的教寺之中竟然藏有这么多的兵器盔甲。脑子还没因为充血而变得糊涂的人立刻意识到,原来上面早已经有了其他的想法。原来这青教早已有另外的企求,否则的话,怎么会囤积这么多的兵器和刀枪。
    兵器数量其实还是不够的,四千多教众只有一千多人分到兵器,剩下的便只能找棍棒木叉等物,实在不成便捡个石头在手中。百余件盔甲自然轮不到教众穿,罗文义和几十名教仆教奴以及部分亲信便已经分的精光。不过狂热的教众们并不在乎,因为他们有神功护体,刀剑不入的神体是无需盔甲庇护的。
    一番忙乱之后四千名教众已经准备完毕,罗文义踌躇满志登高一挥,四支千人队陆续在阴沉的暮色中冲出教寺大院,冲向了大街小巷。
    ……
    长恒县衙之中,何安民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团团乱转。两位京城来的大人似乎对危险一无所知,但何安民却知道今天绝对要出事了。何安民终于决定向两位大人坦诚危险,因为随着夕阳的落山,再不说清楚,便有大麻烦了。
    然而,当他来到衙门大堂时,却惊讶的发现裴元素和侯长青两位大人正正襟危坐在堂上,手下的五百禁军早已如临大敌一般守卫在衙门的围墙和屋顶之上,似乎在守株待兔。
    “何县令,你来的正好,我们正要叫人去后堂找你。”裴元素沉声道。
    何安民忙道:“大人请吩咐。”
    裴元素冷冷道:“何县令家眷已然送出了城去,这会子应该是无后顾之忧了吧。”
    何安民面色通红,不知如何回答。
    “不要怕,我们并不怪你。你自己没逃走,已经让我们很高兴了。你能留下来,说明你还不是那种贪生怕死之人。现在的情形你比我们清楚,今日这城中的邪教教徒很可能会闹事,所以,今天我们可能要面临一场骚乱。”裴元素道。
    “啊?原来两位大人早就料到了啊。下官正要来向两位大人提醒此事呢。上一次林大人来这里时,遭受这帮青教教众的袭击。今日两位大人这番做派,下官正担心他们要报复,想来提醒呢。”何安民道。
    裴元素点头道:“不用你说,我们也知道。因为这一次,我们就是故意来让他们瞧的。否则我们何必跑这么远,押解两名人犯来你长恒县当众处决?你可以理解为我们故意激怒他们的。”
    “故意……激怒他们的?”何安民傻了眼。
    裴元素皱了皱眉,没有再多说。话不能说的太清楚,何安民能不能理解是他的事,但他当然不能告诉何安民此行的细节。
    事实上这是政事堂副相吴春来亲自安排的此次行动。吴副相说了,要想知道青教是否邪教,是否会危害朝廷的安全的唯一办法,便是看他们的行动。所以去刺激一下他们,看看他们会不会铤而走险便知道了。所以裴元素接下了这个差事。
    所谓的朝廷宣布青教为邪教,什么取缔青教,所有教众需得登记入册,头目要投案自首等等这些事情,统统是吴春来安排的。他裴元素只是照办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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