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堵在外边的百姓们见到巡游的队伍立刻纷纷喧闹了起来,掌声喝彩声尖叫声响成一片。拥堵的百姓们不用官兵驱赶便自动的让开一条通道供巡游的队伍通过。街道两侧的的店铺和二层木楼上挤满了人。人人艳羡的看着那三名幸运儿。有人朝街道上往下撒着花瓣儿,当真是花瓣如雨、赞声如潮、人如玉、马如龙,人生得此时刻,夫复何求。
    巡游的路线是从御街往西过浚义桥大街,经太平兴国寺横街往西直抵内城西城梁门广场。然后折而往南,从汴河水门折返往东,经汴河大道一路东来至内城东门丽景门为止。整个巡游路线都是固定的,这是汴梁城最繁华的一片地方。倘若当真要是内城外城都巡游一遍,怕是到天黑也未必能走完。
    人潮簇拥着巡游队伍一路往西,过了浚义桥街后不久便抵达了太平兴国寺广场。这里的百姓更是密集。街道两侧的楼宇也都是两层的,上下左右,甚至路边的树上都挤满了人。人们高喊着状元郎榜眼探花郎的名字,穿着大红袍的三人也频频挥手致意,拱手行礼。
    就在穿过广场西首即将抵达梁门大街之时,突然间前方街道上鼓乐唢呐之声大作。好像是一只送亲的队伍突然出现在前方的街道上,将巡游的队伍前进的路线堵了起来。巡游的队伍不得不停了下来,一名护送巡游的殿前司骑兵头目忙策马上前去查看。
    林觉坐在马上伸着脖子往前方去瞧,他发现前方送亲的队伍有些奇怪,除了一顶红绸花装饰的大轿,以及吹吹打打的七八名吹鼓手之外,后方跟随的数十人都空着手,短打扮。也没抬着礼品嫁妆什么的。
    “让开让开,新科状元榜眼探花郎巡游京城,你们不要挡着路。先让开半边。这么多人堵在路中间作甚?”骑兵小头目上前交涉着,这是迎亲的队伍,也不能触人霉头,只能好言商议。
    “吕校尉,认识老夫么?”轿子后边一名老者现身出来笑眯眯的说话。
    殿前司骑兵小头目叫做吕清,平素负责宫门门禁守卫,对经常出入大内的官员那可是熟的不能再熟了。一见老者现身,顿时便认了出来。
    “哎呦,这不是钱副相么?您怎么在这里了?适才不还见您在宫中带着新科进士们见驾么?”吕清忙下马行礼。
    钱谦益呵呵笑道:“是啊,适才我是主考官啊,自然是要带着新科进士进宫见驾。现在我交了差事了,大考结束,我也不是主考官了。”
    吕清忙道:“原来如此,那钱副相这是家里有什么喜事么?这是要送亲还是接亲啊?”
    钱谦益哈哈笑道:“不送不接,老夫是来抢亲的。吕校尉,着你的人可不要误会动手,老夫要来捉个人回家当女婿。你可不要坏了老夫的事。”
    吕清愕然道:“抢……抢亲?抢谁?”
    钱谦益伸手朝前方坐在马上左顾右盼的林觉一指道:“便是今科状元郎。老夫要来个榜下捉婿,抢回家当女婿了。吕校尉,榜下捉婿你懂的吧,咱们大周朝可是有这个规矩的。此事可不犯法。吕校尉,让开了,老夫要动手了。”
    吕清惊愕的张大嘴巴,眼珠子差点掉到地上去。榜下捉婿,他岂能不知?这可是大周朝流行的一个婚姻的风俗。自隋唐以来,婚姻的门当户对之风渐有衰落,大周立国以来,文人地位节节攀高,这便衍生出一种风俗,金榜提名者鱼跃龙门之后,无论出身高低,都成了人见人爱的香饽饽。所以在婚姻的选择上,将女儿嫁给读书人,这基本上是豪门富户的共识。
    然而,毕竟能金榜题名的人数还是不多了,所以这是个竞争激烈的市场。故而每一科科举之后,有人便开始直接在金榜发布之日派人将高中者请回家里议论婚姻。对于这些读书人而言,虽然金榜题名,但很多人都是贫寒出身,地位低下。如今有豪门富户的千金愿意嫁给自己,自然是既满足了心理上的需求,又满足了经济上的条件,双方自然是一拍即合。
    此风盛行之初,有人诟病这种不合礼节的行为。然而此举却被朝廷所鼓励。大周朝第三代皇帝真宗帝闻此事不但没有禁止,而且写下了所谓的“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的劝学诗篇。这其中便是半认真半调侃的肯定了这件事。
    大周朝重文抑武是基本国策,正是为了大周朝的长治久安着想,为了将所有能导致重蹈前朝覆辙的隐患都消除,将兵权集中在皇帝手中。所以任何能宣传读书好,读书光荣的事情都不能放过。站在真宗的立场上,这件事正是用来宣传的最好借口。
    之后又有人推波助澜写出什么“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的诗句,仿佛金榜题名之后便该洞房花烛一般,人生得意之时的双喜临门成为了一种时尚。所以这榜下捉婿之风便开始盛行起来。
    一开始是请回家,再后来僧多粥少,两家三家看上了一人,便开始抢人。闹得沸沸扬扬,成了京城一道独特的风景。在很长时间里,这是每科大考之后百姓们翘首期盼的一个八卦娱乐的内容,一个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
    当然,这一切必须你情我愿并合乎伦理。假如你捉了个已经家有妻室的新科进士,便只能自认倒霉放人。京城流传着一个笑话,锦绣年间,京中一家大户相中了一名新科进士,于是派出数十家奴从红榜下不问三七二十一便绑他回府中。当大户人家的主人问他愿不愿意时,那进士道:“我自然是愿意的,但不知道我家中老妻愿不愿意,可否容我回家和老妻商议一番。”一时间满堂哄然大笑,于是放了那进士离开。
    但笑话归笑话,这充分说明这种榜下捉婿的风俗已经到了一种饥不择食的地步。不考虑年纪长相,甚至连对方是否成亲也都不打听了,闹出笑话来也是难以避免的。
    然而,这种事情终究会带来一些不好的事情。锦绣年间,连续出了好几桩影响颇大的事情。有人心术不正,中了进士后便想另觅高枝另娶豪门大户千金为妻,于是便隐瞒家中有糟糠之妻的事实。最终闹得事情败露,身败名裂。更有甚者,当年江南东路一名新科进士闹出了一桩大案子,为了隐瞒事实,娶当朝吏部侍郎的千金为妻,他居然亲手杀了家中的结发之妻。这件案子闹得全国沸腾,很多人都开始对榜下捉婿的风俗开始反思,并请求朝廷禁止。
    出了这些事之后,榜下捉婿的风俗便渐渐的冷却了下来。其实也不是朝廷明文禁止,而是朝廷宣布不鼓励这种风气,鼓励正常婚嫁之风,特别是对于京城豪门大户之家特别给予了告诫。这么一来,豪门大户们也不想趟这趟浑水,这些人一旦退出,榜下捉婿之风自然式微。毕竟小户寻常人家你即便捉了那些新科进士们进门,人家也是肯定不答应的。只有富家豪门千金才有真正的吸引力。
    二十多年来,榜下捉婿的风俗几近消弥。人们已经很少谈论此事,但不等于无人知晓这个风俗。
    所以,当钱谦益摆明说他要榜下捉婿,抓状元郎回家成亲,对吕清而言,自然是惊愕无语。但这件事不犯法,朝廷又没明令禁止,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吕校尉,你放心,这事儿跟你无关,回头皇上那里老夫自去解释。吕校尉带着榜眼和探花郎继续游街便是。来人,快给我捉人,别让状元郎给跑了。”钱谦益吹着花白的胡子大声叫道。
    身后那数十名壮汉闻言蜂拥而上,叫喊着朝前方巡游队伍冲过去。
    “干什么?干什么?”殿前司骑兵们大声叫嚷说,有的已经开始抽兵刃。
    “都不许动手!这钱大人府上榜下捉婿,兄弟们都看着就好。”吕清反应过来,大声喝令道。
    “榜下捉婿?”士兵们和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们都惊愕无语。所有人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壮汉们一拥而上,堵住了状元郎的马儿。将状元郎从马背上给揪了下来,七手八脚嘻嘻哈哈的将他半扛半托的带走。
    林觉也是一脸茫然,他可不知道有榜下捉婿这回事。看见一伙壮汉直愣愣的朝着自己冲来,二话不说便将自己拖下马背抓走,林觉慌的不行。
    “干什么?你们干什么?”林觉手舞足蹈的挣扎着。
    “嘻嘻,状元郎,你莫要挣扎,你的好运气来了。咱们钱副相要召你为东床快婿了。这是双喜临门呢。”
    “就事,这等好事,多少人梦寐以求呢,还闹腾些什么?新姑爷将来可要对小的们好些。多赏些银钱,嘻嘻。”
    众汉子七嘴八舌的笑闹着,抓手的抓手,抓脚的抓脚,掐肩膀的掐肩膀,搂脖子的搂脖子,林觉本就没什么武功,根本动弹不得。无论如何挣扎,用出去的气力都是泥牛入海,毫无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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