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觉走出关口处,举目在纷乱的人群之中逡巡,只片刻便看到了站在一堵矮墙上朝着自己挥手大叫的绿舞和小虎的身影。林觉忙挥手回应,小虎和绿舞挤上前来,大笑着雀跃不已。
    “哈哈哈,叔,我一眼便看到你了,你怎地跟别人不一样?”林虎嬉笑道。
    “怎么不一样?”林觉被他问的没头没脑。
    “人家都是蓬头垢面像是几天没洗没睡的样子,叔却还是神采奕奕清清爽爽的样子。瞧瞧这些人,一个个像是逃难似的。叔在他们之中就像是鸡立鹤群一般的显眼。”林虎笑道。
    “呸,话都不会说,什么鸡立鹤群?那是鹤立鸡群。”绿舞嗔道。
    “对对对,是鹤立鸡群,我可真是个笨蛋,居然说反了。叔这样的人物当然是高贵的白鹤了,怎地会是鸡?”林虎红着脸忙连声道。
    林觉哈哈大笑道:“不懂便不要掉书袋,免得遭人笑话。还是绿舞学的快,鹤立鸡群这样的词也学会了。”
    “那是,绿舞姐是我见过的最聪明最美丽的女子,就像是……就像是……对了,就像是鸡窝里飞出的金凤凰一样。莫看出身低,但可绝不输给那些富家千金小姐。”林虎大声道。
    “哈哈哈。”林觉大笑出声,点头赞道:“不错,这下没用错词,比方的不错。不过,你把我们的小院比作鸡窝,岂不还是说我是鸡么?”
    “这……呸呸呸,我又说错话了,叔可别生气,我再也不掉文了,这么说话还真是累的很。”林虎满脸涨红沮丧的道。
    林觉哈哈大笑道:“逗你玩的,咱们回家吧。我得好好洗个热水澡,然后咱们出来找个大馆子,好好的吃一顿。糖饼虽然好吃,但这三天天天吃,可是够了。”
    林虎跳起身来,一把将包裹抄起扛在肩上当前便走,林觉转头看着一直盯着自己微笑的绿舞道:“咱们走吧。”
    绿舞微笑点头道:“我该给公子多做几样干粮的,害的公子吃了几天糖饼。我觉得公子瘦了些了。”
    林觉笑道:“回头你多做些好吃的补偿我便是。说实话,在号舍里便是山珍海味也未必能吃的下去。”
    绿舞道:“公子受苦了。”
    林觉呵呵一笑,伸手挽起她的小手捏在手掌里,拉着她跟在林虎身后挤出熙攘的人群。
    秋闱之后等待发榜的时间一般为半个月到二十天左右,视乎具体情形而定。但因为今年两浙路的考生数量多了一倍有余,故而人们预计,此次发榜的时间将更加的延长。果然,秋闱次日,杭州学正衙门贴出告示,宣布今年的发榜之日约莫在十月末左右,敬请考生们耐心的等候云云。
    所有人其实也都很是理解,并没有太多的抱怨之言。因为人人都知道,试卷的评阅需要经历数道繁琐的过程,并非是考完了便可集中阅卷的。大周朝为了杜绝科举舞弊之事,除了在检查考生入场以及作弊手段上下大功夫,更是建立了各种制度防止在监考和阅卷环节有舞弊行为。
    其实,在监考环节的防范在大考之前十余日便已经开始。秋闱大考一般是朝廷礼部委派一名主考官和若干名副监考官来主持秋闱大考的监考阅卷等工作。一旦主考和副考官的人员确定下来,这些人便要立即进入贡院之中不得同外界接触,以免发生贿赂考官泄露考题的舞弊行为。因为这些人都被集中在一处居住,且将其院子门上锁禁止出入,这项制度便有了个形象的名字,称之为‘锁院制’。
    在大考结束之后,所有的答卷被集中起来押送到专门的阅卷之处。但在此之前,需得先经过两道手续。一项叫弥封,一项叫誊录。弥封便是将考生的姓名籍贯等个人的资料都用纸糊起来,不可为人所知。之后再有专人将所有的答卷都以馆阁体的通用字体誊录一遍。这样一来,当试卷送到主考和副考官手里时,这些人对考生的姓名籍贯便毫不知情了。而统一誊录的试卷又无法从字迹上辨别出考生是谁,这便大大的保证了阅卷工作的公平公正。
    由此可见,大周朝的科举制度在经历了较多的舞弊作弊等乱七八糟的事情之后,到如今其实在公平性上已经达到了相当的水准。无论是对应考的学子还是对监考的官员而言,都几乎到了严苛到近乎无理的地步。这也从侧面说明,当初在科举上的舞弊和作弊现象有多么的严重。因为闹得太不像话,所以才有了先皇‘矫枉必须过正’的旨意。
    对于考生们而言,等待放榜的日子既是一种煎熬,却又是一种期盼。虽然有的人因为自己考得不好而沮丧忧郁,甚至还有人在号舍之中自杀,但更多人的人从考场出来之后却都是自我感觉良好的。他们个个都认为自己是能通过解试的,所以对放榜有着极大的期盼。然而同样的,对很多人而言,这段日子其实也是最轻松的一段时间。无论好的好坏,但总算是过去了。没放榜之前,大伙儿都是有希望的。这段时间不用去像以前那样的苦读诗书,不用熬夜受罪,不用甘于寂寞。以前心底里压抑的情感和欲望都在这一段时间集中的迸发出来。
    正因如此,杭州城中显得空前的热闹和繁荣。青楼歌馆日日爆满,酒馆茶楼生意兴隆,西湖上的蚱蜢舟供不应求,红船川流不息。处处是歌声悠扬,笑语欢声。
    许多人正是以寻欢作乐饮酒宴游来让自己舒缓对于大考成绩的担心,这是最好的消除紧张和麻痹自己的方式。这其实也是他们对于一旦放榜之后,冰冷的现实来临的一种逃避的心理。
    无论这些陷入疯狂之中的考生们在杭州是如何的醉生梦死,对于杭州城的青楼饭馆以及普通百姓而言,这却是一件好事。数万人住在杭州城里消费,这让生意更加的兴隆,赚的银子更多,何乐而不为。至于这些学子们带来的麻烦,和银子相比倒是可以忽略不计了。
    ……
    林觉在秋闱之后倒是没有四处游山玩水放松自己,只带着绿舞和林虎去酒楼吃了一顿美餐,便算是庆祝秋闱结束。次日一早,林觉便带着小虎去往松山书院拜见方敦孺。按照和方敦孺之前的约定,在大考结束之后林觉将要来向恩师禀报此次考试的情形,同时送方敦孺夫妇离开杭州去京城。
    当然,林觉此行现在多了一个目的,便是他想来问一问方敦孺是否重新入朝为官的目的是要和严正肃掀起一场变革之举。这也是林觉在号舍之中看到今年的策论文章的题目后一直萦绕在心中的联想和疑问,恩师或许会给自己一个明确的回答。
    然而,当林觉抵达松山书院之后,却发现方敦孺夫妇居住的小院门户紧锁,家中空无一人。小院中的菜园和花木早已萧索破败,显然已经很长时间没人打理了。按照林觉对于方师母的了解,方师母是绝不可能任由小院如此破落的。种种迹象表明,小院里已经人去楼空了。
    林觉甚是有些不放心,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带着林虎前往不远处竹林之侧的薛谦的住处拜见,并问明白发生了何事。果然,从薛谦口中,林觉的猜测被证实了。方敦孺夫妇确实已经在四天前秋闱大考开始的那天便登船前往京城了。目前松山书院山长之职已经由薛谦继任,方敦孺知道林觉会来拜见,留了一封信在薛谦手上,请他在林觉来山上时转交给林觉。
    林觉得甚为诧异,先生明明和自己约定好了,待自己大考结束时送他们一程的,怎地不辞而别?而且是选在自己正在秋闱大考之时,倒像是故意躲着自己选好了离开的日子一般。最近先生和师母的行为都似乎有些古怪,就像上次中秋花魁大赛那天一样,大赛一结束,先生便带着师母坐车不辞而别,总像是在隐瞒着什么似的,让人甚是不解。
    方敦孺在信上说倒是告诉他这次入京的原因,方敦孺此次入京是要重新入朝为官,任御史台御史中丞之职。方敦孺在信上说,他本来可以迟一些去京城就任,但担心天气转冷,方师母身子孱弱畏惧风寒路上难行,故而选择在天气尚未变的太冷时从水路直达京师,免得耽搁十日水路冻结之后遭受颠沛流离之苦。
    关于秋闱大考之事,方敦孺信上告诉林觉,自己相信林觉的能力,认为林觉一定会考上科举。他一点也不担心林觉会通不过秋闱解试这一关。倒是告诫林觉不要松懈,年后春闱才是最终的考验,要林觉不可放松自己,必须抓紧时间准备明年的春闱大考,他在京城等着林觉明年去京师相会云云。
    林觉默然半晌,却也无可奈何。先生给出的理由也很正当,确实天气寒冷,运河水道北方河段一旦冻结之后,便捷的水道便将堵塞,去往京城将极为不便。师母身子畏寒,确实受不得陆路的风霜侵袭颠沛之苦,从水路去也是最好的选择。不过林觉认为,这个理由在目前这个时间段还站不住脚,每年运河北方河道冻结起码要在十一月,现在才不过九月末,先生这时候便以这种理由来搪塞,显然是说不过去的。时间其实还充裕的很,不在乎耽搁个三四天。很显然先生是故意选择了时间离开,好故意不让自己送行罢了。
    林觉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但事已至此,却也无可奈何。当下在薛谦家中坐了片刻,禀报了一些自己考试的情形,聆听了薛谦一番教诲,林觉便起身告辞离开。反正先生不过是去了京城罢了,自己随时都能去见到他和师母,倒也没什么大不了,又不是生离死别再也不见。下次见面自己定要埋怨一番先生,并且要找出先生这么做的真正原因。难不成果真是先生娶了小妾,生恐被自己知道了笑话他?可这事儿难道还能隐瞒多久不成?先生这可真是有些幼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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