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东青皱眉道:“我是这么看的,这高慕青是个女流之辈,估摸着控制不住山寨的那些亡命之徒。之前金贵是二寨主,她落得轻松。但是金贵被杀之后,她一方面无力管理寨主众人,另一方面又担心我会报复她,所以便选择了求和。她要拿林觉当投名状送来,我求之不得。另外,现如今我们正在联络天下英雄,龟山岛山寨正是我们急需要拉拢的,所以此事对我们有百利而无一害。兄弟你看呢?”
    许兴喝了口酒缓缓道:“岛主所言不差,龟山岛对我们确实极有用处,若高慕青当真是要归顺我们,那当然是求之不得。我们正需要龟山岛在北边控制运河河道,并且牵制朝廷的兵马,于大事才更加的有利。但是,这事儿来的太蹊跷,这让兄弟我觉得颇有些不自在。”
    “呵呵呵,你呀,就是心思太多了点。叫我看她现在是又怕又惊,也撑不住山寨,不得已只能投靠我。不然她没有生路。”
    “也许如大寨主所言,原因就是这么简单。可是大寨主莫忘了,金贵之死,这高慕青可是有份的。她和那林觉一起做局,金贵这才死于非命的。可惜了金贵,就这么葬送在一个女人和林家的一个庶子身上,实在太不小心了。”
    海东青面色阴郁的长叹一声道:“你说的我何尝不知。我知道这个女人也是有份的。金贵对她着了迷,迟迟不肯动手,这却送了他的命。但龟山岛山寨是他高家的,我们若杀了她龟山岛怕是永远不会归顺我们了。金贵的仇要报,但这个女人要先留着,以后再收拾他。先杀了那姓林的告慰金贵在天之灵便是。其实说起来,金贵行事也有不当,他为何要动手杀了高元奎?他大可再忍些时日,直到完全取得高元奎的信任,继承了他的位置,到那时便可水到渠成。金贵虽然精明,但依旧是毛躁了些。杀父之仇,那高慕青岂会不报?换做你,你当如何?”
    许兴点头道:“岛主说的是,那么这一次岛主好好跟那高慕青谈一谈,最好能达成协议。让那龟山岛归顺我们。这对我们大有好处。我所担心的无非是高慕青为何会突然转弯,岛主说的理由并非没有道理,但是,总是觉得突兀了些。”
    海东青笑道:“我明白,许兄弟,等他们来了,咱们问清楚便是。羊入狼穴,他们不说实话能成么?她要解释不清楚,我岂会放过他。金贵的死可是她一手造成的,我海东青如此好相与么?来来来,喝酒喝酒。咱们商议一下防飓风的事情,再有半个来月,今年的第一次飓风恐怕便要来了吧。山寨中的物资储备的如何?船只的避风港口,防风堤坝可都要抓紧加固,这些事咱们都要合计合计。”
    这些也都是关系山寨的内务大事,许兴自知分量,于是点头应了,二人端着酒碗你一口我一口边喝边商议起来。
    ……
    一天一夜的航行,林觉和高慕青等人所乘的大船终于抵达了钱塘江的入海口。来时路上,在一处小集镇的码头停靠了一次,高慕青也故意让人押着五花大绑的林觉在甲板上亮了个相,用意便是让海匪的耳目看到这一切,借以向海东青传达讯息。
    林觉被捆了一天一夜,手脚都已经快麻木了,手腕和脚踝都留下了绳索捆绑的造成的淤青,简直难受之极。但他还是咬牙忍住,因为既然是做戏,那便要做的真,做的没瑕疵。船上这百余名挑选而来的土匪中大部分不知道这个计划的真正目的,所以连他们也要骗过去。否则抵达海匪巢穴之后,海匪们必然是要找机会探问情形的,这些人便是他们的目标,很可能会被策反或者逼迫着说出实情,所以这一切都是必要的。
    高慕青倒是有些不忍,装作来巡查时偷偷给林觉的手脚上垫了些软布,皮肤破损处还擦了些药,低声说了些抱歉的话。反倒是林觉不断的安慰她不必介怀。
    陆地被抛在身后,大船直入大海之中,瞬间便化身为一叶扁舟。雨停了,但大海上的情景让人更加的胆战心惊。低沉的天空下,一望无际的海水在眼前翻涌。四周无边无际都是水面,远处暮气沉沉,晦涩难辨,像是充满了不详的迷雾一般。这情景让人心情沉重,心生敬畏和恐惧之感。那些从龟山岛山寨上跟来的人手,平日里在洪泽湖万顷波涛的水面上纵横来去,本以为已经驾轻就熟不惧风浪,但此时此刻,才知自己是井底之蛙。与眼前的大海比起来,洪泽湖那不过是个小池塘罢了。
    船行往东北,绕过普陀岛前往大海深处。普陀岛距离海岸颇近,虽然此岛甚大,但海匪们果断放弃了占领这座岛屿,因为他们的人手不能掌控如此巨大的岛屿,且此岛的地势也不利于防守。故而这座普陀岛是宁海军水军控制的海上的唯一大岛,宁海军水军大部都驻扎在岛西港口之中。
    绕行此岛也是避免被宁海军水军船只巡察时滋扰,虽然很明显这些不会对林觉等人造成困扰,但站在海匪的角度上来看,若是不避宁海军驻扎的军港,那必是有问题的。所以绕行也是做个样子给人看。
    时到中午,林觉正歪斜在船舱中透过舷窗看着外边翻涌的海面出神的时候,外边脚步声响,舱门被推了开来。高慕青手里提着一只食盒走了进来。
    林觉忙笑着坐正身子,伸出被捆绑的双手让高慕青解绑,高慕青却没有让他如愿,只是自顾自的将几样小菜和一壶酒拿出来摆在木几上。
    “今日,我遂了你的愿,喂你吃菜喝酒。”高慕青忙活完毕,亲自为林觉斟了杯酒,双手捧着送到林觉的面前。
    林觉愣了愣,笑道:“我不过是玩笑之语,你何必当真。这我可不敢当。”
    “敢当的。喝吧。这些菜也是我亲手为你做的,我厨艺不佳,你不要见笑便是。”高慕青轻声道。
    林觉哈哈一笑,伸嘴过去在高慕青手中喝光了那杯酒。高慕青拿了筷子夹了菜送到林觉嘴边,林觉却摇头不吃了。
    “慕青,你的心思我明白。你是不是觉得,这一次我们凶多吉少,很难全身而退了。所以,你便要遂了我的心愿,喂我吃菜喝酒是么?”
    高慕青放下筷子轻声叹道:“你太聪明,什么都瞒不过你。说实话,我确实是这么想的。你难道不觉得我们此行并无胜算么?你的计划虽然可行,但进入海东青的地盘之后,你我便是他们砧板上的肉,计划能否顺利进行,可不在你我掌控之内了。”
    林觉点头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同意跟着我来冒险呢?之前你为何不说出来?”
    高慕青轻声道:“你要来,我便陪你来。这便是原因。海东青要杀你,我岂能坐视。你要剿灭海匪,我自然要帮你。”
    林觉缓缓点头道:“多谢你,你知道我们或许要死在这里,但你并没有怨言,这让我很感动。可是,这似乎不太公平。”
    高慕青微笑摇头道:“不,这很公平,这是我自愿的。当日你提出这个计划的时候,是我自愿加入其中的。况且,在我心中,这是我应有之义,我责无旁贷。”
    “此话怎讲?我虽助你报了杀父之仇,但那件事已经两清了。你其实不必如此。”林觉轻声道。
    高慕青明媚的双眸怔怔的看着林觉,半晌后突然道:“和那件事无关,我来,是因为我和你拜了堂,成了亲。虽然那是假的,但在我看来,那一天是我的大日子。我起码要为你做些什么,方能全……夫妻之义。今日我烧的菜,伺候你一回,也是尽人妻之责,倒也不全是因为你的那句玩笑话。”
    林觉惊愕的看着高慕青,他没料到高慕青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高慕青脸色微红抿嘴一笑道:“你不要害怕,我不会赖着你的。只是我自己心里放不下罢了,我并无其他的意思。我想着能助你做成这件大事,也算是全夫妻之义,让我自己心安罢了。做了这件事,我便没什么心结了。我知道你喜欢的是方姑娘那样的女子,我也并没有当真想过要嫁你为妻,你也不是我理想的伴侣的样子,所以你不要害怕,更不要有负担。”
    林觉苦笑道:“我不是害怕,我只是感动。没想到你心里是这么想的。我没想到那场假婚礼会让你耿耿于怀,早知如此,我该另想良策才是,而非那般草率。确实,这对你名声有损,我需要向你道歉。”
    高慕青微笑道:“没什么可道歉的,事急从权,当时那也是一个好计谋。而且我不也将你拉下水了么?你的那位方姑娘若是知道你跟我拜过堂,不知道会怎么说?对了,我在杭州那么多天,你怎地这般小气,怎么不替我引见引见?”
    林觉面色一黯,叹了口气道:“她已经亡故了。”
    “什么?怎么会这样?那是怎么了?”高慕青惊愕道。
    林觉摇头道:“此事我不想提,这一次若能全身而退,我再跟你说。眼下我不想多提。你还没喂我吃菜呢,原来这不是我的心愿,而是你的心愿,那我便遂了你的愿。来来来,快喂我吃,我要吃光这所有的菜。”
    高慕青轻啐一口,拿起筷子夹了慢慢一口送进林觉的嘴巴里。菜很难吃,看得出不是平常下厨的人做的,但林觉却大口嚼着,连声称赞不已。见林觉吃的开心,高慕青也开心的很。一杯酒一口菜,像个贤惠的小媳妇将桌上的酒菜一股脑送进林觉的肚子里。
    终于吃光了这又咸又老的几样菜,林觉也长舒了一口。这手艺跟绿舞简直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不过心意倒是无分高下。
    林觉打了个饱嗝,借着高慕青手上的布巾擦了擦嘴笑道:“真希望还能吃到慕青亲手做的菜,即便是为了这个目标,我们也不能不尽力行事。我自然知道此行之凶险,也知道我们有可能回不来,但是我林觉却一直相信事在人为。况且,我不来,也是个死。我来了努力了,然后还是死了,那也没什么遗憾了。”
    高慕青点头道:“你说的是,是我太悲观了。”
    林觉道:“行事前做最好的期待,却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此去第一关便是能否保住我的命。只要那海东青不是见我一眼便一刀砍了我,我便有信心跟他周旋。来,咱们好好商议商议这第一关怎么过,做些突发情形的预案,以免到时候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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