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明池,束手就擒,或许,还有条活路。否则,百里玹夜定手撕了你!”
    “谁撕了谁,还不一定!”
    凤明池扯着她的衣领,向后退,让出窗口的位置逆。
    “这镇子上有父王和誉平王转变的五位八千岁的高手,你的百里玹夜没带那震慑天下的宝剑,必死无疑!”
    “朕不带翼龙神剑,一样能杀你!”
    百里玹夜阴鹜说着,进了窗子,经过两人,绿眸森冷地看了眼砸碎桌案的尸体,未多猜测陌影前一刻所经历的。
    金龙革靴踢踏地上的碎木,走到罗汉榻前,把雕花方盒放在罗汉榻的矮几上,波澜无惊地坐下,伸手按下盒子的机关。
    陌影视线绕着他的一举一动,纵然已是老夫老妻,爱恋思慕,仍是掌控不住,在心底热腾腾地翻滚,漫溢,汹涌……
    那方盒啪一声响,她才回过神来,看向四面木板散开的小东西茶。
    里面的头颅,正朝向她和凤明池。
    惨白无血一张脸,正是凤迤逦。
    她脑子一阵轰鸣……
    凤明池看到那张脸,愕然微怔,着实没想到,他真的能把凤迤逦的头带来。
    “百里玹夜,你虽然和凤迤逦之间有不共戴天之仇,她到底是你的岳母……这一定是假的!”
    “吸血鬼失了血,脸色有点难看。你若不信,可以过来查。”
    说话间,百里玹夜绿眸始终盯着陌影的腹部,袍袖下,大掌中真气凝聚……
    凤明池谨慎地说道,“你让开!”
    百里玹夜见陌影似被捅了几刀,浑身悲愤地颤抖,便不动声色地让开位,摆手一个请的姿势,示意凤明池检查。
    凤明池扯着陌影过去,伸手抓住那颗头颅的发髻,拿起来,没有发现易容面具的痕迹,便搁下去,鬼爪利甲在那脸颊上一滑,皮肉菲薄,是真的!
    陌影盯着那道伤,恍惚地悲恸摇头,“不——不可能——”
    她的暴怒,愈加证明,这头颅是真的。
    凤明池心中快意凛然,眼底的杀气仍是绝然……
    陌影却突然就扑向百里玹夜,揪住了他的胸襟,愤然摇撼,“百里玹夜,你做了什么?!为什么要杀她?!为什么……”
    “这是凤明池与朕的交易,朕不能不保护你和孩子!”
    凤明池到底何时与他做了交易?她昏睡时发生了什么?
    就算有交易,他是最了解她的人,她宁死,也不会拿凤迤逦的命自救。
    “若我要她死,当初还会原谅她吗?她是给我生命的人!你怎么能……怎能杀了她?!”
    凤明池瞧着两人撕扯,低头看自己的手忽觉不对劲儿,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儿!
    等他反应过来,才明白,自己失了最有利的筹码。
    百里玹夜也似发现,境况微妙,瞬间拥了陌影在怀,掌中早已凝聚地真气,直袭凤明池心口……
    凤明池忙抬手,小臂凝聚真气,交差防护胸前抵挡……
    刺目的真气似火球,似无数锯齿,烧灼绞碎他的衣袍,血肉,骨骼……好大的身躯,仍在不断的向后倒飞,力量无法阻断。
    他后背撞破了墙壁,一堵接着一堵,砰砰砰砰……
    几个房间所有朝东的墙壁被破,房间里的人,或豪赌,或亲热的男女,皆是惊疑愕然。
    不过瞬间,几堵墙壁,洞洞相叠,乍一看,似一个圆形的通道……
    这世上,没有走不完的路,更遑论,这只是一个普通古旧的花楼赌坊。
    最后一面墙撞破,他衣袍也被烧灼殆尽。
    冬日的阳光,对于人类来说,微温晴暖,刚刚好。
    对于吸血鬼来说,却炽烈如火,刺目灼痛,那来自天穹的神秘强光,打进红宝石似的眼底,刹那间,火苗似跳跃,包裹了整个修长俊美的身躯……落地之后,灰烬成粉。
    行人似看一场雪,淡漠唏嘘一叹,继续赶路。
    客房内,陌影挥开百里玹夜伸来的手,把盒子四面扣合,转身就要走……
    不等她近了门板,门板却自外被推开。
    进来一行人。
    领首的女子,身着龙凤锦袍,浓妆艳丽妩媚,威严慑人,正是血魔女王陛下,凤迤逦本尊。
    她身侧,是褐色金纹四爪龙袍的呼延协。
    门外,一群护卫,黑披风罩身,金甲闪亮,整齐地在门外一字排开,镇守了整条走廊。
    陌影狐疑打量着凤迤逦,又懊恼地看手上的盒子,双颊顿时涨红,无地自容地自责不已,心里剧痛难言。
    过了这么久,她才发现,再相爱,也有怀疑。
    手指一松,盒子摔在了地上,她含泪转头,看百里玹夜,欲言又止……满腔抱歉,不知该如何言说。
    百里玹夜只浅扬唇角,柔声道一句“没事”,上前环住她的肩,安慰拍了拍。
    他从容对凤迤逦道,“事情已经处理完,有劳二位多跑一趟。”
    “百里玹夜,你耍我们呢?!”呼延协不耐烦,尤其想到严怀景就在附近,心头之气,更是难解。
    无奈,脸前挡了凤迤逦纤长秀美的手,他只能压住怒火。
    “此事因我凤迤逦而起,又是救我自己的女儿,我来是应该的。呼延协,没有人强迫你来,你若不愿呆着,可以马上滚!”
    呼延协忙堆上笑,陪着小心说道,“迤逦,我……我是怕你有危险。”
    凤迤逦不理会他,视线扫过陌影鼓鼓的肚皮,对百里玹夜道,“你们是要回万国寺?”
    “陌影有孕在身,不宜长居在外,皇祖母的葬礼也不宜拖延,我们将直接启程回靖周旧都皇宫。”
    陌影不禁怀疑自己听错,“玹夜,太皇太后何时薨逝的?”
    “凤明池让一个小沙弥偷了你的紫檀木弯刀,杀了皇祖母,嫁祸给你……”
    陌影恍然大悟。原来,寺院里,那个小沙弥撞她那一下,不是为毁她的毒药,而是为了偷她收在腰间的紫檀弯刀?
    “你们节哀顺变。”凤迤逦忙道,“不如,我随你们一起去吧。”
    “迤逦,派个使臣过去吊唁即可。”呼延协只想和她尽快离开。
    凤迤逦隐忍说道,“协,相信我,你不开口,没人当你是哑巴!”
    “你不就是想见严怀景么?有必要把我支开吗?”
    两人僵持,陌影和百里玹夜尴尬相视。
    偏巧,严怀景就牵着外孙,踏上走廊,把呼延协的话听在耳中,又牵着惊宸转身离开。
    惊宸不声不响,默然跟着外公下楼,直到了大街上,才仰起小脑瓜。
    “外公,为什么要逃?”
    严怀景沉声叹了口气,“这不是逃。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您还喜欢皇外婆吗?”
    “小孩子不要乱问问题,讨人嫌!”
    “这个问题应该不难回答吧。”小家伙忍不住咕哝。“父皇和娘亲要回旧都,我们……”
    “我们还是依原计离开。”
    “既然这样决绝,为何您不和末药同床共枕?”
    “小孩子懂什么?!”严怀景抱起他,加快脚步,穿过人群,到了街头路旁的马车旁,刚把小家伙放上车辕,就听得背后一句问候。
    “别来无恙!”
    严怀景脊背微僵,转身,就看到蒙着披风锦帽的凤迤逦略低着头,客气地站在两臂远的位置。
    她如此赧然窘迫,风华绝代,像极当年两人相遇的情景。
    那会儿,两人在战场上恶战了多时,双方兵困马乏,粮草殆尽,他正和士兵们忙着往车上搬运仅剩的几袋米粮,她便如此出现在他背后……
    可惜,爱情里的伤害,就算好了伤,也留下丑陋的疤痕。
    再也回不去了。
    他说,“别来无恙。”
    凤迤逦看了眼马车,颦眉压抑着心底的煎熬,她温声道,“你……这是要去何处?”
    “云游天下。”
    “必须如此吗?太妃年迈,怀岐身体不好,正需要你在身边。”
    “为靖周,为女儿,为某些不值得的人忧虑半生,本王也该好好地为自己活一回。”
    凤迤逦不舍地望着他,突然双膝跪地,“怀景……我知道错了……”
    “本王的王妃还在客栈等着本王,女王陛下请便,本王告辞。”
    “我若放下血魔,陪你一起去,你可愿意?”
    “我与末药已经拜堂成婚,两人成行,加惊宸刚刚好,若多一个外人,实在不便。”
    严怀景说完,看了她一眼,调转马头,坐上车辕,策马远去
    凤迤逦跪了良久才起身。
    她怎么就——成了外人?!
    车厢里,惊宸坐得有些别扭,因为,初心和被捆绑了手脚的金妙诗,就坐在身侧。
    初心大眼睛,视线流转,偷瞥两人。“惊宸,你看到我,一点都不开心?”
    惊宸抬小手,挠了挠眉梢,“你怎么来的?”
    “偷跑来的呗。”初心若有所思地看着金妙诗,问,“惊宸,你们用完她了吗?”
    “嗯,娘亲已经找到了。”
    初心点头,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小手伸进袍袖,用下巴指了下门口的垂帘。
    “你去车辕上坐着。”
    “为什么?”
    “别问。”
    “女人真麻烦。”惊宸无奈地摇了摇头,掀开车帘出去。
    初心拿着匕首凑近金妙诗……
    金妙诗口中被塞着布团,发不出丝毫声响。
    马车在末药和百里香母女所在的客栈停下,惊宸掀开车帘,就见金妙诗脸色苍白,一头顺滑如黑缎的长发,半根都没有剩下。
    她光头莹亮地坐在软垫上,初心却不知所踪。
    “哎?初心去哪儿了?”
    金妙诗转头看身后。
    惊宸忙过去,发现车厢后板竟然是能开启的。
    “她为什么要逃呀?不就是剔了你的头发吗?”
    话刚说完,车厢里就咚一声响。
    他转头,就看到金妙诗歪在了车厢里,后背上,插了一把匕首。
    严怀景掀开车帘,就见外孙把金妙诗后背的匕首拔了出来。
    “惊宸,为什么要杀金妙诗?”
    惊宸没有辩解,只道,“她欺负初心,还差点害外公落入陷阱,罪该万死。若是父皇处置,定要判她七岁之后再死。”
    “她失去了亲人,没了父母,已经够可怜的。”
    “外公,你不知她对初心做过些什么,怎能说她可怜?这等血液阴冷的吸血鬼都是卑鄙的,否则,您刚才怎不让外婆随我们一起走?!”
    严怀景反被这小家伙难倒了。
    *
    初心溜溜小跑着出了小镇,循着体内的牵引,到了树林里,就见父亲站在河边,望着河水静远流去。
    那背影肩宽腰窄,黑袍束袖收腰,万年不变的冷,是杀手与吸血鬼特有的。
    “爹爹,事情办成了。”
    “杀了金妙诗?”
    “是。”
    郑烽赞赏拍了拍她的肩,“有进步。记住,你是人类,身体羸弱,不堪一击,所以,别人欺负你,能忍就先忍下,多用脑子动谋略,然后,在对方最脆弱的时候下手,方能万无一失。”
    “是,女儿记下了。”初心望着他高大的背影,忍不住问,“我杀了金妙诗,会不会被皇上和南赢王责怪?”
    “事情是你想好了才做的,既然做了,就不能后悔。这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
    小丫头郁闷地低头看自己的手,忍不住走到河边,撩着水洗手。
    郑烽见她手上是干净地,疑惑不解,“为什么洗手?”
    “手上有血,而且很腥”
    “杀人多了,就习惯了。将来你若嫁给惊宸,势必要接受血腥。”
    “爹爹,以后我不想杀人了。”
    “你也不想嫁给惊宸吗?”
    “我没有头发——他不喜欢没有头发的女孩。”
    “若是如此,我把你送到一户好人家里,得父母疼爱,将来嫁人生子,平安一生。”
    “好。”初心握住他的手,“爹爹不带娘亲回家了吗?”
    郑烽淡漠俯视着河水,自嘲一笑,官职在身,他每日都能看到心底的女子,无法不想念,无法不爱恋。
    “你娘亲……不适合和我在一起。我心有所爱,她若现在知错回来,将来,还是会怀疑我,猜疑我,伤害我爱的女子。”
    “爹爹,娘亲改了,她再不是那样的人……她真的知错了!”
    郑烽拍了拍她的肩,“爱情这东西,宁缺毋滥,多了,便成了劫,会万劫不复。”
    *
    十五年后。
    靖周盛世霸业,令周边诸国,望尘莫及。
    玄月城内,春花绽放,柳枝摇曳,雀跃莺啼,一派生机盎然。
    靖周帝的第十位小公主百里悠刚满周岁,进了三月,又将迎来孪生皇子的生辰。
    三皇子百里紫穹和四皇子百里碧宇,一个紫眸,一个绿眸,容颜十分相似,且俊美出尘,文武双全,贵雅天成,虽然一冷一热,性情古怪,仍是靖周各皇亲贵胄,以及周边诸国意图攀姻的绝佳人选。
    而储君百里惊宸,也即将随南赢王夫妇回京,且尚未婚配。
    因此,诸国皇亲们,都忙于将公主、郡主打扮地花枝奇艳,削尖脑袋往宫里送。
    二公主百里暖,虽至今没有出嫁,却从未有人敢提亲……因为……
    凤影宫,皇后娘娘严陌影,一袭明丽的鹅黄刺绣的碧绿蛟绡纱袍,侧绾发髻,慵懒地歪在凤椅上,水葱似地指,灵巧剥开一颗葡萄,塞进小女儿百里悠的小嘴儿里,凤眸严苛微抬,嗔怒瞪了眼午时三刻之后,才刚刚起床的二女儿,百里暖。
    百里暖正狼狈地跪在地上,所幸,今日她发髻高绾,石榴红的锦绣衣袍也穿得端正,只是,这半会儿不说话,竟又眯着灵慧的大眼睛,还是垂着脑袋打盹儿。
    陌影被她气得抓狂,拿了一旁的茶盅便砸下去。
    茶盅落在二丫头的身侧,碎瓷片崩开,恰到好处地惊跑了她的瞌睡虫,却没有伤到她分毫。
    “你五弟一早就去早朝,六妹一早就去御医院里炼丹药,七弟,八妹,九弟都在御学里上了半天的学,你倒是好,当自己是神仙呐?”
    “女儿知错!”
    “知错?你每天睡得天昏地暗,娘亲不指望你知错,只希望你早点嫁出去!”
    百里暖快要崩溃,“娘亲,女儿不愁嫁,有人要的。”
    “你还指望嫁给呼延袭?前儿,嫣长公主来给呼延袭提亲,要娶你的六妹,不是娶你!”
    “什么?!那厮竟然在我睡着的时变心?!”
    “不是变心,是压根儿就对你心灰意冷。呼延袭天天去御医院,帮你六妹晾晒药草,你是榆木脑袋才没有发现。”
    百里暖气恼地鼓着腮儿,低头不语。那绝美的脸儿,丰润动人的身姿,唯有“珠圆玉润”四个字方能形容。因每日睡眠充足,肌肤羊脂玉般白腻生辉,似能掐出水来。
    陌影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既然你闲着没事,就随你凤纯爹爹去迎接你外公吧。听说你外公,末药外婆,还有你大哥,已经到了西域的边陲小镇。”
    一想到凤纯,百里暖就隐隐发怵。
    幼时,屁颠屁颠跟在那人身后叫凤纯爹爹,被他手把手的教写字,画画,对弈。
    那厚颜,如城墙,怎么都能叫出口,每日嘻嘻哈哈,仿佛真的是一家人。
    自十一二岁,懂了人情世故,知晓男女授受不亲,也明白了,那艳若神祗,毫无烟火之气的男子,压根儿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她被抽筋断骨一般,莫名其妙地,那个称谓就再喊不出口。
    甚至,连相对撞见,她都退避三舍,无法直视他温柔含笑的眼睛。
    “娘亲,去西域要风餐露宿的,我不去!”
    “不去也得去,迎接你外公是应该的。”
    百里玹夜威严说着,从殿外进来,冷酷地斜睨了眼二丫头,看向娇妻和小女儿时,判若两人地温柔扬起唇角,“悠悠,来,让父皇抱!”
    百里暖嘟嘴,忍不住斥他偏心。如果悠悠睡懒觉,父皇和娘亲定不会惩罚她。
    百里悠忙从凤椅上跳下来,张开小手臂,摇摇晃晃地走下台阶。
    陌影怕女儿摔着,忙跟着起身。
    百里玹夜上前半蹲下来,耐心地等着女儿慢慢走过去,“悠悠满点,不急,不急……”
    小丫头瞧着父皇绝美的俊颜,呵呵笑,粉嫩地小嘴儿里,八颗小牙齿微露,萌态可爱。
    于朝堂上杀罚予夺的男子,此刻如普通的父亲一般,宠爱抱起柔软的小生命,给娇妻一个深情的吻,见二女儿还跪在地上,他无奈凝眉,“怎还跪着?还不去?”
    百里暖百般不愿地起身,俯首告退,这才蜗牛似地出了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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