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各席上的人,都似被封了穴道。
    饿极的呼延袭不老实,趁着大人们没动静,伸着胖乎乎的小手,便抓桌上的龙虾吃。
    呼延珝回过神来,忙抓住小家伙的手腕。
    百里嫣严厉地随手一巴掌就拍儿子的手背上,啪——一声响,打得小家伙哎呀大叫。
    因这点动静,众人都似大梦惊醒蠹。
    前一刻太过专注于桌上的美食,以及百里香被严惩之事,纵然回过神,脑子仍是转不过弯。
    凤纯,百里遥,百里羿等人一双双眼睛,皆是看向陌影的平坦的腹部髹。
    这女人服毒之后,不能再孕的,怎么突然就有了?!
    洛樱和末药两位神医,一个已经道别离开,一个忙于和南赢王成婚,短短几日,压根儿也没帮上什么忙吧!
    明里暗里,也有不少人想借此事煽风点火,百里香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且吃多了的一个。
    太皇太后派了那么多老家伙前来,逼着皇上休妻。
    朝堂上下,亦是流言蜚语,更有不少人绞尽脑汁,暗中运筹,想把命里多子多孙的女子,送到陛下枕畔。
    甚至,连在座的他们——曾倾慕皇后的亲王殿下,丞相大人等,都准备痴情守候,等两年,三年……或百年之后,陛下以“不孕不育”之罪,将陌影修掉,好给他们一个与相爱之人双宿双栖的机会。
    但是现在,他们的美梦就在半空里,噗——噗——一颗接着一颗的爆开,惨烈破碎,且发出了令人肝肠寸断的声响。
    长久亦兄弟亦君臣的相处,百里玹夜早已洞悉他们的心思。
    他享受着大家死寂的沉默与惊疑,和陌影相视一笑,优雅宽容地耸肩,只差笑叹出声。
    “朕给了你们时间消化惊喜。现在,朕和皇后是不是该听到你们的恭喜声了。”
    说着,他扣住娇妻的手,拉到唇边,在她手背上轻吻。
    陌影赧然扬起唇角,环顾众人,却才看出,并没有人为她的有孕而惊喜。
    就连惊宸和暖儿也撅起了小嘴儿,瞧着她的腹部,那大眼睛里满是探究,似她的肚皮里藏着两个会吃人的小怪物。
    显然,她腹中这对儿孪生子,也捉弄过他们了,否则,他们的反应不会是这样的。
    而父王的脸色,却不但无惊喜,还异常难看。
    母凭子贵,稳住后位,这是每一个后宫女子的悲哀。
    她严陌影得了一位完美夫君,已然是最幸运的,纵然在现代,成婚的男子,也难以对妻子长久的忠诚,誓言论斤两,终是抵不过时间。
    此刻,她知足。
    但是,父王把她所经历的每一步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哪怕苦尽甘来,那甜头亦似从刀尖上舔来的。
    良久,众位亲王与王妃等人,才鱼贯起身,列成两队,单膝跪下去,郑重地齐声道,“恭喜陛下与皇后娘娘喜获龙嗣!”
    百里香、金婷、桃香皆是跪在其中。
    陌影俯视着她们,始终扬着唇角。
    百里玹夜没有马上命众人起身,他俯视着大群情敌,仿佛……把他们放在身边,只为惹他们羡慕嫉妒恨。
    “怎都不见笑?你们见谁家有喜事不笑着道恭喜的?”
    于是大家都扬起唇角。
    陌影见夫君得逞地舒展眉宇,才道,“都坐下用膳吧,袭儿,康儿,宸儿,暖儿和初心,都该饿坏了。”
    因近日的团圆家宴,沈芊芊也带了呼延明月,随在呼延清歌身侧。
    呼延明月竖着耳朵,没有从其中听到自己的名字,不禁气恼地鼓起腮儿。
    众人重新入席,却都似忽然忆起幼时用膳的规矩,食不言,寝不语,纵有歌舞点缀,亦是气氛平平。
    用膳结束,宫人们迅速收拾了碗盘杯碟,上了果盘与茶汤。
    百里香起身离席,这便要告退,一只白嫩的小手飞快地扯住了她的袍子边角。
    她直挺着脊背,冰霜般冷寒地斥了一句“松手”,仍是没有回头。自从有了亲骨肉,她便觉得这孩子多余。
    她绕过桌案,连带着小尾巴似地初心,也跟拖着,到了宏大的营帐中央。
    小丫头跟着娘亲跪在地上,一身粉色的小裙袍,衬得泫然欲泣的脸儿,我见犹怜。
    见娘亲起身要走,她忙朝着龙椅说道,“初心恳请陛下赦免娘亲的罪,初心愿意代娘亲发配边疆。”
    百里玹夜不喜欢为难孩子,尤其,不喜欢为难善良的孩子。
    “好,百里香,现在,你无罪了!”
    陌影颦眉,不禁怀疑他听错,“陛下……初心要代百里香赎罪……你是不是听成了别的?”
    “皇后放心,朕的耳朵没坏。”百里玹夜安慰拍了拍她的肩,对呼延祈佑说道,“派人把郑初心送去边疆为奴。”
    呼延祈佑也不忍心,看了眼郑初心,素来执法严明的刑部尚书大人,第一次破例求情。
    “陛下,初心小姐,年龄太小了,而且,她是无辜的……”
    百里香不是听不出,她的七哥故意答应初心,是故意讽刺她的心狠手毒。
    她漠然转头,恼恨地俯视着跪在地上哭成泪人儿的小丫头,眼底并无丝毫感激,却莫名地泪流满面。
    当初,她和郑烽从一大堆孤儿里择选,极尽挑剔,不求得一个最美的孩子,只求,她能与她和郑烽五官相似。
    可是,她再如何努力,都觉得这孩子与她离心离德。
    她知道郑烽不会与她和离,但她抓不牢他的心,亦是不安,于是怕自己输得一败涂地,她选择了那个护卫……
    此刻,她才发现,她错了,且错得离谱。
    两个护卫把郑初心的小手臂架起来,向后拖去……
    百里香崩溃地放声大哭出来,忙扑上去抱住女儿娇小的身子,“不要,不要……她这么小,你们放过她!”
    陌影别开头,泪夺眶而出,嗔怒地狠狠掐了下夫君腰间的肌肉。
    惊宸见两个护卫竟用力地拖拽郑初心的小手,顿时急了,在那两条纤细的手腕被扯断之前,他忙站起身来,霸道地呵斥,“慢着!”
    百里玹夜忍住腰间的痛,冷声道,“惊宸,没你的事儿,坐下!”
    “父皇,初心她……她这么小,怎么可以去顶罪?!”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百里香那日带桃香和金婷去水边,恶意讽刺,以下犯上,重罪难恕,她在水边蓄意扑向你娘亲,差点害了你两个弟弟,若非她有身孕,该是死罪。为父如此做,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搁在普通人,早就判她斩立决!”
    百里香的罪,小家伙自是清楚地,但是……“初心她……”
    “百里香有孕在身,可不服刑,郑初心代母去边疆,无可厚非,朕当然应该成全她的孝心。”
    惊宸忍不住看了眼郑烽,百里香只知道哭嚷便罢了,这人当父亲的,怎么可以漠视女儿的生死呢?
    “初心去边疆之后,什么都做不了,父皇倒是不如让百里香本人去,恶人有恶报,天经地义。”
    “不要,我不要娘亲去受苦!”郑初心坚持,“陛下,我愿意代娘亲去。”
    “那就去做苦力吧。挖玉石的矿上,有些矿洞极小之处,只有孩子才能进去,像是初心这么大,正好可以钻进去。”
    百里玹夜说的这样具体,在座的众人都如坐针毡。
    然而,国法就是他们这一堆人经过几个月的不眠不休,商讨之后,方定下的,若要求情,便是知法犯法,踩过自己的命。
    于是大家都看向辈分最高的百里尺素。
    百里尺素一番思忖,已然料到,百里玹夜不会太刁难郑初心,可就怕万一这位皇帝陛下较真……
    “玹夜,我看,这罪还是让百里香担着,就判她和郑烽大将军和离,罚她去万国寺后山的庵堂陪太后吧。”
    “王太妃娘娘,这是不是太便宜百里香了?!她不只是蓄谋已久,身为皇亲贵胄,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如此,总比借着身孕逃罪的好。”
    百里尺素看了眼那对儿相拥的母女。
    “她冲撞陌影,以下犯上倒是罢了,这是在靖周,不是在血魔,虽然我皇族宽容,公主可没有纳男宠的道理,她腹中这骨肉,也不宜养在郑府,去寺里带发修行,更好些。”
    百里玹夜看向初心,更似在问询一个成年人。
    “初心,你认为王太妃所言如何?”
    小丫头抽抽噎噎地点头,“初心就陪娘亲去万国寺。”
    陌影赞赏一叹,伸手握住了身侧暖儿的小手。
    同样是女儿,她家这闺女却是一只小白眼狼,永远把凤纯放在第一位。
    百里香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百里玹夜亦是忍不住对郑初心赞赏点头,他看了眼始终沉默的郑烽,却问惊宸,“宸儿,你意下如何?”
    惊宸无奈地看了眼初心,不禁怀疑那丫头长了一颗榆木脑子。百里香之前是疼爱过她,她至于这样陪着去吃苦吗?
    他没有回答父皇的问题,对初心说道,“你可知道,尼姑庵里做的都是劈柴打水的力气活儿?”
    “不知道。”
    暖儿也忍不住道,“初心,你不知道还去呀?你去了,就再也不能和我们一起玩了。”
    见暖儿开口劝,呼延袭也忙道,“是呀,初心,别去了,要不然,玩老鹰抓小鸡,我们都聚不齐人了。”
    “还有,学堂里本就我们几个,若空一张桌子,太傅就更容易打瞌睡了。”
    百里康的理由让大家哭笑不得。
    在座的三位太傅,兼师祖,兼国师大人,都冒了满头的黑线。
    郑初心知道,大家都是为自己好,可是……“我觉得陪着娘亲比较重要。”
    百里香的泪开了闸,宛如雨下。这回,她不等护卫拖拽,便抱着初心,逃似的冲了出去。
    惊宸气急败坏地跺脚,“哎……我话还没说完呢!”
    一群大人暧昧地扬起唇角,陌影担心儿子这就跟着去了,忙道,“宸儿,得空我们去万国寺进香,就能看到初心了。”
    “父皇可以下一道圣旨,禁止初心去受罪嘛!”
    “圣旨可以定律法,却不可以束缚人心。如果和自己的母亲在一起更开心,我们应该成全初心。”
    惊宸瞧着帐帘,郁闷地叹了口气。他已经答应了外公,要去云游天下,哪里还有机会去万国寺进香,若是有,也要等到回来再说了。
    *
    在这样热闹团圆的一日,却有人如热锅上的蚂蚁,顾不得吃团圆饭,仓惶焦躁地满山遍野的狂奔不停。
    此人,便是正与凤迤逦分头寻找儿子的呼延协。
    烟云浓密,碧绿的树冠遮天蔽日,站在树下,难以看到整座山的境况,他却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转变的那几个统军部将,都似一口气,林间蒸发,消失无踪,捕捉不到任何波动与牵引。
    就连他钦封为统军大元帅的宝贝儿子呼延千逝,也无影无踪。
    “呼延千逝,给朕滚回来——”
    他粗犷的声音,自胸膛里爆发,借着三分真气,似滚滚雷鸣,传遍了重峦叠嶂,激起千重钝重的回音。
    他静候良久,一颗心彻骨凉透,却仍是无人回应。
    呼啸一阵幽冷的风,自背后袭来,他没有转头,却已然感觉到,来人绝然如冰的冷。
    凤迤逦望着他孤绝的背影,斟酌良久,欲言又止,却又怕一张口便还他暴怒,犹豫良久,她才开口。
    “你不要再这样大吼大叫的,被百里玹夜听了去,只会笑你愚蠢,竟是不知不觉丢了儿子和一千万的兵马……”
    “所以,你也没有找到他?”
    “他真的离开了,带着千军万马,走得无影无踪。我搜遍四周的山林,一个士兵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哈哈哈……”呼延协突然就嘲讽地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噗——一口鲜血,喷在了地上,他高大的身躯被击垮似地,再也无法起身。
    别人以十年磨砺一把宝剑,他却是用了几百年,才到了今日。
    千万兵马密布山林,只差打得百里玹夜全军覆没,只差夺取天下,只差了一小步而已……为什么千逝招呼也不打一声,就突然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千逝带走的不只是那些兵马,还有他多年妄想独霸天下的野心,以及天狼王朝的未来。
    凤迤逦却因眼下的事实,暗松一口气。
    她漠然看了眼山石上的血污,无奈地上前,自后挽住他的手肘。
    “你若无处可去,就随我去血魔王朝。千逝在外面若玩够了,总会回来的。”
    他恍惚转过身,凝视着她绝美而苍白的容颜,“迤逦,你这是可怜我?”
    “我……”
    “千逝在,我的兵马在,你有耐心坐下与我说几句话,千逝离开,兵马无踪,你恐怕连看我一眼都懒得吧?”
    “协……”
    “如果不与我成婚,你就走吧。”
    凤迤逦不放心就这样离开,她怕,这一走,呼延协便会去抓了陌影,威胁千逝现身。
    “好吧,我们成婚,不过,在血魔我是女王,你要听我的。”
    呼延协上前,把她拥在怀里,大掌轻轻按在她冰冷的脊背上,“好,我听你的。”
    *
    山间,暮色四起,苍松巨石,重峦叠嶂,都被洒满星子的暗蓝天幕笼罩。
    拜月祈福的礼队,沿着崎岖陡峭的山坡,登上了最高的山峰,在山顶停下来,早已备好神案的大祭司,忙带着两位护卫迎上前。
    “陛下,都准备好了。”
    百里玹夜带着妻儿上前,众臣相随身后,依照品级,静默列队整齐,每个人之间,刻意拉开了半臂长的距离,
    巨大的明月,低低地垂下天空,近在咫尺,光明皎洁,映得山头亮如白昼。
    月上的山脉,凹地,组成似笑脸一般的暗色斑点,看得清清楚楚。
    陌影从没见过这么大的满月,这光芒不似偷了阳光,反而像极了它自身发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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