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夫妇回到家时,楚王府还是他们离开时的模样。
    楚王妃望着王府里的一草一木,恍惚间突然觉着这一切都没有变,她还是当年那个操心自己夫君与儿子的妇人。然,当她瞧着疾步来搀扶她的丫鬟的陌生脸庞时,她心底猛地一颤,是了,怎么会没有变呢?明明一切都变了。
    身旁的楚王环顾四周,良久,提起脚步,叹息一声,往前去了。楚王妃与晁湛对视一眼,晁湛眼神担忧,楚王妃朝他微微一笑,“无碍,你爹只是触景生情罢了,你去忙吧。”
    晁湛很忙,他有很多事要做。晁灼一接到他回来的消息,就命人来请他进宫。晁湛自然明白他的用意。楚王夫妇被救走,晁灼唯一一个能威胁他的筹码就没了,他恐晁湛毁约,不将皇位让给他,这才急急派人请晁湛进宫偿。
    他急,晁湛可不急。晁湛回楚王妃一笑,“我也没什么事,这几日就在家陪着您。”楚王妃听闻,瞧他不慌不急胸有成竹的模样,心底对他的最后一点担心都没了,儿子大了,能自己做主了,她便不再多说什么,唇畔眼角均是笑意,“都听你的。”
    接下来,晁湛在王府陪着楚王夫妇过了两天平静的日子,这两天里,他陪着楚王夫妇吃饭,聊天,赏花……一家人做着最普通的事。楚王妃脸上的笑容增多,就连楚王有时都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些欢乐似乎要把曾经发生在这里的悲伤事都抚平一般。
    有天夜间,楚王夫妇在房里闲话,说了许多。楚王忆起当年自己娶楚王妃的盛况,如今再说起来亦是骄傲满满,楚王妃双目含笑地望着他,两人应当是欢喜的,可楚王笑着笑着就笑出泪。
    “我到底……对不起晁家的列祖列宗……”楚王低声呜咽,大抵上是觉着自己哭成这样,在自己妻子面前没面子,他垂着的头始终低着,不好意思抬起来。
    楚王妃晓得他是想起了之前京城被破,皇族被灭的场景,良久,她也没说出来什么。在如此深重的悲伤面前,她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她唯有俯过身去,轻轻拥住楚王,柔声安抚,“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
    过了许久,房里低低的啜泣声才消失。门外,停驻良久的晁湛扬起的手还是落了下来,他转身提步,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第二日早晨,晁灼又派人来请,晁湛打发来人回宫后,就陪楚王夫妇去吃饭。
    饭毕,楚王妃说要去城外看看,如今正值春日,天气和煦,晴空万里,这天气很适合外出游玩。晁湛便应了下来,唤来下人去准备马车。一个时辰后,一家人坐上了出城的马车。
    晁湛原本是要骑马的,却被楚王妃阻止了,“你还是陪着我们坐马车吧。”她一出口,晁湛就答应了。此时三人坐在马车里,不免要说些话,楚王妃就讲起了晁湛小时的事情。
    晁湛小时很讨人喜欢,楚王妃抱着他都舍不得松手,就连楚王这个糙汉子都喜欢得不行,他经常带着晁湛进宫,在皇族面前炫耀一番,说他儿子长大肯定像他,特别帅!
    一次两次还好,次数一多,皇族中就有人受不了了。面对他三番五次晒儿子的情况,皇族中有人被他烦得不行,行,知道你儿子帅了!住嘴吧!可楚王尤不自知,所幸楚王妃还有点理智,立马阻止了他这拉仇恨的行为!
    如今,楚王妃再说起事都止不住笑,楚王有点不好意思,摸摸头,转头怒斥抿唇笑的晁湛,“忘了,都忘了这事!”瞧他恼了,楚王妃与晁湛对视一眼,忍下笑意,连连点头。
    到了郊外,三人观观景,说说话,吃吃饭,一天很快就这么过去了。晚间回到王府,正赶上吃晚饭。饭毕,楚王将晁湛唤到了书房。楚王妃坐在椅子上,犹豫良久,终究没吭声,将所有事都交付给了这房里的两个男人。
    晁湛瞧父母一脸严肃的表情,心底也明白是什么事,他撩起袍角就跪了下来。似是料到了他这一举动,楚王丝毫都不吃惊妃,反而带了点怒气问,“我还未说话,你这是作何?”
    “爹娘所说,儿子都一清二楚。儿子不可能放弃她。”这个她,显然是指姜薇。晁湛话音一落,楚王妃眼中最后一抹希望彻底被碾碎了,她长长呼了口气,缓了一下,拦住了怒目而视的楚王,“当真?”
    晁湛昂头:“当真。”
    一瞬间,楚王妃眼中带了泪,“绝不后悔?”
    晁湛坚定道:“绝不。”
    过了一会儿,楚王妃抬袖,抹掉将要掉出眼眶的眼泪,别过头,瞧了一眼楚王,“你们说吧。”只见,她缓缓起身,迈开步子时可能是没注意,身子一歪,差点撞到椅子上。
    “小心!”
    “小心!”
    楚王与晁湛异口同声,楚王大步靠近伸出了手,晁湛亦直起身子去扶,楚王妃见状,轻轻笑了一声,嗓音略微低哑,她扶着椅子扶手,摇摇头,“没事,我先去歇息了。”语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门口很快没了她的衣角,楚王收回视线,望着地上重新跪好的晁湛瞧了好长一会儿,然而即便有着满腔的怒火,他也没朝晁湛发出来,他只是淡淡道:“你不该让你娘亲伤心。”
    晁湛听罢,惭愧地低着头。过了许久,他也没说话,楚王仰头,叹息一声,“即便不为了晁氏皇族,为了你娘亲,你也不愿意留在这里吗?”
    晁湛依旧不语,低垂的头使人瞧不清楚他的表情,可他沉默的态度也就是代表了他势必离开。楚王抬袖,揉了把脸,最后问了一声,“你不想要这天下,这皇位,只是因为她?”
    他与楚王妃都知道的,这几日晁湛尽心尽力地服侍他们,怕是早就打定了离开了的主意。所以,不待晁湛开口,他们就先开口了。
    “是。”晁湛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楚王听罢,怔了半响,还是点了点头。点完,蹲在自己儿子面前,自嘲地笑了一声,“爹原本想着这晁氏的天下交给你,你定能管好,那晁灼就是个废物,哪能和你比啊。可你娘说啊,这样太委屈你了。”
    “是啊,再好的东西,哪怕是这天下,你不想要,我硬塞给你,她都觉着这是在委屈你。你娘啊,就是心疼你,嗯,想想也是,天底下哪有不疼儿子的娘亲?”哪有不疼儿子的爹?
    楚王说着说着就坐到了地上,他的目光从晁湛的头顶挪到了门外,门外灯光一点一点的,闪烁如星,很快就闪花了他的眼,“其实爹也不该硬塞给你,守护晁氏江山,那是爹想做的事,不该强加给你。”
    “罢了,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他袖子一颤,大掌摸了摸晁湛的头顶,咧嘴一笑,“无须担心你娘亲,她有我,以后啊,我什么都不管了,就专心陪着她。”年过半百的男人起身,越过晁湛,几步就出了门口。
    书房只剩晁湛一个人,他静静跪着,直到烛火啪一声灭了,房里陷入黑暗,他如梦中惊醒,猛地从地上蹿了起来,旋身奔出了门口,可是门外,夜色如旧,哪还有爹娘的身影?
    月色皎皎,男人身影伶仃。很快,乌云来袭,月色被遮,男人俊美的面容隐在了暗色中,唯有一双黑眸内,似藏着万千星星,亮光点点。
    ……
    晁湛第二日进了宫,在勤政殿见了晁灼。他不在的这些时日,晁灼俨然将自己当成了皇帝,身上更是穿起了皇袍,如今晁湛一来,他略微尴尬。
    晁湛淡淡瞧着他将皇袍从自己剥下来递给自己,嘴角抽了抽,见晁灼的目光却还在流连在皇袍上,他连手都未抬,“无须给我,你穿着吧。”
    “哎?”晁灼懵了懵,等他反应过来后,高兴地嘴角都快咧到脑后了,他赶紧又将皇袍穿身上,趾高气扬道:“还算你有诚信,没有毁约。”
    晁湛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皇位给你,但你要答应几个要求,不然津门军是不会退的。”晁灼一听,笑容更深了,津门军一退,他这皇位就当得更牢稳了,“你和姜薇说,什么条件朕都会答应,只要她不再打过来。”
    晁湛:“……”
    看来,要想晁氏江山稳固,他得接受百官的调、教。
    微一思量,他罕见地对着晁灼露出了一个笑容,晁灼当即吓得后退几步,他却慢慢道:“也没什么,就是你得昭告天下,为姜家正名。对了,津门军也要求自立,脱离你的管辖。”
    被他的笑容所骇,晁灼根本没来及思考这要求的深意,忙不迭就应了下来,“嗯嗯,朕答应,什么都答应。”晁湛点点头,心情大好,“那事不迟疑,你写圣旨吧。”
    于是,晁灼就晕乎乎地写了两份圣旨,以至于日后被百官欺压时,他再也没有翻身的余地。因为这两份圣旨中,一份是为姜家平反。当初斩杀姜家,可是晁氏皇族下的令,如今圣旨一出,晁灼可是亲自打了晁氏皇族的脸。
    至于,另一份,津门一旦自立,就彻底脱离了大燕。以后,津门军想干什么干什么,哪怕它联合其他国家攻打大燕,那大燕也只有受着的份儿。
    故而,日后的每一次早朝,每当晁灼弱弱要求,“众爱卿,听朕一句……”百官顿时眼神如刀,恨不得将他戳成筛子,“听陛下的?那可不行,陛下这么糊涂,这么重要的事您还是莫管了。”
    晁灼内心:这个皇帝一做得当真没一点尊严!晁湛!朕恨你!
    自然,这都是以后的事,此时他正沉浸在梦想成真的欢喜中,喜滋滋就写了两份圣旨,交给了晁湛。晁湛接过,建议,“不如待你登基再宣读……”
    “好啊!!”说到登基,晁灼更是兴奋,在殿里来回转了几圈,激动地问晁湛,“登基那日,朕穿什么好?”
    晁湛:“……皇袍。”
    看来,百官有得忙了,光这样的皇帝都够他们调、教的了。
    之后,晁湛就迅速召集百官,大致说了说,总体意思就是我不干了,给你们找了一个,嗯,比较好说话的,你们操操心。百官一开始还不明白,等见到了晁灼后,恍然大悟,可惜这是,晁湛早已溜了。
    晁灼登基后,宣读了圣旨。
    一接到旨意,姜薇便率军回了津门。
    晁湛亦告别楚王夫妇,于一个夜晚,孤身骑马离开了京城。
    ……
    时光飞逝,又是一年桃红柳绿时。
    京城依旧车水马龙,行人熙熙攘攘,街道上喧哗不停。
    安翩然的药铺前,一个绿衣姑娘朝铺子里噘嘴,不满意地吼了一声,“安翩然,你到底去不去?”这姑娘正是之前说要给安翩然擦衣服那姑娘。药铺里,安翩然放下手里的药材,无奈地应了一声,“阿颐,我没说不去,你等我换身衣服。”
    阿颐是绿衣姑娘的名字。说起来,她也十分奇怪。那日,她来药铺抓药,一眼看中了安翩然的好模样,非要安翩然跟着她走。安翩然只当她是哪家小姐,玩性大,不过一日就把她忘了。
    哪料,第二日她又来了,缠了安翩然一天。到了晚上,安翩然怕她一个姑娘家不安全,要送她回家,却被她拒绝了。自那之后,这姑娘日日来,安翩然原本还很排斥,但他一个人也挺没意思的,阿颐来了,陪他说说话,干干活,他也不觉着日子长了。
    慢慢地,两人就熟了。偶有一日,安翩然问及阿颐的家人,阿颐吞吞吐吐,就是不说。安翩然瞧她这样,以为自己在为难人,也就不再问了。
    最近,京城很热闹,皇宫里勤修阁和集英阁的人比赛。宫里出了告示,说江天府会抽一百位百姓进宫观看。虽说百姓们都想进去瞧瞧,可被抽中这事得看运气啊。
    无疑,安翩然运气是好的,第一个被抽中的就是他!告示贴在江天府门前的公告栏上,阿颐拉着安翩然去的时候,周围没被抽中的百姓均是一脸恨恨的表情,又瞥见安翩然如玉的俊颜,不由纳闷,朝廷抽人当真不是看脸抽的?!
    “就是看脸抽的吧。”阿颐瞧着告示单上,安翩然三个大字赫然排在第一个,转头笑嘻嘻道。安翩然就当是个玩笑,没接话,阿颐在一旁撇起了嘴,“安翩然,那我怎么办?”
    阿颐并未被抽到,可她非常想去看看。安翩然沉思了一下,扯着她的袖子先离开了江天府,“我给你想办法。”阿颐一听顿时眉开眼笑,也没问安翩然想了什么办法。
    今天,江天府说给抽中的百姓们发令牌,阿颐得了消息,早早来了药铺,催着安翩然赶紧去江天府。安翩然去后院换了身衣服,越发显得他俊逸无比,阿颐眼冒红心,扑上去抱住他的胳膊,“你生得真好看呀!”
    “我知道,你别再说了。”安翩然捏捏眉心,对她的行为无可奈何。两人到了江天府,安翩然领了令牌,让阿颐在门口等着,他进了应天府的门。
    约莫过了一刻钟,他拿着两个令牌出来了。阿颐欢喜,冲了上去,满眼崇拜,“你怎么拿到的?”安翩然瞧她这小模样忍不住笑了笑,“借我师父的光呗。”
    “可不是只有一百位吗?进宫的令牌也该是一百个……”话未完,她就被安翩然抬袖揉了脑袋,安翩然解释道,“你太较真了,令牌多的是,得看谁去拿。”
    话罢,他皱皱眉,不欲多说,阿颐察言观色,也不再问了,手里握着令牌向往起了宫里比赛的场景。两人一起回到了药铺,安翩然正欲进门,阿颐突然道,“不如看完比赛,你同我出去玩?”
    “去哪儿?”安翩然惊讶。其实他在城中日子也久了,倒真的想出去溜溜。
    阿颐一听,察觉他有这个意向,欢喜,眨眨眼,吐出两个字:“江湖。”
    安翩然怔住。
    ……
    到了比赛那日,安翩然与阿颐两人凭令牌进宫,跟着其他百姓由一排威严的护卫领着去了比赛的场地。
    去的过程中,一行人都低着头,屏气凝神的。到了场地,阿颐抬抬头,环顾四周,咋舌,“景致不错啊。”
    比赛场地周围有花草树木,群臣早已携家眷到场,都在席位上坐着,席位上还摆着各种吃食,熟识人都在攀谈,热热闹闹的,就跟郊游似的。
    安翩然微微吃惊,不过忆起现今这位陛下不着调的做事风格,将比赛办成郊外也情有可原。如此一想,他正欲拉着阿颐去座位上坐着,阿颐去直接跳上了身后一颗粗壮柳树的树枝上。
    安翩然见状,十分头疼,这丫头事真多!
    阿颐却十分开心,她坐在树杈上晃了晃腿,还低头对安翩然道:“你也上来吧。”
    安翩然抬头,盯着她身后的坐在更大的树杈上的姑娘说:“你身后有个姑娘。”
    阿颐:“……”
    她回头看了一眼,果然看见了一个身着红衣面无表情的漂亮姑娘。
    没等她回过神,红衣姑娘就淡淡地和她打了个招呼:“你好。”
    见她态度友好,阿颐也立马奉上了一个灿烂的笑脸,“你好。”然后,她不好意思道,“我挡住你视线了吗?”
    红衣姑娘就道:“没有。”她坐的树杈比阿颐坐得高。
    阿颐顿时松了口气,回过头朝安翩然道:“你也上来吧。没事的,他们都不管。”
    本来以为皇宫戒备森严,护卫必定不讲情面,时时刻刻限制他们的行为,可一到地方后才发现,只要他们不太过分,护卫是不管他们的。思及至此,安翩然犹豫再三,还是点了点头。没办法,前面坐了几排人,他要真不上树,还真看不到什么。
    阿颐将他拉了上去,两人并排坐着。安翩然皱皱眉,忽而回头又问了红衣姑娘一遍,“可看得清?”他体型自然比阿颐大,可别遮住了人家姑娘的视线。红衣姑娘目光注视着比赛场内,随意点了点头。安翩然不由自主地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发现她看的大都是勤修阁的学生。
    “哎,安翩然,你说谁会赢?”阿颐兴致勃勃地问。安翩然将想说集英阁,可话到了嘴边,竟成了:“勤修阁吧。”
    “哎,不可能吧,我听别人说,集英阁都是人才,相反勤修阁都是不争气的纨绔子,你怎么会觉着他们赢?”
    安翩然也没料到自己会将心底的希望说出来,正尴尬着,岂料身后的红衣姑娘笑着地问阿颐,“你都有答案了,还问他作甚?”
    阿颐回头,见她笑容恣意,说话间眉眼带了股洒脱劲儿,对她的好感又提升了,不仅没生气,还解释道:“我其实就是想和他说话。”
    “哦……”红衣姑娘眼角的余光瞥向了安翩然,安翩然突然觉着这目光充满了打趣的意味,他又尴尬了,“比赛快开始了,我们看比赛吧。”
    三人往场中央望去。很明显,今日上午比武。论武艺,集英阁半点优势都没有,而勤修阁的学生可是姜薇亲自训练的,故而比武这第一轮,勤修阁胜。
    “看来还真有些本事。”阿颐瞧完笑嘻嘻道。安翩然顺嘴接道:“那是自然的,以往这群学生可是陛下亲自教的。”红衣姑娘听了,侧头瞥过来一眼,目光中似有笑意。而她身前的阿颐一听,就瞄着高台上的晁灼吃惊道:“就那个胖子?!”
    晁灼一年前还是个身材修长的大好青年,然而大概是宫里伙食太好了,抑或是被百官折磨的太过痛苦,他将悲痛化为了饭量,生生将自己吃成了中年大叔的体格。
    红衣姑娘:“……”
    安翩然:“……啊。”他后知后觉地解释,“不是这个,是前一个陛下。”
    “那个打仗很厉害的姜薇?”阿颐顿时提出了一个人名,安翩然点头,“陛下确实很厉害。”
    “原来如此。”阿颐若有所思地望着勤修阁的学生,半响呢喃了一声,“那这么说勤修阁里都是人才?”
    “嗯?”安翩然没听清她的自言自语,疑惑地问了一声,“你说什么?”
    “没什么,看比赛吧。”阿颐推开他靠过来的脑袋,目光挪向了比赛场的中心。
    红衣姑娘没出声,目光在这两人之间溜达了几圈,就又去看比赛了。
    比武比了一上午,勤修阁全胜。
    安翩然欢喜,“总算没辱没陛下的名声。”
    “那是。”他欢喜,阿颐也跟着他欢喜。
    下午还有比赛,但目前他们得回去吃午饭。
    “我们回去吧。”安翩然提醒阿颐。阿颐嗯了一声,突然回头问红衣姑娘,“你一个人来的吗?”
    红衣姑娘:“嗯。”
    “家在京城?”阿颐又问。
    红衣姑娘摇摇头:“不是。听闻有比赛,慕名而来。”
    “那你是怎么进来的?”安翩然环顾四周,能进宫的要么都是有身份的,要么就是运气好被抽中的,当然也有阿颐这种走后门的。但眼前这个姑娘不是京城人士,也不太符合要求最后一个。而且,虽说进宫后活动自由,但进宫前检查很严啊。
    安翩然越想越疑惑,此时阿颐也看着那姑娘,两人都在等着那姑娘的回答。
    那姑娘很平静地回:“混进来的。”
    安翩然:“……”
    阿颐:“好本事,我喜欢!不如和我们一起出去,再一起吃个饭,最后交个朋友?”
    安翩然:“……”
    红衣姑娘:“……好。”
    于是,三人一起出了宫。
    正午,阳光温暖,街道上人声喧哗,饭馆里座无虚席。
    “我叫阿颐,他是安翩然,姑娘你叫什么?”阿颐期待地望着红衣姑娘。
    红衣姑娘似乎没思考过这个问题,目光愣了一瞬后慢慢道:“小红……”成吗?
    安翩然:“……”
    显然是不成的。
    阿颐:“这个名字简单,不错。”
    显然是成的。
    “小红,你喜欢吃什么?”阿颐十分热情道。见状,红衣姑娘笑笑,“什么都成,我不挑食。”
    安翩然便接道:“那随我们回药铺吃吧。”
    三人便回了药铺。吃过午饭,在铺子里晒了会儿阳光,三人又进了宫。
    进宫前,安翩然作难,他和阿颐都有令牌的,凭令牌进宫,可红衣姑娘却没有。
    “无碍,你们进去吧,我随后就到。”红衣姑娘安抚他们。
    安翩然与阿颐就进去了,来到比赛场地,寻到上午的那棵树,一抬头,红衣姑娘正坐在树上低头看他们。
    两人:“……”
    她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阿颐赶忙爬上去询问,“你别叫小红了,叫大侠吧。大侠,你怎么进来的?”
    红衣大侠眼尾一挑,素白的面容上竟多了几分妖娆,“秘密。”
    “讨厌!”阿颐撅撅嘴,却也没问,而是将安翩然也拉了上来。
    接下来,比赛场地周围又陆陆续续坐满了人。下午比文。不能否认,这是集英阁最拿手的本事。
    “说来,杞先生也是会作诗的,只是不知道他们如何。”安翩然感叹了一声,随即身后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不说百十来首,几首应该做的出来吧。”
    “按理应该可以的。”安翩然想也没想就接道。等接完,才察觉出不对来,猝然回头去看,红衣姑娘正闲闲地望着他。安翩然受惊,又霍地转回头,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高挑矜贵的身影。
    不可能吧!陛下不该来京城啊!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怕身边阿颐有所察觉。阿颐这会儿没顾上他,正回头和红衣姑娘聊得起兴,安翩然听着两人的谈话,躁动的心情慢慢平复了下来。
    果然,一下午比完,勤修阁虽输了,却输的并不难看,还有个别学生做出了不错的诗篇,得了集英阁诸位先生的称赞。
    晚霞布满天边,众人离场。
    安翩然阿颐与红衣姑娘出了宫。
    安翩然扯住还要上前和红衣姑娘说话的阿颐,面上带着温和的笑,“不知姑娘明天可还会来?”
    勤修阁与集英阁的比赛安排了两日,除了比文武还有其他方面的,比如服饰审美之类的。
    对,没错,就是服饰审美。听说是勤修阁的学生强烈要求加上去的,还说他天赋异禀,不用来比赛简直可惜了!
    如此的话,明日的比赛应当比今日有趣。阿颐一想,就迫不及待了,两眼亮亮地看着红衣姑娘。
    红衣姑娘却道:“尚未决定。”又朝二人笑笑,“告辞。”旋即转身离去。
    待她的身影消失后,阿颐才感慨一声,“瞧瞧人家,这性子真帅!”
    安翩然回头,转身迈开步子,“嗯,名字也很帅。”
    “笨呐你!这名字一听就是假的,就好像我的……”语到此,声音一顿,她又怒气冲冲道,“刚才我本想邀请她和我们一起,你拦我干什么?”
    “不干什么。”安翩然继续往前走,俊秀的面容十分平静,“回家吧。”
    即便这姑娘是陛下,她不愿以真面目见他们,约莫有她自己的顾虑,他还是当做没看见吧。
    阿颐好似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恼得她又咕哝了几声,还是跟着安翩然回药铺了。
    ……
    入夜。
    春风轻抚,花香醉人,一轮明月悬挂在夜幕上,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魏府。
    黑影在魏府来回蹿了几回,终于停在一间屋子的房顶上,她蹑手蹑脚地掀开瓦片,往屋里看去。
    屋里,杞妹借着灯光在看账本,魏浩览在她身侧坐着,偶尔伸出手指着账本提点几句。
    不一会儿,里面就传出了杞妹的抱怨声,“你让我瞧这做什么?我也不会,更不想管这些……”
    魏浩览的声音如夜风般温柔,“没让你管,平日里有我就够了。娘是想着让你当家……”
    “我不当。”杞妹骄纵的话音打断了他的话。他也不恼,点点头,“好,不当。”抬袖抚了抚杞妹的头,又问:“渊儿今日乖不乖?”
    “不乖,娘说像你,还说你小时候可调皮了,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像我不好吗?”魏浩览打趣。
    “像你哪里好?”杞妹也忍不住笑了。
    魏浩览陪着她笑,“明明哪里都好啊。”
    “哪有你这么自夸的,不要脸啊你……”
    烛火被灭,两人含笑的声音也慢慢低了下去。
    屋顶上的人影停顿片刻,忙尴尬地将手中瓦片放了回去,紧接着就悄无声息地消失了,月光追上去,映出了她绯红的衣角。
    ……
    半夜,楚王府。
    楚王正在书房里教晁遇读书,楚王妃坐在座位上抿唇,房内气氛融洽,直到门口冷不丁传来了一道低沉的男声,“爹,娘。”这份平静才被打破。
    男声裹着夜风吹进楚王的耳中,楚王双眼大睁,楚王妃更是不可思议又欢喜地望向了门口,门口,男人一身黑衣,身形高大挺拔,正是一年前离京的晁湛。
    下一刻,楚王怒吼,“兔崽子!你是要吓死你爹啊啊啊!”嘴角却扬了起来,楚王妃离座,晁湛已大步跨了进来,扶住了楚王妃,低头认错,“是儿子唐突了。”
    一年之后突然回来了,还是在半夜,楚王妃苦笑不得,拉住晁湛的手笑了一声,“知道回来看看就好。”拉着晁湛的手不松,目光撇去了门口,门口空无一人。
    “她没来。”晁湛晓得自己娘亲的意思,楚王妃听罢,点点头,“也是。”转头看了一眼五六岁的晁遇,又笑开了,示意楚遇到自己身旁来,“来,遇儿,这是你大哥。”
    晁湛神情一动。自然,他只是离开一年,不是离开五六年,自家爹娘不可能生出这么大的儿子来。这时,楚王牵着晁遇的手靠近,“这孩子命哭,这么小就没了父母,正好我与娘亲也没事,就养了。”
    男孩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晁湛,晁湛俯身,摸了摸他的脑袋,他立刻笑开了,甜甜地喊了一声,“大哥。”晁湛淡淡嗯了一声,随后晁遇就被楚王拎走了,“你和你娘说会儿话,这孩子该困了。”说着拎着晁遇就迈开了步子。
    房里两人目光追着他,直到他消失在了门口。随后,晁湛扶着楚王妃坐下,眼中含着担忧,“这一年您与爹爹身体可好?”楚王妃点点头,忽而问:“你与姜将军可成亲了?”
    晁湛:“……”
    “没有是吧?”楚王妃不禁忧虑起来,“再怎么说,还是要成亲的。虽说,咱家没法去下聘,姜将军也不会不接受,但你们老是不成亲也不行啊。”
    晁湛低低头,不说话了,握着楚王的妃手紧了又紧。楚王妃一笑,试图抚平他心底的沉重情绪,“无碍的。对了。”说着,她松开晁湛的手,将常年佩戴在自己手腕的手镯脱了下来,“你爹到底是晁家的,此事他不会开口,他也不可以开口,但娘可以。”她将手镯放进晁湛的手心,“给她吧。”
    姜家与晁氏皇族到底隔着灭族之恨,楚王不会接受姜薇当自己的儿媳,而姜薇也不会接受晁氏皇族成为自己的公婆。然而,楚王妃十分清楚,晁湛与姜薇是非要在一起的,那么抛开身份,她身为晁湛的亲娘,面对晁湛这辈子最爱的女子,她选择接受。
    昔年,楚王妃娘家也是京城望族,且与姜家还曾结过亲,说到底,还是有情意在的。楚王妃今日抛却王妃这个身份,用娘亲的身份赠镯,也就是告诉晁湛:娘同意了,你们成亲吧。
    寂静的书房里,晁湛跪在楚王妃身边,慢慢拥住了楚王妃,手中紧握的镯子泛着温润的光泽。楚王妃温柔地笑着,她拍着儿子的后背,“娘知道,委屈你了,也委屈她了。”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
    若这两人都对彼此无情,哪来的这么多委屈?
    楚王妃低柔又温暖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湛儿,姜将军其实比你还坚强啊,你可要好好对她。”
    “儿子知道。”
    半响了,低沉呜咽的声音响了起来。
    ……
    天色微亮,晁湛离开楚王府,进了京城的一家客栈。
    迈步至二楼,他在一间房门前停下脚步,扬手敲了敲门。
    敲门声还没落,门内就响起了脚步,随着吱地一声,门内有一片红色的衣影闪过,继而晁湛闪身而入。
    半阖的房门依稀能听见两人的交谈。
    “今日还要去看比赛?”
    “嗯。”
    “你觉着他们能赢?”
    “敢输,我就把他们掳到雁荡山。”
    “呵呵……”
    ……
    勤修阁与集英阁又比了一天,然后结果却令人吃惊,因为两者竟打了个平手。
    阿颐磕着瓜子重复,“平手耶!”
    “平手。”安翩然点点头,心想平手也不错,至少没输啊,如果真睡了,被陛下知道,不知陛下又要怎么折磨他们!思及至此,安翩然环顾四周,瞧了好几遍,仍是没瞧见昨日那个红衣姑娘,他失望了一会儿,就又释然了。
    这时,阿颐从树枝上跳下来,扑上来抱住他,扑闪着眼睛说,“安翩然,和我一起出去玩,好不好?”安翩然被迫抱着她,低头想了一会儿,“好啊。”
    然而,接下来,他万万没想到,阿颐这丫头竟真的将他拐进了江湖。一个月后,他坐在黑风寨的山头上,望着脚下一马平川的草地,无可奈何。
    “哎,你不开心啊,那我们出寨溜溜?”阿颐躺在他身边,坐起身认真地提议,“听说最近风头正盛的雁荡山大王要娶亲了,我们去瞧瞧!”
    安翩然:“……不去!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的门派!”听着他义正言辞的话语,阿颐受伤了,愤愤不平道:“哪里不正经了啊,我告诉你,雁荡山大山可有本事了,是江湖上的新起之秀!就和我们当年的黑风寨一样!”
    “你爹这寨子当真不是山贼窝?”安翩然觉着很不可思议,这名字活脱脱就是山贼窝啊!阿颐一听就更气了,“黑风寨怎么了?明明就很好听,像那些霁月宫啊怜心盟啊什么的矫情死了!我就喜欢黑风寨!”
    安翩然:“……”
    他完全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而且来的第一天,阿颐就告诉他自己是这寨子里的大小姐,一定会罩着他的。话句话说,他现在靠着阿颐混,可不能惹阿颐暴走了!
    于是,他就赶忙安抚,“嗯,很好,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比较俗,欣赏不来这么好的名字。”阿颐听罢哼了一声,面色好了些,又问:“那就去雁荡山看看,好吧?”
    安翩然犹豫了。
    阿颐一瞧,立马气鼓鼓地走了!
    哪料,第二天,雁荡山竟发来了喜帖,邀请寨主去参加喜宴。阿颐他爹自然要去,阿颐这会儿更想去了,连问都不问安翩然了,直接将他捆上了马车。
    马车行了几天,终于到了雁荡山。安翩然此时再反抗也不行了,老老实实跟着阿颐进了山寨。山寨里十分热闹,安翩然见到了各种各样的江湖人士,可谓大开眼界。
    第二日,喜宴开始,安翩然终于见到了大名鼎鼎的雁荡山大王。他在人群的欢呼声中,狠狠地揉了揉眼睛,却发现无济于事,他愣愣瞧着站在众人面前的一对红衣男女。
    这对新人,皆是容色惊人,周围惊艳声四起。只见女子容颜妖娆,红衣绝艳,她抬着下颌望着众人,红色衣袖下手腕上的镯子焕发着温润的光泽。她的手被一旁面相俊美的的男人牵着,男人气势惊人,可那黑眸里的笑意无一不在张扬着他的欢喜。
    “今日,我与阿薇成亲……”
    阳光鼎盛,万物生长。
    雁荡山在这一刻徒地失去了其他的声音,唯有男子桀骜的声音响彻了整个雁荡山的上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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