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柳领着几个丫头进来,将一盘盘洗好的鲜果摆上,温彩津津有味地吃着,即便是吃了吐,吐了吃,每当吃东西的时候,温彩吃得有些少了仪态,总之给人的感觉那就是:这东西真好吃。
    周氏不由得吞咽了一口,拈了枚橘子剥开,放了一瓣到嘴里,立时酸得眼泪直冒,抿了一下,“叭”的一声就吞到小碟里头,“真酸!”
    碧柳微笑道:“这一盘是梁婆子专门给雍王妃挑的,知雍王妃爱吃酸的。七奶奶想吃,就吃那盘熟透的橘子,你没瞧这盘杏子都是青黄色的?”
    周氏讪讪一笑。自当是府里给温彩的指定都是最好的,这才专从温彩跟前的果盘里取,哪里晓得自己根本吃不下,拿着那青黄橘,搁下不是,吃又不是,就这样讷讷望着。
    唐宛芹有些控抑不住,那青黄色的个儿是大,可一瞧那颜色就知道是酸的,偏周氏就往那盘里的拿,咬一口又嫌酸。
    董氏勾唇一笑,心里暗道:何氏早年就爱显摆,现在她娶的两个媳妇,个个都不如自儿个的。唐宛芹言行之间多是维护着她,可周氏一见何氏离开,就开始表示不满,这放到一处比对一番,谁优谁劣立时分明。
    董氏心下越发有些得意。她与何氏都有两个儿子,何氏生的儿子比不过她的儿子,就连儿媳也比不过。
    梁氏憋住笑,“七弟妹,把酸橘丢了。苹果、梨儿还不错,你多吃些。”
    得了这话,周氏方才故作洒脱地将咬了一口的杏子给搁下了。
    温彩道:“嫂嫂,父亲可写家书回来了?”
    不待梁氏答,董氏道:“数日前收到了一封家书,是大老爷写给二老爷,说他们已经抵达衡州了,还说衡州风景不错,一切皆好,让我们勿念。”
    唐宛芹想着如何替董氏找回面子,董氏待她远胜过唐太太,唐宛芹又是自幼无母,依然把董氏当成了亲娘一般。她心下一转,道:“七嫂,何大爷现下如何?早前宋、顾、齐三家的事闹得不小。夥”
    说到何家的人命案子,何氏一肚子气,连温墨兄弟也是如此,周氏想着何氏偏娘家,气就不打一处来。
    周氏取了枚红透的橘子,一边剥着一边吃,“何瞻错手杀人,何太太倾尽家财才保住了他一条命,这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西北充军,早前打点的二十万两银子也白花了。”
    西北充军,就何瞻那性子,是吃了那苦头的么,熬下来的许能保住一条命,若是熬不下来,也就是一年半载的活头。
    何太太倾尽家财花了二十万两银子,真真是白花了。
    可温墨、温玄皆说,那二十万两银子里头,至少有十八万两是何氏给娘家的,难怪何太太下得如此狠手,到底不是她自儿个的钱了,为了救儿子花了大血本。何老爷又不是唯有何瞻一个儿子,这不是还有六七个庶子么,也可以养老送踪,可何太太就一门心思要救亲生骨血,非得害一大家子人都过得紧巴起来。
    周氏继续道:“前些日,何老爷过了温府,求我婆母帮忙,这不婆母心软又想帮衬,要不是二伯和七爷两个机警,细细地盯着她怕就又给了何老爷银子。
    何太太就为了一个何瞻,全家的日子都不要过了,家里值钱的东西全变了钱去捞他。早前人家宋家出面劝和,齐家都不追究,非得因为二十万两银子的事闹得宋家生了气,再不愿帮衬,而齐家又非要何瞻杀人抵命不可。
    如今这何家呀算是破落了,除了那处大宅子和何老爷手头的田庄,再没值钱的东西了……”
    何老爷手头现在的田庄,是何氏给他的,何氏生怕自己的两个儿子闹腾,叮嘱了何老爷不得张扬。要不是何氏把那几百亩的田庄悄悄给了何老爷,现在的何家就真的连穿衣吃饭都成问题。何老爷没有打点仕途的银子,是真的不能再出仕。何老爷也曾私下央求何氏,让何氏帮忙走温青兄妹的路子让他出仕,可上回何太太来镇远候府,温青的态度,何氏也是瞧见的,哪敢提这话。
    温彩吃着酸橘,又有人陪她说话,这恶心反胃的感觉也淡了。
    何家没有可以支撑门庭的子弟,仿佛当年的何老太爷把子孙的才学、圆滑、福气都用尽了,嫡子嫡孙皆不成器,庶孙几个也被何太太打压得没有才学本事,个个都是坐吃山空。
    董氏故作淡然地问:“何家还剩哪处庄子?”
    周氏想了一阵,“听我婆母说,是石桥镇的一处三百亩田庄,要不是早前何老爷私藏在手头,怕是这处也被何太太变成银子替何瞻保命了。”
    董氏笑了一下,幸灾乐祸地道:“咦——还真是巧了,六年前大老爷帮人打了一场官司,那好像是个姓魏的人家,事成之后给了笔辛苦钱,大老爷便让中太太在石桥镇置了一处三百亩的田良,我还记得那田庄是石桥镇南边三里地儿的田家庄,在田家庄南山脚上,是一大片良田,附近还有一条河……”
    周氏的脸刷地的一变,何老爷现在的那处田庄可就在田家庄南山脚下。
    董氏能说这么
    tang清楚,早前一定是大老爷置的,竟被何太太给了何老爷。这还了得,原是大老爷的东西,就该是温红、温玄兄弟俩的,何太太说也不说就给了何老爷。天底下就没有这样的母亲,把好东西给娘家也不留给儿子。
    周氏越想越气,道:“二婶没记错?”
    温彩心里暗道:董氏就是看不得大房何氏母子那儿太安静,故意要看他们的笑话,定是因为之前周氏取笑她的话忌恨上了。
    董氏正色道:“怎会记错?我们回京之后,二老爷和我就想置田庄,老夫人给我们二房的田庄便是离这处田庄不远,几年前我与阿红还去瞧过,路过那儿的时候,阿红指给了我看,说‘那里就是大伯家的田庄,虽只三百亩,田地够平整,也够大。’因那儿离河近,又好管理,收成又高,他日种上苞米、木棉,那就赚大钱了。”
    看着董氏在周氏面前扇风点火,温彩心下就想笑。
    唐宛芹仿佛不认识董氏一般,不明白自己的婆母平日也温良贤淑的,今儿为什么要告诉周氏这些话,怕是回头周氏一回家,中太太母子就要吵闹起来。
    温红、温绯兄弟俩恨不得一两银子当作二两使,哪里容得何氏这般偏帮娘家。
    梁氏只作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
    周氏这会子却对家里有多少家产感了兴趣,问道:“二婶,我们家还有多少田庄?”
    董氏闭了闭目,“你们大房的家底可比我们二房厚多了,大老爷早前在太仆寺当官,又认识不少朝廷官员,早前又爱帮人打官司,这酬金没少收。当年老夫人仙逝,留给大房的良田二千亩,店铺与我们二房一样,也有六家。再加上大老爷最是个顾家的,前前后后置下的田庄这没有五千亩,四千亩也该有了。京城各县、各镇的店铺也有不少……”
    周氏垂着眸,紧握着拳头:何氏手里竟然有这么多东西,不会都给了娘家吧?要真是如此,这也太不像话了,娘家兄长再好,又怎会给她养老送踪,亲儿子不疼,只一味的疼娘家人。那么好的田庄就给了娘家,还骗他们说,那原就是何老爷的,要不是董氏知晓实情,指不定被骗瞒到何时。
    *
    且说二门处,何氏见到温彤,“你怎来了?”
    温彤笑得温和,她脸上的斑点彻底消了,只是还有浅淡的红斑,略施脂粉后倒也瞧不出来,“娘,听说十六妹妹回来了,我来陪她说说话。”
    何氏想到董氏说的话,恨得牙痒痒,许得二房的人来亲近,就不让她女儿来,“你二婶说你会冲撞雍王妃肚子的胎儿,无事倒罢,万一有个甚事,还不成了你的罪过。”
    温彤咬着牙,她与温紫年纪相仿,相差不过两月,温紫现在是礼部尚书许家的嫡长媳,听说在婆家颇得光鲜,许太太又疼她,尤其是她给许家生下嫡长孙后,在许家越发得宠,许太太还一个劲儿地夸“阿紫是个祥瑞人,她一进许家门,老爷就谋到礼部尚书的实缺……”听听这话,快把温紫捧上天了。
    而她温彤呢,原本处处不比温紫弱,却沦落成了和离妇。
    这些日子二房更是处处压过大房。
    温彤道:“娘,平安巷大宅子是大哥给二叔买的,也不晓得二婶背里说了我们多少坏话,这才哄得大哥大嫂欢心,替他们置宅子。”
    何氏怔怔地,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听谁说的?”
    “我身边的丫头嘴儿甜,上回去平安巷,哄得二婶身边的小丫头高兴,是她说的。她是听二叔、二婶在屋里说话时提到的,二叔还与二婶说,他要办皇差,让二婶多留意大哥、十六妹妹这边的事,让她多操心,说如此才对起得大哥给他们买的大宅子……”
    何氏虽然知道董氏一个劲儿地往镇远候跑有问题,只没想到温青如此阔绰,一出手就给二房买了那么大的宅子,偏温子林搬出去的时候,还不说把北府给他们大房,最后竟给了小太太宋氏。
    想到此处,何氏恨得咬牙切齿,“真是好盘算,竟与你十六妹妹说二婶也是娘的话,没把我牙酸掉,就没瞧过如此厚脸皮的。”
    温彤更是恨透了董氏,“我原与十六妹妹的感情不错,都是被二婶挑驳的,我还没见着十六妹妹,就说我要冲撞她肚子的孩子……”
    何氏摆了摆手,“你还是回去吧,看我寻了机会,狠狠地教训她一回。他们二房想把好处占尽,我也不会应允的。”
    母女俩便在那儿合计,想着如何在董氏身上找回面子,此刻何氏却不知道,董氏言语之间便在他们母子身上放了一把火,而此刻正被满腹怨恨的周氏琢磨着如何回家把听到的话告诉给温玄。
    话还没说完,便有梁婆子捧着个包袱出来,笑道:“给彤姑奶奶问安。”抱着包袱道:“这是我家大/奶奶送给彤姑奶奶的,说是这两块布的颜色、花式正合彤姑奶奶穿,原要你进去坐坐的,又怕你冲撞了雍王妃肚里的孩子,让老奴过来与彤姑奶奶解释一下,望你体谅。”
    董氏一句话,她没见着温彩,就连梁氏也当了
    真。
    温彤想要发作,却只得忍住,接了梁婆子的包袱,“娘,那我先回去了。”
    温彤一走,梁婆子道:“中太太,午宴要开席了。”
    何氏憋着一肚子的火,对董氏的意见大了去,一入花厅,就见丫头婆子们正在摆酒菜,她“哟……”了一声,“今儿的菜式可真丰富。”
    周氏心里暗道:如果婆母不偏何家,他们大房的日子也会过得这般好。
    董氏只与梁氏、温彩说话。
    碧柳见有些冷了何氏,笑道:“这些菜式是我们奶奶亲自定的,都是雍王妃爱吃的。”
    何氏一转身,在右上首的位置上坐下,“大/奶奶,有件事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想问问你。”
    这一句话,顿时让所有人都提了精神,想知道何氏到底要问什么话?
    梁氏道:“何姨有什么话,但讲无妨。”
    何氏瞥了眼董氏,“我听人说,平安巷那个大宅子是候爷给二房买的。”
    这话是什么意思?
    梁氏与温青早前瞒着,就是担心温子群以这事吵闹,毕竟温子群才是父亲,但温子林一向又帮衬着他们夫妻。她心头权衡了一番,道:“早前平安巷有这么一处宅子出手,是我与候爷先得到的消息。”
    “大/奶奶,你只需说这大宅子是不是你们买给二房的?”
    董氏见何氏阴阳怪气地逼问梁氏,顿时道:“中太太,我来告诉你,这宅子是玉堂买给我们的,你有意见?我们二房对玉堂兄妹好,玉堂成亲,是我这二婶张罗的酒席、帮忙预备的聘礼。顺娘侄女儿出阁,也是我们二房在帮忙跑腿……玉堂买宅子时,也说了,我们二房对他有情,他瞧我们住得紧巴便送一座大宅子给我们……”
    他们既然收了,那就是他们的,且这也是他们与温青兄妹的情分。
    何氏这样逼问梁氏是什么意思?
    “二太太真是好本事,一张巧嘴把天下的鸟儿都能骗下来……”
    董氏立时大喝一声:“中太太,你今儿可得给我说清楚了,我到底骗谁了?我董玲珑自来行得端、坐得直,上不骗长辈,下不骗子侄儿女,对得起天地良心。今儿雍王妃和大/奶奶都在,你今儿不说明白,我董玲珑可不依。”
    温彩只晓得董氏的姓氏,至今也不知她的闺名,这会子才知道董氏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玲珑,怕是何氏那话惹恼了,否则她不会如此说。
    何氏想着董氏巴结温青兄妹,得了那么好处,反是温青兄妹与他们疏远了,越想越觉得指定董氏在背后说他们坏话了,“我就说你了,要不是你说我们母子的坏话,候爷和雍王妃为什么待你如此好?你离间我们的感情,不就是想从镇远候府得好处?”
    梁氏蹙着眉儿,原不想得罪人,可现在何氏越说越不成样子,“中太太!”
    何氏大喝一声:“你给我闭嘴!你这个女人,听别人几句好话,你就以为她是真心对你好,还不是想从你们这儿捞……”
    温彩倏然起身:“该闭嘴的人是你!”她脸色一沉,“中太太今儿可是要吵架,有什么事就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说明白,难道像我们这等门第人家,还学乡下村妇,要比谁的嗓门大?坐下,都坐下说。”
    董氏心头一急,带着哭腔:“天地良心,我们二房是如何对玉堂兄妹的?你居然将我们说得如此没了情分,玉堂兄妹亲娘早逝,原是老夫人当成心肝宝贝儿拉扯大了,我们二房便是瞧在老夫人情面上,也要在困难的时候帮衬,怎的就被中太太说得如此不堪。”
    唐宛芹微拧眉头:这何氏闹这一出,不是傻子就是个疯子?早前好好儿的,不用说,温青送二房大宅子的事一定是温彤说的。她这么不知控制的一闹,就是让梁氏跟着厌恶温彤,但凡她多为温彤设想两分,好歹也要把今日应付过去,一回来便装也不装,直咧咧地就要问梁氏。
    这一问不仅得罪了董氏,把梁氏也给得罪。雍王妃即将离京,好不容易回一趟娘家,你来闹人家的家宴,如此也惹得雍王妃不快。
    何氏几处不讨好!
    就凭何氏这等为人,就难及董氏的沉稳,输了董氏不是一星半点儿。
    梁氏忙道:“中太太,这原是我们夫妻与二叔二婶的私事,今儿你问,我便与你讲明白。当初候爷要送大宅子,二叔原不肯收,是我从中说合,二叔这才收下。
    候爷送宅子,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心疼二叔和翁爹年纪大了却住得拥挤,而我们夫妻又住得宽敞,为恐人议论,我们夫妻商量之后,才决定给二叔二婶买一处宅子,早前原有意让大房搬出来,可候爷的脾气与大老爷说不上几句就要争吵,只得委屈了二叔二婶搬到平安巷去。
    想着二房搬到新宅子后,大房也能住得宽敞些,此事乃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又恐让人误会,平白叫人咬舌根,才没将此事张扬开。”
    这算哪门子的委屈?平安巷的大宅子可比大房现在住的府邸要气派,且
    那花园布置得雅致,小桥楼阁一应俱全,占地面积比温家的老府邸可要大出了五成,往后若是人口一多,再建几处院落也是绰绰有余的。
    这样也叫委屈,说到底还是温青夫妻偏着二房。
    梁氏不紧不慢的一席话,四两拨千斤,说得合情合理,温青夫妇是心疼大老爷、二老爷住得拥挤,但又因温青与大老爷的脾气不合,人家才找了二老爷商量,委屈二老爷搬出去……
    董氏眼眸跳了一跳,感叹梁氏这话说得巧妙,便是再想挑是非的,这也挑不是短处来。
    温彩轻咳一声,道:“中太太,哥哥登门你们又不见,哥哥只得找了二叔二婶商量。哦,那时候我还没出阁,这事我也知道的。
    二叔一家在老宅子住了那么些年也住出感情了,若不是二叔二婶仁厚,我哥嫂还不知如何为难呢,这才委屈答应的,怎的到了中太太这儿就变了味儿。”
    那时候,正是温青困顿之时,卷入周世子被杀案中,温子群还直说温青是杀人凶人,何氏为保平安,上赶着求娶周家的庶女为儿媳。
    温彩的话音一落,何氏脸上便有些挂不住。
    唐宛芹则在心下暗自为梁氏的那番话叫好,董氏说什么都不好,唯有梁氏开口才是最合适的,且梁氏的话句句都饱含真情,更是对二房的维护,还说二房搬去平安巷原就是委屈,听着虽有几分假,却又是情真意切让人动容。
    梁婆子道:“雍王妃、太太、奶奶,该入席了。”
    何氏还想叫嚣,可一见梁氏和温彩都护着董氏,再不敢叫嚷,生怕触怒了二人,将她给赶走,她着实丢不起这人。
    她忙道:“这事,候爷和大/奶奶做得不错,我们不见候爷,二房就该与我递个话儿。”
    董氏冷笑道:“我们怎么没递话,二老爷去了大房两回,大老爷说要教二爷、七爷读书没空,你又说头疼将养着,让我们改日再去。就算想递话,我们连你们大忙人的面儿都见不着,能递上话么?”
    何氏还要争辩几句,可很快明白今儿不是说这事的时候。二房搬去了平安巷,他们大房也住宽敞些,一府分两处,光是何氏母子就占了一半的地盘,另外一半才是宋氏与几个姨娘住的,她在这件事上也得到了好处,只是初听温彤说温青给二房买大宅子的事,她立时就火了。
    其实,还是她嫉妒二房。
    在她看来,她比董氏更有名义得到温青的帮衬。
    董氏笑容甜美灿烂,“中太太,你两个儿子还算争气,他日出息定会给你置上一处大宅子,又气派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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