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墨本能的反应“爹,你莫打娘!”这语调如同一个受到惊吓的孩子。温子群打何氏,还直接打了一耳光,又响又亮,从小到大,温墨从未见过如此暴怒的温子群。
    温子群指着她道:“我的糟糠妻是杜氏。你算哪门子糟糠?再不知收敛,到时候被御史弹劾,降妻为妾不是不能。祧”
    何氏微愣,手抚着被打的脸颊,雍王打她,温彩看笑话,现在连温子群也打她,她“啊呜——”一声,开始撒泼,想坐在地上,偏臀部有伤,一沾地就痛得钻心裂肺。何氏惨叫一声扒在温墨的腿上,“老东西,我给你生儿育女,你竟敢打我,你这个老东西……”
    温子群抬手又是一巴掌。
    麻嬷嬷今儿那话什么意思?不就是说是何氏连累了他?
    又忆起族长说的“妻贤夫祸少”,温子群心头气恼,一脸肃容,“你再骂,当我是死人,我堂堂朝廷命官,岂容你这妇人辱骂,你敢骂一句,我就打一巴掌,我倒想看看是你骂得快,还是我打得快。”
    狠!
    温子群定定盯着何氏。
    何氏心头打颤,她哪里被人这般打过,这会子还真不敢闹了。
    她相信温子群做得到,若她真骂,温子群还真敢打珐。
    马车进入城南,何氏低声哼哼着,想着温子群打她,那眼泪不争气地泛滥。
    刚进大门,就见一个下人禀道:“大老爷,二老爷请你到二房一叙。”
    温子群道:“给小太太请个郎中!挑几盒吃食来,我一会儿带到二房去。”
    在过去的若干年里,只有温子林给他送东西的,他何曾送东西给过温子林,在温子群曾经的意识里,他是长兄,自然可以笑讷弟弟的“孝敬”,但这回他带上了几盒子礼物。又对一个婆子道:“这几块衣料是雍王妃赏的,送到绣房去,告诉绣娘照着我的尺寸做三套春裳、两套夏裳。”
    既是女儿给的,他就做成袍子穿在自己身上,若交给何氏,看着衣料好,指不定不是悄悄儿送给她娘家大哥,便是给温墨兄弟俩做成锦袍。他是要赴任做官的人,必须得有几身像样的好衣袍,虽然他的衣袍不少,可这三年守孝,他就没有添置过,穿的都是黑色、蓝黑色、灰色的袍子,哪有这几块衣料看着亮眼。
    温子群挑了几个看着顺眼的盒子,当作是给二房的礼物,反正这么多吃食,他也吃不完,不如分一些给二房,也算是他这当大哥的一点心意,挑选之后将几只大大小的盒子交给了一名小厮,领着小厮径直往二房去。
    温子林听了下人禀报,早早迎到院门处:“大哥今儿出门了?”
    温子群道:“嗯,去了趟雍王府。”
    温子林想的是:温子群去雍王府作甚?可不能由他胡闹。试探性地问道:“雍王妃可好?”
    温子群道:“还不错。”
    瞧这样子,像没有胡闹,温子林不安的心又放回肚子里,再细瞧似乎温子群的心情还不错。
    温子林将他迎入上房花厅,董氏亲自沏了茶水,奉递到温子群手里,“大伯,二老爷的任职官文下来了,四月初三前就得到工部赴任。今儿我们请了算命子入府占卜,四月初一是个宜搬迁的好日子,我们二房要搬到城南明月庵太平巷去了。”
    太平巷,以前唤作冷家巷。
    因冷家满族获罪,又换叫太平巷。
    京城的各条街道、巷子,多是以吉祥字眼取名的。
    温子群诧异:“你们在太平巷置了府邸?”
    那地方的府邸可不便宜,早前温子群也要买一座,怎耐家里没有积余银子,这事就作罢了。大房的子女偏多,大房那几处院落早就不够住了,虽然温三爷与二姨娘回了西山县祖宅、温十八爷温檀随他姨娘、姐姐去了镇远候府,可屋子还是住得紧巴巴的。眼瞧着温玄就要成亲了,这新房设在何处还没有定下,何氏天天在他耳边絮叨,念得他心烦。
    温子林道:“是,我们置了一府邸,是座三进院子,与我们现在住的温府差不多。”
    那座府邸可比温府强太多,首先是地方要大些,而且里面的布设也雅致。
    温子林夫妇支字不提那府邸是温青帮他们二房置的,他可不想可温青惹麻烦。温青有情义,拿他当长辈,更重他若父,他只是要偏着些的。
    温府这样的府邸,住一房可以,如今温家两房的孩子都大了,还挤在一处着实不成个样子。而且五月二十八温绯要娶唐小姐过门,再不搬家,连新房都置不出来,也要徒惹人笑话。
    “二弟,太平巷的房子可不便宜。”
    董氏低头笑道:“我们二房人口没大房多,日子也节俭,又得十六侄女帮忙指点店铺生意,这才攒了些钱,前些日子忙着添置家具、装修屋子,又给温红、温绯两兄弟新建了两处院子,虽花了钱,想着儿子、儿媳要在那边长住倒也欢喜。温绯要成亲总得住新房,就狠狠心在那边新建了两座院子……”
    要给温绯
    tang盖一座新院子,董氏又不能嫡长子温红,索性连他们夫妻的也一并盖成新房,也图过喜庆欢喜,大头是温青出钱买的院子,她再花点也不多,不过是二百两银子就能盖两处院落,且还能照着她的心意进行新建、布设,董氏想着就觉得欢喜,认为自己作为母亲,对得住儿女。
    温红妻听说温子群过来,挺着大肚子过来送果点,近来因为董氏的教导,温红妻说话行事也更显沉稳。“伯父请用果点!”
    温子群道:“我带了几盒果点,你拆开尝尝!”
    董氏笑着吩咐:“儿媳妇,拆开一盒尝尝鲜。”对于怀有身孕的儿媳,几乎所有的婆婆都是宽厚的,不是对儿媳好,而是对自己的亲孙子好。
    温红妻取了一个包装看起来很精美的盒子,一层层地打开,外头包得好看,里头又有一层油纸,再拆一层油纸。
    这都是什么东西,怎么左一层右一层全都是包装油纸。
    几人看温红妻拆了大半晌,最后里头竟然是一个油乎乎的油纸。
    董氏半是玩笑地道:“大伯这送的是什么好东西,包得够严实。”
    温子群脸拉得老长,他可是第一次给二房人带东西啊!
    只听一个丫头惊呼一声:“是鸡爪!一只卤鸡爪!”
    看包装这么严实,还猜着是什么金贵好东西,结果是一只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用来打发丫头、小厮的寻常吃食——卤鸡爪,还只得一只。
    期待多高,失望就有多大。
    这么精美用心的包装,怎的就是一只鸡爪。
    温子群的脸黑得能滴墨汁。
    温子林望着他:一只卤鸡爪包这么严实,这包装纸怕是得二十层了吧,这人的心思还真别样,这包装纸的价格也是这卤鸡爪的十余倍了。“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东西原是他要送给温彩的,温彩没收,说要给他补养身子,他便又拿回来了。
    温子群低低地骂道:“何氏那个不贤妇,竟敢糊弄我……”
    温子林听得分明,正色道:“大哥,我们是自家人,不需要弄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你过来陪我坐坐、我们兄弟吃吃茶,我很高兴。只是你要是给旁人这样送礼,你这是要拉仇恨还是让人笑话你呢?”
    温红妻拿着那鸡爪,放下不是,取了也不是,搁到盘子里,捧到董氏面前:“娘,要不你吃吧!”
    “娘牙齿不好,啃不动。”董氏推了过去,戏谑似地道:“儿媳,把其他的盒子都拆开,今儿也让我开开眼界,看看小太太预备的都是什么东西。”
    温子林夫妇只当是何氏故意寒疹人,否则哪有这样行事的,包装精致、华美,还以为里头是多贵重的吃食。
    温红妻又拎了一个盒子出来,一层层地打开,里头居然是一包糕点,还是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糕点,像是自己家里做的。她拿了块,闻了又闻:“怎么有股味儿,娘,你闻闻看。”
    董氏蹙眉闻了一下,扳开一看,里头都发霉了,“这东西还是丢了吧,莫要吃坏了肚子,霉成这样这还能吃?”
    温子群的脸黑得更深了。
    何氏到底在干什么,给他预备这些东西去雍王府,幸好温彩没收,若真收了,发现是这样的东西,如何看他?温彩原就对他这个父亲有所失望,再这么一闹,他们父女的感情就会更差。
    温子林道:“大哥,我们要搬到太平巷去,这二房的院子就留给你,你看……”
    这座府邸可是汪氏三十年前就置下的,说好了是留给他们兄弟俩的,这些年两房的人各住一半,温子林要搬到太平巷,这另一半府邸自然是要折成银子的。
    温子群立马张口便道:“我没银子!”
    董氏笑了一下,“大伯,我们没与你谈银子。”
    温青出手阔绰,给温子林直接买了一座府邸相送,温子林夫妇也不好因这半府之事跟温子群索要银子。夫妻俩也是商量过的,想把这半府送给温子群,只是又担心何氏借着这事随杆爬没个分寸。
    温子林接过话道:“大哥,我不放心你啊,我想把这处留给你。”
    他是要留给温子群的,可这话他不能说,万一何氏知道了,一定追着温子群讨整个温府的房契,何氏会把房契弄成她亲儿子的,到那时温子群恐怕连个住处都没有。
    温子林在心头权衡了一番,还是决定把他们住的地儿暂时留给温子群,他私下与何氏、温红、温绯兄弟都是商量过的,何氏想着太平巷的房子原是温青给他们置的,也没介意这边的老房子,送了也就送了,就算是送了,他们这一房也沾了温青的光,温青连那么大的宅子都送给他们二房,他们又何必介意这半座府邸,没的闹得连骨肉亲情都没了。
    何氏道:“大伯,我们搬走后,你就把姨娘、庶子、庶女迁到这边住吧,你还可以住这边的上房。”
    温子群心下感动,这边的院子也有好几处,值不少钱呢,温子林这就留给他了,“弟
    妹,今天我陪二弟吃几盅酒。”
    何氏道:“儿媳妇,快去厨房备点酒菜来。”
    “是。”
    温红妻收了一大抱的包装纸,花花绿绿的,也不知道小太太是怎么想的,花这么多的心思买一堆纸来包装,里头的东西要么少得可能,要么就是发霉不能吃的。
    几杯酒下肚,温子群好不辛酸,“二弟,你说这都叫什么事?我原是让小太太准备礼物要去瞧顺娘的,顺娘没收我的礼物,直说我身子不好,叫我带过来自己吃用,还另给了银票和衣料。
    可那女人,她怎么能这么干。面上说要预备礼物,竟然干这种事?
    这么多年,我糊涂啊!
    我现在才瞧清楚她的真面目,这一回头,我已经是一大把年纪了。
    早前吏部送来任职官方,要我去黔州做知州,那地方太远太穷了,我不想去啊。
    今儿走了一趟雍王府,顺娘帮忙求了雍王殿下,这才同意帮我周桓,听说只剩下地方上的差使了,我定会离京去地方赴任。
    这一次,我不想带何氏,也不愿带温墨、温玄,他们兄弟都是二十岁上下的人了,带上也没意义,还不如让他们在京城安心读书,准备参加下届的乡试、会试。
    二弟啊,我活了这大半辈子,当真是白活了,活到现在才发现自己的儿女里头,唯有玉堂兄妹才能靠得住的,竟因我做错了事,寒了他们的心,如今也与我疏远了。而留在我身边的,靠不住哇!你说他们若能靠得住,怎会看着小太太做这种不妥的事,小太太做这种打脸的事,他们俩兄弟肯定是知道的。
    我从镇远候府回来时,可是给了小太太整整二万两银票啊,这都是玉堂兄妹孝敬我的,我还没花,就被他们母子折腾得没了。被两个小的拿去巴结了大皇子、周家人,等我需要打点的时候,说了也不怕你笑话,竟然没银子了……”
    温子群悲从中来,他是真的懊悔,就算早前在雍王府算计的成分多些,可这会儿全都是懊悔,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拉着温子林的手道:“二弟,还是你好,你现在出息了,你要留守工部郎中一职,执掌的又是农局,前途远大……往后得了机会,可要提携提携大哥。”
    温子群还要再喝酒,温子林一把拦住:“大哥,酒多伤身,我们兄弟饮酒,适可而止。”
    “二弟,我要喝。”
    “大哥!”温子林挡住了酒杯,又示意婆子抱走了酒坛,“若是你心情好,我可以陪你喝,可你今儿心情不好,这是喝闷酒,是要伤身的。大哥,好多年了,我们兄弟没体己话,今儿就说说这体己话。”
    温子林让婆子换了茶水,轻声道:“我们以茶代酒,慢慢说话,今儿谁也不许藏着掖着,我们就说体己话、真心话。”
    “好!”温子群呷了一口茶,“当初你回京守孝,说真的,我不大瞧得起你,你说你踏入官场多少年,还是学不会溜须拍马。可是后来,你突然与玉堂兄妹示好,我那时候还真以为你以为是念着叔侄之情,可后来才知道,你是因为顺娘的命格。”
    温子林长长轻叹一声,“那时候确实如此,可是与玉堂兄妹相处越久,就越是觉得惭愧,他们是真心对待我这个二叔的,我却在利用他们。这时间一长,对他们兄妹就有了真感情,这玉堂吧,性子像父亲,顺娘这侄女行事又像母亲,总觉得他们兄妹身上,多少有他们的影子,着实让我厌恶不起来,就不由自己地想对他们好。
    我说你,在周世子死后,你居然说玉堂是杀手凶手,你知道我当时有多生气,我从来没见过不相信自己儿子却相信外人的父亲。那时候,我就想,我这个当二叔的必须站在玉堂那边,既然玉堂说没杀人,那他就没有杀人,我也找到证据,证明玉堂是清白的,我带着温红、温绯等人在兴国街、旺国街四处打听消息。
    我听说梁秋阳与梁家人也在帮忙。正因为有这么多人帮忙,我们找到了一些证人,将找到证人的事告诉了大理寺,否则,你以为这件事哪有这么快就结案的,这都是人多力量大的缘故,是所有人努力的结果。
    顺娘侄女出阁,我派下人来请你,你竟不给个准话,既不说来,也没说不来,想着你到了跟前许就来了。可待她出阁,你也没现身,说真的,我当时真是气啊!我不明白,小时候总是护我、疼我的大哥怎么就变成这样了,成了一个无情无义之人,连自己的亲女儿都不管了。那时候,我就对自己说,你不要玉堂兄妹,我要。你不管玉堂兄妹,我管。
    雍王行谢亲礼时,我是以二叔的身份受的礼。那一刻,我对自己说,往后玉堂、顺娘就是我温子林的儿女,不为旁的,就因为他们俩是父亲、母亲的嫡亲孙女,我不能抛下他们。
    大哥,荣华富贵真的很重要吗?也许重要吧,可现在我却想告诉你,平安喜乐,一家人健康活着比荣华富贵更重要。
    也是因为和玉堂、顺娘处得久了,我才觉得自己活着又有了滋味,做官,就得一心为民造福,玉堂舍生忘死保家卫国,顺娘凭
    借一己柔弱女子之身,数年如一日地研究种植苞米、木棉花的法子,这都是心中有大爱之人。
    大哥,这些日子以来,不是我教玉堂兄妹,是他们教会了我更多的道理,这里有做人为官之道,是多少人倾尽一生都学不会的。
    我教导阿红、阿绯,教育他们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人,身为男儿,有所为,亦有所不为,为民有利,为民造福的事就可以去做,反之就不能做啊……”
    这一日,温子群兄弟俩说着话儿、谈着心,一直说到了夜深人静,从做人为官之道,到他们各人的经历。
    最后,温红、温绯也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温子林夸温青,也赞温彩,在他眼里,这两个孩子依然如同他自己的孩子一样。
    许是夜里睡得太晚,清晨睡得太沉,翌日日上三竿,他们都还没有醒,而温子群更是破天荒地宿在了二房。
    睡得正香,就听外头传来一阵锣鼓声:“城南温府二房温绯高中进士了!”
    董氏奔出了院门,一个小厮飞快地跑来:“二太太,十五爷高中二榜进士了!”
    温红妻喜道:“十五弟中了二榜进士?”
    会试的时候,温绯的成绩并不算好,要不是今年朝廷扩录了五百名,温绯就落榜了,可这次殿试又考出了好成绩。
    董氏道:“儿媳妇,快令人把阿绯唤醒。”她急匆匆奔到二门处接待报喜的官差,官差一揖道,道:“恭喜太太,贺喜太太,贵府的温绯,高中二榜第十八名进士。”
    董氏身子微微一颤,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说什么?温绯中了二榜第十八名?”
    “正是,这是喜报,我们是不会弄错了。”
    这住在京城的人氏可数,而但凡京城得中的各家会最早得到京城官衙的报喜,温绯的名次不错,自然是最早被告知的。
    董氏欢喜地打赏了报喜的官差,出手也阔绰。
    一时间,二房所有人都知道温绯中了二榜第十八名进士,这个喜讯就跟一股风儿似地传扬开来。
    温子林愣了一下,虽然他猜到两个儿子的名次不会太差,可还是没有差温绯考出这等好成绩,温绯今年虚岁才十七,正月里才满的十六啊,十六岁啊,多小的年纪,多少读书人还没过秀才呢。
    温红想着:温绯考得这么好,没道理多读几年书的他会比温绯考得差。这样一想,他大声道:“来人,快放鞭炮,快放鞭炮!”
    温子群被一阵鞭炮声吵醒,立时就看到院子外头都是跟温子林道贺的下人:“恭喜二老爷,十五爷高中二榜十八名进士。”
    这成绩,真的很好啊!
    算是很出色的成绩。
    会试在末位,殿试却跑到前列去了。
    温子林笑问:“可打听了,今届的三甲是哪几位?”
    一个机灵的小厮跑过来道:“回二老爷话,小的打听了,状元郎梁秋阳,榜眼李长根、探花苏兰生。明儿三甲要入宫谢恩,游街簪花。”
    温子林微微点头:“梁秋阳高中状元郎,不负厚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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