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心切,飘得有点急。一路冷风习习,寒气乍起,舒服得不得了。疏疏拉拉的星子宝石般镶嵌在黛黑的天空,好似忘川河上偶尔跃出水面的银鱼。
    悦丰花圃非常大,与其说是个花圃,不如说是一座山,或者是两座山?还是三座山?我又不是圃主,哪晓得到底哪些地盘是他们家的呢?总之,眼前是一座山连着一座山。对着门口的那座山在夜色中远远眺去,郁郁葱葱,静谧的高高耸立。
    淡雅的梅香被风吹得暗香冉冉,我张开嘴贪婪地大口大口深呼吸,恍若要吸起心底千年前的记忆。西山梅苑的梅花,也是同样的沁人心肺。相似的环境,见相似的人,那个人,真的会是他吗?我静静地站在门口,结界再也无法罩住心里的激荡了,我干脆撤去结界,任凭思绪、记忆交织在一起,翻滚出即将迸裂的迫切和紧张。
    我接着深呼吸,只为平复潮涌的心境。是啊,有什么好紧张的呢?要见的是我的夫君,是要和我厮守永生的至亲至爱的人,我们相知相惜,贫富相偎,生死不离,为什么要紧张?就算他不是夫君,一个与我没有交集的陌生人,更没有心神不宁的必要了。
    大门在马路边上,两旁是望不到边的枝叶袅娜生姿的观赏棕榈,宛如摇摆着长长水袖的女子,飘逸的舞步淋漓酣畅。两扇大铁门紧闭着,从里面锁起来,奇怪的是,大铁门的颜色居然是淡淡的绿,很少见别人把大门刷成这个色调的,可能是想与这繁茂的绿相匹配吧?园艺也是一门艺术,不是吗?人间的艺术,不是我能读懂的了,我也不想深究。
    铁门上方的广告牌极具特色,是一大块矩形木板,淡淡的绿与大门特别协调,上书“悦丰花圃”,四个黑色大字字体矫若银龙,翩似惊鸿,特别是那个“梅”字,苍劲俊逸,浑厚高古,让我记忆犹新!在西山梅苑,至少见到夫君写了跟这个一模一样的“梅”字好几十次,以至于现在看到这个字时,我便很自然的忆起了夫君写这个字时的情景。
    下笔之前,他背着手含情脉脉地凝视着亭边那株仿佛残阳喋血的红梅静思片刻,缓缓踱到亭内,慢条斯理的用毛笔蘸上墨水,饱满的笔头信心百倍地点在纸上,如游龙转凤,一气呵成。夫君说,梅花原本是极有灵性而又高冷的花,只有把它看成远离尘世的女子,细读它,品味它,了解它,怜爱它,才能下笔如有神,写出它的品性。
    他温柔的将写好的字吹干,递给我,我再在旁边添上一枝红梅,这幅字便算完成了。
    “岑儿的梅花越画越好了。”他凝视字画时总忘不了夸奖我。
    我俏皮地笑道:“不画得好点,配不上夫君的字是小,卖不出去的话,拿什么买米买肉呢?”
    他理理我额头的头发,“岑儿放心,现在字画好卖了很多,临县有个姓沈的员外很喜欢我的字,每次都会全部买下,如果不用温书,抽空多写些便好了。”
    我房间里的柜子快装不下了,你再多写些,我不知道放哪里好了。我心里暗暗说着,哪天等他嫁到舒府,看到那堆得像小山似的字画时,会是什么样的心境呢?不行,还是等哪天母亲出门,让奶娘烧掉好了。可是,要把他辛辛苦苦的劳动成果付之一炬,想着我便心疼,怎么下得了手?
    “岑儿,在想什么呢?”他看到我走神了,轻抚着我的头问道。
    “哦,我在想那个沈员外很有欣赏水平啊!有空我们得上门去拜访拜访。”
    他转身走到亭外摘了两朵红梅,温柔的别在我发上,“其实我并不识得那沈员外,他每次都是托家丁来收购我的字画,也不肯说具体的名姓和住址。我也曾问过家丁沈老爷的喜好,他却回答,只要是我写的,沈老爷通通喜欢。你说奇不奇怪?”
    “有什么好稀奇的?夫君才华出众,是匹上好的千里马,而这沈员外,自然便就是伯乐了!人们不是常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所以,夫君很幸运。”
    我盯着“梅”字足足看了十几分钟,可以肯定,与夫君书写的相差无几。
    广林仙姑太坏了,我差点中了她的奸计了,一个真真切切出现在我面前的人,怎么会不存在呢?说不定,她就是那李府的小姐,处处挑拨离间,害得我放弃了寻找夫君。
    木板四周围了一圈绿色的灯带,一闪一闪,像夏夜中自由自在飞舞的萤火虫。我和夫君没有看过夏天的流萤,没有做过的事很多很多。对,要把该做的事一项一项列出来,全部做一遍才好。眼下要做的,莫过于见他。
    我拍拍狂跳的小心脏,拨通那个陌生的电话,他第一时间接听了,“什么?你到了大门口?你从哪里来的?这么快到了!”
    “无”差点说出无极峰,我立马打住了,就算是坐飞机,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到达啊,谁知道前世的事情他记得多少呢?没摸清情况之前,让他知道我是个女鬼还得了?“无无聊散步中,本来我就住在附近的。”
    “附近?这附近有地方住吗?”他狐疑地问道。
    我四下张望,哎呀妈呀,目所能及的地方貌似全是花圃,这馅露得,简直皮肉分离了。我只好硬着头皮说:“对,就住在附近来着,就是附近,反正就是离这里不远的地方。”
    他好像没有留意,“你现在在哪个门口?”
    哪个门口?我茫然的张望了一番,“就是门口有棕榈树,广告牌上写着悦丰花圃的这里,大门是绿色的,广告牌也是绿色的。”
    “我问你是东、南、西、北哪个门?”
    啊?还有东、南、西、北四个门?这个时候鬼影子都不见一个,谁能告诉我什么门跟什么门呢?算了算了,还是我问他吧!等一会儿我再试试手机导航,“你在哪个门呢?”
    “我在哪个门不重要,你从哪个门进来都可以,直上山顶,找到有房子的地方就到了。从大门口进来很远,天又黑了,你自己一个人不方便。要不,我开车下来接你。”
    “可是,我不知道这里是哪个门啊!”
    “不要紧,我一个门一个门的找。反正就四个门,你站在那里别动,手机不要挂断。女孩子大晚上的站在路边不方便。”
    听到这里,我又有点怀疑了,从前,都是我去找夫君的,有时晚上去梅苑相会,他也从来没有担心过我一个女孩子家家会不会害怕走夜路,有时问我需不需要他送回舒府,我说不用,他便不再坚持。不过,也许是怕遇见我娘吧?再说,这一千年,人类改朝换代,经历了质的飞越,他有点进步是正常的。
    等他一个门一个门的找来接我,不是黄花菜都凉了?平川结界里的小魅们还等着我一起回地府呢!“我手机没电了,你在上面等我,我马上来找你!”我挂断电话,或者,也该小小的展示一下,做些小小的提示,让他尽快接受我是孟婆的事实,最好能说服他即刻起程,随我去地府。他自愿的,比我魅惑的要好得多。
    从广告牌上飘进去,有一条水泥路依着山蜿蜒而上。我张开双臂,这中袖张开没有广袖的好看,早知道还是叫青玉姨补好那件破洞的广袖长裙好了,小小的一个洞,影响不是多大,飘起来的感觉好多了,自信多了。
    我以800公里时速向山顶驰去。大概是跑得太快,污秽咒突然乱窜起来,心脏剧烈颤抖着,疼得我冷汗直冒,头晕目眩,避让不及,撞在一株白玉兰上,树拦腰折断,我被撞得跌坐在地上。这个该死的污秽咒,你是有双重性格吗?一会儿救我的命,一会儿整蛊我,真不知道到时候是该把你留在体内呢?还是该一刀切了你?太难以抉择了。
    还好,衣服没有弄脏,发型也没有弄乱。在一棵梧桐树顶休息了几分钟,顺时针揉捏心脏,等到污秽咒安静下来,我不敢再跑太快,时速减至300公里。超速有危险,要命需谨慎啊!
    暗香越来越浓了,好似要浓得化不开了!我站在山顶,惊喜无比!目所能及的地方,开满了梅花,有美人梅、磬口梅、骨里红梅、绿萼梅、龙游梅、宫粉梅……如霞似云,暗香盈袖。渺渺翩然的花魂,若追逐相嬉的彩蝶,地上落英织锦,美不胜收!
    当这种在贯穿全身的感觉兀的鲜活起来时,我仿若置身在似幻非幻的梦境里,徜徉在美丽的童话里,包裹在甜蜜的回忆里。我不由自主拉过一枝如火如荼的红梅,放在鼻前,沁人心扉的幽香如此熟悉,熟悉得忆起西山的梅苑,忆起梅花下静静伫立的夫君。
    我闭上眼睛,将往事一页一页翻出来,幸福,这般触手可及吗?不晓得夫君还会不会像千年前那样,偷偷画了我的像藏在衣襟里呢?至少,该把我的相片藏在钱包里吧?我不禁又想起了他说的那句话:我发现你太像一个人了,一个每天住在我梦里的人,一个千百年风吹雨蚀、沧海桑田都无法忘却的人。
    “小姐,你好!”
    我着实吓了一跳,背后一位提着淡绿灯笼的男孩笑盈盈望着我,“请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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