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变得懂事不少的女儿,苏大富背过身,偷偷擦了下眼泪,又往她手里塞了张银行卡。
    苏恩不愿意接,“别给了,爸,你都给了我好几十万了,够我在那边挥霍几年啦。再说我这次是准备过去读书,还要学学人家兼职打工,肯定不会饿死的。”
    天空湛蓝,苏恩像只绿色的小鸟般消失在父亲的视线里,踏上去异国的航班撄。
    *
    沪城,已是华灯初上偿。
    有夜航的飞机从城市上空飞过,灯光一闪一闪的。
    聂慎远最近的工作再度升迁,俨然即将成为仁华医院最年轻的心外科副主任。
    32岁,一个男人最好的时候,事业发展得正好,又生得仪表堂堂,重新恢复了孤家寡人的身份。
    医院里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有些事渐渐着了痕迹。
    大家都知道,心外科的聂医生离婚了。
    都在暗中想着,家里有个堂妹,或是有个单身的闺蜜,要赶紧趁机给他介绍介绍。
    叶拓最近又交了新女友,今晚还是在老地方开了几桌,把一帮朋友都请了过来。
    聂慎远近来每天朝九晚八,除了每天加班手术,和定时回家吃饭,日子过得跟苦行僧一样。
    今晚这种场合,难得他肯赏脸过来,叶拓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酒过三循,元磊安排个大套间,摆了桌牌,大家打牌的打牌,喝酒的喝酒。
    平常聂慎远和方亦铭,算是最聊得来的。
    今晚这两个人却全程几乎没任何交流。
    聂慎远脸上看不出丝毫异样,嘴里咬着一支烟,出牌出得又快又准。
    叶拓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方亦铭。
    最后偷偷和元磊对视一眼,两人多少明白些内情,没敢吭声。
    偏偏旁边一个没眼色的家伙冷不丁问一句:“慎远,你和你们家那位……真的离了?”
    叶拓:“……”
    元磊:“……”
    聂慎远慢条斯理往牌桌上搁了张牌,淡淡问一句:“谁跟你们说的?”
    哥们儿几个人,立马就瞧出来了。
    哦,居然还是那小丫头把他给甩了,聂大公子哪儿吃过这样的鳖,估计心里正过不去这个坎呢!
    一屋子的人都在偷乐。
    只有坐在旁边沙发上喝酒的方亦铭一直没说话。
    正巧做对面那家伙家里老婆来电话了,起身出去接电话,方亦铭就过来替他先打着。
    换了对家,聂慎远也没说什么。
    他端起旁边的酒杯抿了口酒,低头瞧了眼手里的牌,然后才漫不经心看了方亦铭一眼,“亦铭,问你件事。”
    “什么?”方亦铭抬起头。
    两个男人隔着一张牌桌对视一刻,把彼此眼底的情绪看得清清楚楚。
    聂慎远说:“苏恩上个月住院的医疗费是你给她付的?”
    旁边叶拓脸色微变。
    知道这俩人曾经是最好的兄弟,现在却为了一个女人闹翻,却又一直不撕破脸。
    叶拓暗自捏一把汗,赶紧打圆场:“好了好了,今儿是个好日子,上回新堃的刘总送我的那瓶82年的赤霞珠,我叫人拿过来把它开了,这牌局先放着,啊!”
    不想方亦铭淡淡开口,“是啊,是我付的。”
    聂慎远脸色很不好看,瞧着他,视线凌厉:“多少钱?我给你。”
    方亦铭把手里的牌甩出去,说:“苏恩已经还我了,你不用再还一次。”
    聂慎远猛地从位置上一下站起身,几步过去,二话不说,一拳便往方亦铭脸上招呼过去。
    包间的人纷纷震惊。
    方亦铭整个人向后一趔趄,捂住了脸。
    在他还要做出进一步攻击行为之前,叶拓和旁边几个人赶紧上前,想要去拦,却被他一把推开。
    “阿远,这是怎么了?吃火药了啊,快坐下,快坐下!”
    聂慎远脸色铁青,一副跟方亦铭深仇大恨的样子,紧跟着又是一拳过去。
    方亦铭鼻口瞬间流了血,勉强抬头看他,直接扯开领带,立马一拳还回去。
    两人打在一起。
    旁人赶忙拼命扯开他俩:“多大的事,大家都是兄弟,算了算了。”
    聂慎远活动一下手腕,冷眼瞧着他,笑:“泰国那事你当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以为苏恩跟我离了婚,她就真的跟了你?你这个做兄弟的,还真对得起我!”
    最后聂慎远让几个人拉到隔壁房间去了。
    等他原先的对家回来,直接接替了他的位置。
    然后侍应生上来重新洗牌,发牌……
    包间里的气氛重新热烈起来,刚刚的小插曲像是没发生一样。
    元磊说:“亦铭啊,你真别跟阿远那个人一般见识,他最近跟吃了炸药似的,又有点不顺心,今今天喝了酒,可能就有点想不过来了吧……”
    方亦铭不置可否地笑笑:“没事。”
    叶拓赔笑:“是,是……我不是担心伤了兄弟情义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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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聚会散场。
    聂慎远喝了酒不能开车,叶拓本打算自己开车送他回去。
    方亦铭却说:“我来吧,反正我跟他顺路。”
    方亦铭开车送聂慎远。
    路上,车里安静得出奇。
    两个男人,谁都没说话。
    下了高架时,方亦铭才先开的口:“她今天走了。”
    三月的晚风吹进车厢里,浸染着一点点淡淡的酒香。
    聂慎远没说话。
    方亦铭说:“其实是你逼她走的。”
    车子到了延安东路,聂慎远下车,独自进了电梯。
    电梯上方不停地变化的楼层数字,很快就到了楼层。
    他走到家门口,输入密码,进门。
    苏恩走后,他就搬回婚前的单身公寓,很少再回这边住。
    房子很久没住人,透着股冷清。
    他回到楼上,在昏暗里点上一支烟,抽了几口,忽然瞄见衣帽间那边她一些没带走的衣服。
    浴室里也有一部分她没用完的瓶瓶罐罐,指甲油、面膜……
    这些东西,让人很容易就想到她古灵精怪,又牙尖嘴利的脸。
    卧室的床头还留着她平常随手乱涂乱画的便利贴。
    他嘴里叼着烟卷,手指随便撕下一张。
    看到上面画着个丑哭的鬼脸,狗爬一样的字迹写的是:“聂慎远不要脸!是个大坏蛋!!!”
    末尾还打了三个大大的惊叹号。
    他看着那个别别扭扭的字体失笑,又给贴了回去。
    *
    一转眼,苏恩在温哥华已经呆了三个月。
    这边华人多,华人留学生也多,基本交流不成问题。
    但是这里的人和人之间非常礼貌,但礼貌到客气生疏,让人觉得缺了国内那股人情味。
    她每天按时上课,周末去餐厅打工,周五下午定期去看心理医生。
    她在学校附近租了间小公寓,每天骑自行车上学。
    苏大富给她钱,让她买辆车做代步。
    但是不行。
    撞车后,她就莫名其妙有了些毛病,比如闻到医院消毒水的气味就想呕吐,还有,怎么也不敢碰汽车方向盘。
    伴随着这个的,是她开始整夜整夜的失眠。
    心理医生说她这是心理障碍,只有自己慢慢克服。
    五月份的一天晚上,不知道是不是下午在那家华人餐厅吃的东西有问题,她回到家肚子就开始痛。
    吃了常备的止疼药,也完全不管用。
    到了晚上12点,她疼得满头大汗,还是房东太太帮她打的急救电话。
    陌生的异国,陌生的医院,陌生的医生和护士。
    苏恩打了针,挂了水,闻到病房里消毒水窒息的味道。
    然后,这几个月以来,她一直不愿意承认的挫败感,和巨大的孤独终于汹涌而来。
    她终于把自己混到这种地步。
    那是离婚后,她第一次哭。
    哭完了那一次,她心里就敞亮了很多。
    甚至第二天回学校上课的时候,她还能绘声绘色跟同学家医院的胖子白人医生的啤酒肚,和授课教授的肚子有得一拼。
    然而,心里还是无数次在夸张地幻想。
    将来等她回国,再遇到聂慎远时。
    她一定要华丽变身,踩着七厘米高跟鞋,穿着黑色OL制服,涂着烈焰红唇,一副女王回归的姿态。
    她要居高临下看着聂慎远趴在地上,抱着她的脚后跟,毫无下限涕泪横流地,像韩剧里的男猪脚一样哀求她:“苏恩,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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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份开始,苏大富以往每天雷打不动的电话,好像一夜之间变得少了很多。
    苏恩乐观地猜测,大概是国际长途话费不便宜,或者是老爸忙。
    这三个月以来,她也很少往家里打电话。
    主要是怕苏大富问她这边的情况,她又得在爸爸面前,若无其事地装小太阳一样无忧无虑的苏恩。
    六月,学校放假。
    苏恩考试拿了不错的成绩,蔫了几个月的斗志即刻就打满鸡血。
    这学期打工赚了一笔钱,正巧有同学约好去蒙特利尔旅游。
    苏恩上网查攻略,计划了满满一张的旅行路线。要去卡第耶广场拍照留影,要去诺特丹圣母大教堂长长见识,还有地下街城,去看蒙特伦西瀑布。当然,怎么少得了唐人街呢。
    在唐人街时,苏恩还买了许多礼物,各种精巧的陶瓷小件茶具什么的。
    这两年受她影响,苏大富也开始提升自己的品位,衣服摆设不再大红大绿,身边用具也不再是财大气粗,暴发户气质一览无余的的金啊银的,开始附庸风雅起来。
    苏恩想,把这些东西寄回国,她爸一定喜欢。
    七月份回到温哥华,她把旅行买来的东西一一归类,在本子上一笔一笔划计划着要怎么分配。
    茶具是给爸爸的,护肤品是给姑姑的,表弟今年工作了,送个什么好?
    第二天下午,她忽然接到姑姑的电话。
    还嘿嘿笑着说:“姑姑,我前两天还正在想呢,要给你和姑父寄礼物回去呢!”
    电话里,姑姑没像以前那样夸她懂事,而是哽咽着嗓子说:“恩恩,你快回来吧,你爸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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