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慎远想不到自己竟然真来了方亦铭的公寓。
    但既然来了,总不能掉头就走,虽然他很想对现在这一幕眼不见为净。
    床头柜上有一个女孩子用来扎头发的粉蓝色发圈偿。
    昨天它在苏恩头上,而现在它静静放在方亦铭家客房的床头撄。
    方亦铭跟进来,还抱着一丝侥幸,解释了句:“阿远,我向你保证,苏恩不在这里。”
    聂慎远铁青着脸,探究地瞥了眼洗手间紧紧关着的门。
    双拳缓缓攥紧,如同鱼刺卡在喉咙里,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整个人像是陷进冰窖,全身的血液都跟着凝固了。
    那扇门近在咫尺。
    现在,只要他走过去推开,就能让这场呼之欲出的尴尬无所遁形。
    然而他终究没有。
    他点了点头,说:“很好。”
    也不知道是说这两个人配合得好,还是说方亦铭这样解释得很好。
    方亦铭没有争辩,只是略一让开,示意他应该出去了。
    “我当然知道苏恩不在这——”聂慎远嘴角上翘,露出那抹似笑非笑的表情,转过身打量了眼方亦铭,又看了看那扇门,面容平静。
    顿了下,他开口说:“就算她在,她骗了我,我也认了。”
    方亦铭扯了扯唇角,眼底有一抹掩饰的狼狈。
    是男人都不能容忍这种背叛和羞辱,方亦铭以为聂慎远还有什么话要说。
    聂慎远却只是侧过身,重新看了眼紧闭的洗手间门,然后转身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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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聂慎远从方亦铭家出来,一路下楼。
    外面的雨夹雪已经变成了小雪,车子开出小区,他把车窗都全部打开。
    雪花和刺骨的寒风一下子涌进来,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
    他握紧方向盘,胸腔里那股愤怒和烦躁无处发泄,只得握紧拳,狠狠砸在方向盘上。
    喇叭被他砸得“嘀”地一声巨响,吓得路上的行人都往这边张望。
    他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接着把车窗关上,开车回家。
    到家后发现手背肿起来了,他拿出药箱简单给自己做了伤口处理。
    家里两天没住人,他也懒得收拾,扯了领带,手表,皮带,然后一头倒在床上。
    在床上躺了一会儿,他才摸出手机,给方亦铭发了条信息:叫她明天下午去XX交警大队做笔录。
    发完他直接扔掉手机,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休息一会儿。
    他太需要睡眠了,连续四十小时的奔波,现在一停下来,才更加觉得疲倦。
    这几年在医院经常加班加点手术,让他养成随时就能睡着的习惯。
    今天他真的精疲力尽,也特别累,却丝毫没有睡意。
    那种疲倦说不出来,带着隐隐不安。
    直到后半夜他才睡着,然后做了一个梦。
    梦里,昨天医院门口,苏恩一个人孤零零坐在车子里,浑身流着血。她咬着牙一声不吭,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像个做错事又倔强不肯认错的孩子。
    *
    隔天早上,下了一整夜的雪终于停了。
    下午3点,聂慎远在交警大队见到失踪两天的苏恩。
    她今天化了点妆,脸色还是很难看,身上穿了件不知道从哪儿买来的猪肝色羽绒服,很臃肿很厚。
    她爱漂亮,这种颜色和款式打死她也不会穿。
    今天却好像特别怕冷,将衣领裹得紧紧的。
    交警询问事发前后经过,她也一五一十回答,声音很轻,有气无力。
    平常那么活蹦乱跳的一个人,今天却像刚生完一场大病,随便一阵风都能把她吹倒。
    做完笔录,她扶着桌子站起来,踉跄一下。
    聂慎远过去扶她,这才注意到她一双手冷得像冰。
    “苏恩,你怎么了?”他终于发现她的异常。
    中午的阳光从窗外落进来,苏恩很平静地打开他的手。
    他不由分说拽住她细细的手腕,重新确定地问了遍,“生病了?”
    苏恩不吭声,将手从他掌心里挣脱出。
    “苏恩,咱们谈谈。”他不再勉强她,跟上她的脚步。
    苏恩埋着脑袋,慢吞吞往门口走,“好啊,你想谈什么?”
    聂慎远看着她,“谈以后。”
    苏恩抬头看他一眼,看着他的眼神如看一个陌生人,“你觉得我们还会有以后?”
    聂慎远:“……”
    苏恩盯着他的眼睛,平静问:“聂老师,你觉得出了这样的事情,我还能继续像傻子一样自欺欺人跟你在一起?你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会突然回国?为什么又会突然出现在你和她见面的现场?我是不是又跟踪你了?没有,真的没有,真的就是天意。”
    她低下眼帘,看着地板上两个人的影子,“其实直到现在我才真正明白,我们之间问题,其实根本不是秦珂,而是你对我一次次的隐瞒。你说,要是那天被撞死的人是我,你会伤心吗?你会像抱着秦珂那样抱着我吗?”
    沉默中,聂慎远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他拿出来看了眼,直接按掉,沉下气对她说:“苏恩,有时候你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事实,我不想多作解释。本来,我是打算今天请假去泰国见你。那天之所以见秦珂,是打算跟她了结一些事。灿灿忽然发病,她慌得六神无主,我顺路载她去了医院。事情就这么简单。如果你不能再容忍我和她有一丝一毫的联系,那么,我答应你,从今以后我彻底跟她断绝任何联系。“
    他停了停,看着她苍白得发虚的脸色,“我也说过,你想知道的事,只要你回来问我,我就全部告诉你。是你自己忽然冒出来,直接不分青红皂白开车去撞人。苏恩,你知道那一下一旦撞下去的后果么?”
    “我知道啊。”苏恩往后躲了躲,笑着回答:“我害得秦珂腿骨骨折,手腕神经受损,可能这辈子都不能再拉大提琴了嘛!听说她儿子也要死了?她现在无亲无故躺在医院里,你是不是觉得她很可怜?可是我还是觉得不够,我就是恨这个女人,我恨不得她比现在还凄惨一百倍。现在她只是骨折,我都觉得自己吃亏了。”
    聂慎远抿紧唇看着她,不说话。
    苏恩扯出一个俏皮又嘚瑟微笑,好像在说一件最寻常不过的事情,“所以聂老师,你那么正义又博爱,我却这么恶毒又任性,实在没办法继续跟你在一起了。”
    聂慎远一贯泰山压顶都不会皱一下眉毛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变化。他深呼吸,“我不想听你说气话。”
    “这不是气话。”苏恩收了笑容,认真地看着他:“你知道我说的绝对不是气话。聂老师,我不要你了,我要离婚。”
    我不要你了,这是她的分手宣言。
    “苏恩,不要孩子气!”聂慎远终于彻底失态,失声低吼。
    苏恩摇摇头,“我不是孩子气,今天我不是来和你商量,我是来通知你。明天我的律师会来联系你。我爸那里,我会好好地和他说,你爸妈那边,你自己去解释。还有,如果秦珂要告我,坐牢,判刑,我都奉陪。”
    “不要赌气,事情没有你想像得那样糟糕,我会好好处理。”聂慎远硬握住了她的手,紧得让她感觉了疼痛。
    苏恩踮踮脚尖,语气轻松,“我知道事情没那么坏,毕竟我还这么年轻,世上好男人还是很多的,总会遇到一个对我好,心里也只装着我一个的。聂老师,你走吧,多保重!下次再见面,我希望是在民政局。”
    她说完,加快脚步往外走。
    交警大队外停着一辆宾利,方亦铭过来接她。
    苏恩走过去。
    方亦铭拉开车门下车,远远冲聂慎远点了点头,“阿远,她身体不舒服。”
    聂慎远站在原地:“苏恩,你回来,跟我回家。”
    多么熟悉的命令式口吻,一瞬间,苏恩几乎都养成习惯,反射性地两只脚很听话地移动了。
    直到方亦铭拉住了她。
    方亦铭说:“阿远,你不要再为难她了。我知道你习惯强势,可她是一个独立有思想的人,有些事,不是你想怎么样,她就一定要按着你的方式生活。你有没有问过她自己的想法?”
    聂慎远没有看一眼方亦铭,只是盯着苏恩的后脑勺,“苏恩,你回来。”
    苏恩站在那里,不动。
    她是了解聂慎远的,忽然很害怕,怕他会冲过来不顾一切带走她。
    幸好他只是遥遥站在那里,眼神深邃地盯着她:“苏恩,我只问你一句,也是最后一句,你要不要跟我回家?”
    苏恩看了看身旁的方亦铭,摇了摇头,一副要有多无情就有多无情的样子。
    然后头也不回钻进了车子副驾。
    方亦铭发动车子。
    车子在原地转了向,然后一路驶出,扬长而去。
    副驾上,苏恩看到后视镜里聂慎远的身影,渐渐的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
    什么叫杀敌三千,自损八百?
    苏恩特别庆幸自己那天穿的是一条黑色羊毛长裙。
    那天,保险公司的男生好心想送她去仁华检查。
    她死活不肯下车,咬牙切齿威胁那个男生,“我就是不想去这家医院治病!我就是死!都不死在这个医院!”
    交警把车子拖走,她自己打车去附近的三医院。
    出租车司机看到她裙子上浸满的血,本来还不想载她。
    她从钱包里一股脑抽出一叠粉红钞票,司机总算同意。
    到了三医院,急诊护士被她吓了一跳,问她,“你受了什么伤?怎么流这么多血啊?”
    然后,她被放在轮床上,让一群人推进一个手术间。
    几个女医生过来为她稍稍做了检查。
    “苏恩,女,22岁,有无药物过敏史?”
    “……没有。”
    “你知道自己怀孕了吗?”
    “……不知道。”
    “你有家人吗?叫他们过来签个手术同意书吧。”
    “没有……我就一个人,我自己签。”
    “这样啊,那我跟你说啊,你现在是早孕34天,这孩子呢因为太小,现在肯定是保不住了。”
    ……
    以前在妇产科实习时,苏恩见过无数来做人流的女人。
    那时她常常想:做为一个母亲,要有多狠的心才会放弃自己的孩子呢?
    和聂慎远结婚后,虽然老太太每次催促,她都打太极。
    可是私心里,她还是很希望拥有一个和聂慎远的孩子。
    她无数次想象过自己的孩子会长什么样。
    她甚至想过,将来要生一对双胞胎,最好是龙凤胎,这样男孩女孩都有了。
    男孩长得像聂慎远,足够帅,肯定也跟他一样聪明;女孩要像她,漂亮又活泼,每天被她打扮得像小公主一样……
    ……
    苏恩听见不锈钢医疗器具碰撞的声音,那些冰冷而生硬的金属,探进她身体深处。
    她生命中从来没有这么无助又害怕的时候,一切发生得太快,她毫无心理准备。
    她甚至感受不到震惊、伤心、失望,或者是难过。
    兴冲冲回国准备跟聂慎远重修旧好,突然之间目睹他和秦珂的亲密,突然之间撞车了,突然之间被告知怀孕,突然之间又被告知她流产了。
    她甚至没有力气再来怀疑,眼前发生的一切,会不会只是她做的一个噩梦。
    或许明天梦醒后,她仍旧是活在自欺欺人世界里快乐的傻子,仍可以跟聂慎远撒娇耍赖,骑在他头上作威作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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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术结束之后,她被护士推出手术间。
    有医生上来问她:“你怎么一个人啊?在沪城有家属吗?要不要帮忙联系家属来照顾你?”
    “没有,我没有家属。”苏恩摇头,整个人虚弱得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
    公立医院产科病房紧张,护士看她可怜,边走边跟她打商量,“其实你这只是个小手术,原则上应该住院观察几天的。但是最近生孩子的产妇多,科室没床位了,你就在走廊加床上观察一晚上吧?明天回家后记得加强营养,好好休息。你还年轻,以后还有机会的。”
    那个夜晚真的太冷了。
    妇产科走廊上都是满满当当的加床。
    不知道从哪个角落有冷风吹过来,苏恩独自蜷缩在角落里,身体感官后知后觉恢复,那种失去骨肉至亲的痛才接连不断地找上她。
    脑子里一遍一遍回想着聂慎远说过的话,他说:苏恩,那药别吃了,咱们也要个孩子。
    曾经,他也是想拥有一个和她的孩子的。
    可她不是一个合格的妈妈,她是一个被宠坏的笨女人,从小被父亲用父爱宠坏,长大了,又被丈夫用钱宠坏。
    直接导致她异想天开,沾沾自喜,头脑简单,不撞南墙不回头地去追求一段一厢情愿的感情。
    这堵南墙她撞了才知道后悔,实在是太疼了,甚至连她的孩子什么时候来的她都不知道。
    这个孩子,悄无声息地在她肚子里死掉了。
    ---题外话---我发誓,这真的是个宠文。我就虐这一次,嘤嘤嘤嘤嘤
    造成现在这个局面的原因很多,秦珂的自私,苏恩的莽撞和任性,聂老师的自以为是,他们之间婚姻关系的不对等……
    他们每个人都会这件事付出代价。
    最后,我家苏恩是个小太阳,浑身充满正能量。她今天掉的泪越多,明天才能更好地活下去,学着自己长大、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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