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毓玠眼神蓦地沉了几分,突然间,左面那抹绿色身影动了动,似乎要侧首看他,齐毓玠连忙抬高右手,用折子将整张脸都遮住。
    乔亦柔:“……”
    她默默收回视线继续复杂地剥荔枝。
    到底没胆儿偷偷喂一颗在嘴里的,未免太不光明正大了。
    荔枝啊荔枝,哎,如果你有选择权的话,你可愿意让那个狗皇帝吃你?恐是不愿的吧……
    “朕想吃荔枝,剥好了?”从鼻腔里瓮出一声,齐毓玠冷哼着问。
    乔亦柔身体一僵,她背对着他偷偷翻了个白眼,转头盈盈一笑,柔顺乖巧极了,“陛下可以先尝着,若喜欢用完了嫔妾再给陛下剥呀。”
    她身体半侧,绿色衣裙轻盈翩跹,几缕发丝随着动作飞扬,尤其兀然回眸一笑那刹那间,她眼睛嘴角都弯弯的,颇为动人心弦。
    端看外表,倒有些晃人眼,就这内心,委实还需要多多修炼些。
    齐毓玠轻咳一声,佯装他并没有一瞬的走神,不耐道,“既好了还不呈上来?磨蹭!”
    她不跟他置气。为了荔枝,她忍。
    将他伺候好了,他一个高兴肯定会把剩下的挂绿都赏给她的,书上都这么写,皇帝都好慷慨的,毕竟不曾体会过民间疾苦与挣银钱的不易。
    如此想着,乔亦柔笑得都真心实意了几分,不过若让她娘知道她为了贪吃做到这份儿上……
    哎,反正吃到了再说。
    “陛下您尝尝?”亲自将碟子端在手上,乔亦柔低眉睨着里头晶莹剔透的果肉,都要流口水了。
    又觉着,这些水灵灵胖嘟嘟的果肉都是她双手小心翼翼剥出来的,她容易么她?她不该亲自尝尝么她?
    齐毓玠嘴角微弯,倒是个贪吃的。
    但他就是不想给她吃。
    用银叉挑了块荔枝肉,齐毓玠优雅地送入唇瓣,其实挂绿他并非第一次食用,而且在他看来,挂绿与寻常那些荔枝亦没有太大区别。
    但不知怎么的,他就想馋馋她。
    无比刻意地眯眸。
    齐毓玠喟叹一声,嗓音似天外飞瀑,悦耳至极,“爽口清甜,蜜汁醇厚,挂齿留香,肉质细腻脆生,是朕这一生吃过最好吃的荔枝。人生能尝尝这挂绿,真是无憾啊……”
    “唔,朕再尝尝。”说着,又挑起一块晶莹剔透的,他动作刻意顿了顿,慢悠悠再度送入唇畔,慢条斯理的咀嚼,“妙哉妙哉!”
    乔亦柔:“……”
    真的那么好吃么?
    她有种好像在被猴儿耍的错觉,但是——
    他是皇帝呀,什么珍馐没吃过,他为什么要说谎?这没道理,所以他既然能给出这么高的评价,证明这挂绿味道一定绝了。我的天,难怪珍奇到她娘有钱都买不到。
    不知不觉咽了下口水,乔亦柔看着他唇畔还残留着挂绿汁液,窗外阳光打在他水润的唇上,折射出一片耀目光芒,呜,好想化作猫儿先去舔一舔……
    第25章
    齐毓玠险些被她不知羞的想法呛着。
    他抿了抿唇, 猛地别过头,耳根微微泛烫, 不许她再馋巴巴地盯着他瞧。
    太没骨气了,一颗荔枝就想着投怀送抱,他给她一箩筐挂绿她岂不是……
    想着不由转头瞪她一眼。
    乔亦柔被瞪的莫名其妙,她无辜的目光依然落在他比先前更红润一点的唇上,许是汁液缘故, 他本就好看的唇形更显饱满了些……
    “乔贵人这荔枝剥的不错。”清了清嗓子, 齐毓玠不知恼什么,他伸手接过她手里的碟子,搁在桌面, 挑眉朝她往外摆了摆手, “下去吧,朕对你今日表现很满意。”
    乔亦柔觉得可不是在把她当猫儿狗儿逗弄么?召之即来挥之则去的。她皱着鼻尖福身行礼, 见他目光很快重新聚集在折子上,便识趣道,“陛下满意是嫔妾的荣幸, 那嫔妾告退了?”
    “嗯,下去吧!”他没有抬头,语气颇为敷衍。
    “是,陛下。”乔亦柔应了,却杵在边儿上纹丝不动。
    齐毓玠盯着折子,半晌似才反应过来地抬眸睨她,明知故问的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乔贵人还有何事?”
    能有什么事?乔亦柔低眉瞅了眼桌上精致碟子,里头还有好些她亲手剥的荔枝果肉呢,他若不吃总不能浪费呀!
    跟着她目光落在莹润水嫩的挂绿上,齐毓玠恍然大悟地颔首,与她道,“放心,朕一边批阅奏折一边享用这碟挂绿,绝不辜负乔贵人一番美意。”
    倒是会享受,乔亦柔笑不出来地扯唇,又若有深意地朝不远处那盘挂绿投去一瞥。
    再度顺着她视线望去,齐毓玠状似惊诧,“挂绿居然还剩了不少?”见她闷不吭声的乖巧点头,他心底哂笑,面上却微微蹙眉,思忖着答,“挂绿一颗一粒金,贵重着呢,总不能都赏给小乖,不如……”说着,含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他冲她笑。
    乔亦柔也回以一笑。
    两人都笑得很灿烂。
    乔亦柔觉得书上说得没错,陛下定是要赏给她了。
    “这挂绿比之其它荔枝品种较耐储存,不如明日乔贵人再来给朕剥一碟?朕觉着你手艺不错,用着省心吃着安心。”齐毓玠毫不掩饰的夸赞她,眉眼氤氲着笑意,然后再次道,“朕还有政务处理,乔贵人不用担心朕跟前无人伺候,你的心意朕领情了,便先回景仁宫好生歇着吧!”
    乔亦柔:“……”她担心他没人伺候?简直差点不屑的笑出声来。
    不过她是笑不出来了,真笑不出来。留在慈宁宫好歹还能吃上“糯米糍”呢,到御书房她辛辛苦苦给他剥了一碟挂绿,连他猫他都给吃,却不给她……
    真委屈,面无表情地转身,乔亦柔低眉盯着双手,想着明日还要继续来受刑,就觉暗无天日。
    她步履行得很慢,却不像是还抱有期冀的样子。绿色衣裙徐徐随着动作拂动,整个人看起来蔫蔫的。
    齐毓玠本来已经做好她将他骂个狗血淋头的准备了,反正她最擅长放狠话。
    譬如将这个狗皇帝拎起来摔到窗外去,再譬如用利爪再挠他一脸之类……
    结果她怎么突然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不就几个荔枝么?
    他本来就只是治治她,结果她比他想象中脆生多了,倒弄得他有些不知所措。给猫都不给她吃,听起来确实挺不像一般人能干得出来的事,他刚才怎么就干出来了?她好歹比猫金贵……
    “吱呀”一声,她莹白的小手推开一条门缝,刺目光亮顿时闯入书房。
    齐毓玠有一瞬的双眼不适,他闭眸道,“等下。”短暂须臾过去,齐毓玠适应了下光线,徐徐掀开眼皮。
    她站在光源处,背后是大片灿白阳光,衬得她所有微末神情都清晰无比,她一只手扶在雕花门,身子微侧,秀眉略蹙,小脸儿有些沮丧,眼眸正含着哀怨浅浅的睨着他……
    小可怜。
    齐毓玠良心感觉到了一点点刺痛。
    他放下奏折,朝她招了招手,无奈道,“过来。”
    他叫她过去就过去?
    乔亦柔顿了一瞬,磨磨蹭蹭挪过去了。
    “陛下唤嫔妾何事?”乔亦柔已经不做任何指望,她看见他就烦,小气吧啦的,给猫吃都不给她吃。
    齐毓玠无语,他这不是准备亲自投喂她了么?轻咳着用方才那支银叉捻起一块荔枝果肉,他轻声道,“低头。”
    他抬臂将果肉举高,明显要喂给她吃的样子,乔亦柔怔住,这人变得忒快了,许是见她一动不动,他挑了挑眉梢,仿佛是在催促。
    生怕下一瞬他就后悔,乔亦柔来不及多想是否有诈,忙俯身含住荔枝,不过——
    这好像是他刚刚用过的银叉,两人距离再度拉近,他眉眼里藏着浅浅的笑意,嘴角微勾,还有那股淡淡的墨香,一丝一缕全氤氲在她鼻尖,随着呼吸都入了身体。
    “味道如何?”齐毓玠见她殷红小嘴可爱地嚅动着,笑着问。
    乔亦柔:“……”对哦味道?她方才走神走得厉害,竟神不知鬼不觉就将荔枝直接吞咽下腹了?砸吧了下嘴,奈何余味太浅,舌尖除了淡淡醇香,已经感觉不到太多。乔亦柔只恨不能一巴掌拍死自己,都怪他,她方才只顾着瞧他脸,都忘了记住挂绿的味儿了,想着真是憋屈得很。
    “嫔妾没品尝出来。”乔亦柔瞬间一脸心如死灰。
    斜她一眼,齐毓玠在心内轻哼一声,贪图美色倒怨他?分明是她好色……
    他好脾气地又捻起一块挂绿果肉喂她,继续投喂,“再尝尝。”
    乔亦柔有点儿被吓着,这陛下当真没问题?照理说短短时间他来不及往里头沾上巴豆粉末哦?她盯着他俊脸,到底抵抗不住挂绿的诱惑,低眉又含住了。
    这次她全心全意品尝,是比普通荔枝的味儿更浓厚些,肉质细腻爽口,水分更充足甜蜜,但若真论起来,没比旁的荔枝高出人参的味儿出来。大抵它千金难求的原因更多只是物以稀为贵?不过吃着确实是比一般荔枝要好吃的……
    “如何?”
    乔亦柔咽了下去,摇头,“回陛下,嫔妾还是没怎么尝出味儿来。”
    怎么还没尝出来?不是评论得头头是道?
    齐毓玠蹙眉,他拂袖再捻起一块,正欲送到她唇边,余光觑见她正瞅着书桌上的一碟荔枝肉,眸光微微闪烁着几丝狡黠。
    瞬息之间,福至心灵。动作戛然一顿,齐毓玠挑眉看她。
    她似有所觉,水润的大眼睛无辜眨动,如小鹿般分外纯洁地望向他。心中却疑惑道,“陛下怎么突然停下了?不会舍不得了吧,明明才吃了两颗而已,小气鬼。”
    齐毓玠轻笑出声,他捻起荔枝的手腕微动,重新送到她唇瓣,却在她将要含住时往后退了退。
    “陛下?”乔亦柔心中恼火,她盯着半空中离她几寸远的荔枝,不懂他又在搞什么鬼。
    齐毓玠霎时好气又好笑,好一个扮猪吃老虎顺水推舟,他发现他方才良心就不该痛,这女人纯属是给点甜头就顺藤摸瓜的类型。
    “喜欢吃荔枝?”齐毓玠语气风淡云轻的问。
    乔亦柔点头,“嫔妾从小就喜欢。”心中怒道,所以你就识相点,把剩余那些挂绿都给我……
    挑眉,齐毓玠将手上挂绿送入自己嘴里,慢条斯理咀嚼着,嗓音亦显得很散漫,“乔贵人,朕最近对射箭比较有兴致。”继续捻起碟子里一颗荔枝,他也不嫌弃银叉方才刚喂过她,直接将挂绿果肉喂入唇中,仿似突生兴致道,“朕看不如这样,御书房附近有朕寻常常用的校练场,明日咱们比试一番,十局中乔贵人你若能胜朕三局,朕便将这剩下的挂绿都赏给你,如何?”
    乔亦柔:“……”其实不如直接送给她的。
    她低眉深思,觉得大抵是昨日这皇帝在半月湖畔落了面子,操心操肺为自己失去的男儿尊严气得睡不着觉,所以巴巴要找回场子了?
    但她很为难啊。
    这皇帝摆明了输不起,倘若输得起至于现在还要提这档子事儿么?
    挂绿她方才已经尝过,算是了却了幼时一桩执念,大不了想吃时厚着面皮找太后或者齐峦讨些“糯米糍”,味道差距也没有那么大,何必再惹一身麻烦事儿?关键明日陛下运气又不好怎么办?射箭箭不知飞哪儿去这种大笑话,教她可找什么理由来安慰他跌入泥土里的男儿尊严?
    “乔贵人。”遽然打断她,齐毓玠面色深沉地将银叉随手丢入碟子里,他倏地起身,猛然逼近她。
    他来势汹汹,乔亦柔下意识后退,却撞上了身侧冰冷书柜,后方再无退路,下一刻,头顶大片阴影赫然投映在她身上,遮住了窗外明亮光线。
    两人面对面站着,齐毓玠俯身攫住她,他忽的勾唇冷笑一声,眸中划过一丝阴骘,她既然这么想了,就让她好好看看什么叫男儿尊严,紧紧抿唇,齐毓玠从齿缝里一字一句无比笃定道,“明日比试,你若输了,便日日过来给朕剥一个月荔枝,朕若输了,所有的挂绿归你不说,朕倒给你剥一个月荔枝,而且就用你给朕的方法,洗一次手剥一颗荔枝,再洗一次剥一颗,如何?你且敢还是不敢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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