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何晨光拿着枪有些紧张,何保国示意他卧倒,帮他摆好步枪。何保国的手从他的眼开始,滑过标尺,一直到准星,再到目标。何晨光的目光跟着爷爷的手,慢慢地三点一线,瞄准目标。爷爷抓住何晨光的手,慢慢放在扳机位置。
    “深呼吸。”爷爷耐心地指导何晨光,让他的呼吸慢慢变得深沉。
    “射击——”
    何晨光扣动扳机,紧张地一闭眼,“砰——”何晨光睁眼,十个瓶子纹丝未动,他沮丧地看了看爷爷。爷爷笑笑,把手放在他的心口:“枪是心的延伸……”爷爷的手指再次滑过何晨光的眼,手,标尺,准星,“记住,用你的心去打枪,而不是你的眼和手。”
    何晨光调整着呼吸,慢慢变得沉稳。
    从此以后,无论冬夏,都能经常在靶场上见到这爷孙俩的身影。一生戎马的何保国认为,何家祖辈习武,世代报国,现在到了应该教他的时候了。
    时间在何晨光与瞄准镜相伴的日子里过得飞快。这些年,无论刮风下雨,还是三伏数九,何晨光始终在爷爷的训练下坚持练习,枪械、刺杀、格斗、拳击,一样不落。没过几年,何晨光十八岁了,已长成了一个肌肉强健的壮实青年。
    这一年,“亚洲青年自由搏击锦标赛”正在散打馆内举行。馆外夜空如灿,比赛场内灯光如炬。满场的观众不停地欢呼着,场内的解说员正兴奋地讲解着:“冠军将在今天产生——由十八岁的中国选手何晨光,对战十九岁的泰拳高手察猜!冠军到底是谁?这将是一个巨大的悬念……”
    此刻,何晨光正在更衣室里做准备。他的双手缠绕着散打护带,赤裸的上身肌肉强健。何晨光抬起头,一脸冷峻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同时,他的对手察猜也在另一间更衣室做准备。察猜冷峻的脸上泛着泰国人特有的黝黑,强健的肌肉上,刺目的纹身在跳跃。
    走廊门口,林晓晓等在那里。看见何晨光出来,林晓晓笑:“你肯定能赢的!”何晨光笑笑,走向外面。不断有记者包围上来,又不断地被教练和保安们拦住。
    散打馆里的人群在喧嚣,一道追光打出来,何晨光出现在人群前面,引起一阵欢呼。何晨光冷静地走向拳台。角落里,一个穿着中国陆军07常服的黑脸上校戴着墨镜冷峻地看着,他的左臂戴着特种部队特有的臂章。
    何晨光刚在人群里注意到他,瞬间,上校就隐没在黑暗当中。
    何晨光没在意,走上拳台,向观众致意。这时,观众爆发出更大的欢呼声,察猜在众人的簇拥下翻身上台,开始泰拳传统中的一套赛前祈祷。
    “对于十八岁的何晨光来说,察猜毫无疑问是一个非常强劲的对手。”解说员开始介绍队员情况。
    “是的,察猜出身于泰拳世家,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在当地享誉盛名。在他的战绩当中,没有失败。唯一的一次平局是因为那天他发烧,状态不好。”
    “那李指导怎么看何晨光呢?”
    “何晨光是一个综合素质很高的选手,曾在我们国内的传统武术套路比赛中多次获得冠军。但这是他第一次参加自由搏击的亚青赛,应该说在对战领域,他还是个新人,能走到这一步,也出乎很多人的意料。”
    “那么,这可以说是中国传统武术与泰拳到底谁更具有实战价值的对抗赛?”
    “可以这么说吧……”
    察猜看着何晨光,露出一丝冷笑。现场的观众欢呼叫嚣着。林晓晓在底下大声喊:“何晨光——加油——”
    黑暗处,隐没在人群中的上校默默地注视着何晨光。
    在裁判宣布比赛规则后,两人友好地互相碰拳。但就在分开的一瞬间,双方已经开始了对战。
    两人的对战非常精彩,下拳丝毫不留情。何晨光两次被击倒后仍顽强地站起身迎战,但看得出来,察猜的拳法明显很毒辣。何晨光也不惧敌手,一记重拳出击,将察猜击倒……最后,两人都是筋疲力尽,虽然都受了不轻的伤,但对抗仍在激烈地进行着……最后一刻,何晨光绝地反击,一记漂亮的重拳,终于击倒了察猜。察猜强忍着还想起身,却因体力不支倒在地上。
    何晨光严阵以待,他的眼角肿得厉害,目光却非常冷峻。察猜的教练看着趴在地上的察猜,心痛地闭上眼,扔出了白毛巾。这时,全场一阵欢呼,几乎把散打馆给掀翻了。
    当鼻青脸肿的何晨光被裁判举起拳头,观众席里,那个上校转身再次消失在黑暗中。何晨光正纳闷,林晓晓已经扑上来,流着眼泪一把抱住了他。
    沐浴室里,满身血污的何晨光正在冲洗,血不断地被水流冲下来。这时,一个刺目纹身的背影出现,何晨光微微睁开眼——是察猜。两个对手赤裸着互相对视。何晨光笑笑,伸出了右手。察猜犹豫着,最终还是伸出了右手,勉强地露出笑容:“祝贺你。”
    “你的中国话说得不错。”何晨光说。
    “我母亲是华侨。”察猜说。
    “难怪。很高兴今天跟你对阵。”
    “下一次,我会赢你的!”察猜一脸自信地看着何晨光。
    “我等着!希望我们除了是对手,也是兄弟!”何晨光拍拍察猜的肩膀。
    “对,兄弟!”察猜看着他,两个人爽朗地笑了。
    夜晚,军区招待所的房间里。
    黑暗中,陆军上校走进屋,拧开了桌上的台灯。他脱去上衣,露出明显的伤痕,他坐在床边,弯腰掀起裤腿——一段钢铁制成的假肢。灯光下,上校刚毅的脸仿佛有血与火的岁月在上面滑过,棱角分明的脸庞显得如同岩石一样坚硬。
    何晨光回到家,屋里飘着浓郁的茅台酒味。已经退休的何保国拿着茅台,兴高采烈:“这瓶茅台我藏了十八年了!就是你出生那天买的,一直放到今天!今天看到你有出息了,爷爷很高兴啊!好好,给爷爷争气了,给中国武术争脸了!”何晨光急忙接过酒瓶,给爷爷倒酒。站在一旁的奶奶看着林晓晓笑:“晓晓越发俊俏了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的成为咱们何家的媳妇啊?”
    “奶奶,我还小呢……”晓晓的脸红了。
    “小什么啊?不小!我嫁给你爷爷的时候,不是也才十九啊?那时候我们可不像你们俩,从小认识!我们才认识一个月,组织上就说,你们结婚吧!得,我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就嫁了!”奶奶笑道。
    “老婆子,你又开始埋怨了!”何保国哈哈大笑。
    “我能不埋怨吗?好生生的北平大学学生,一门心思参军、报效国家,这军装还没穿热乎呢,就嫁人了!”
    “那还不是你一直吵着喊着要嫁给我?”
    “我?我哪里有?”
    看着这老两口拌嘴,何晨光和林晓晓都笑了。
    “好了好了,别扯这些没用的了!孩子们都笑话了!”奶奶也不好意思了。
    “好了!不说那些了!晨光,你的录取通知书到了吗?”何保国问。
    “到了。”何晨光拿出那张《东南体育大学录取通知书》。
    “晓晓的呢?”
    “我的也到了,在我妈那儿。”
    奶奶如释重负:“这下好了,你跟晨光在一个学校。这孩子从小也是娇生惯养,你得多让着他啊!”林晓晓笑:“奶奶!您怎么跟我妈说的一样啊?我妈说我从小娇生惯养,让他多让着我呢!真是可怜天下老人心啊!”
    何保国注视着录取通知书:“去告诉你爸爸吧。”
    “嗯。”何晨光拿起金牌,走到过去,将录取通知书和金牌放在何卫东的遗像前,点着一炷香,给父亲上香。何保国默默地注视着,奶奶在一旁抹泪,林晓晓扶着奶奶,也是眼泪打转。
    “爷爷,有件事我还是想不明白。”何晨光看着穿军装的父亲。
    “怎么?”
    “为什么您不让我去当兵?”
    爷爷的眼神黯淡下来,注视着何晨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来。
    “当兵干啥?咱家已经不缺当兵的了!走走走,吃饭去!”何晨光被奶奶拽着回到饭厅。他回头看了看父亲穿着军装露出的笑脸,有个声音一直在心底呐喊,“爸爸,其实我真的更想去当兵,我想找到你……”
    第二天清晨,黑脸的陆军上校在街上走着,到报亭买了一份体育报,头版头条——《新亚洲青年拳王诞生》。
    上校看着报纸上何晨光的照片,那是一张与何卫东一模一样的脸,只是更加年轻。看着那张年轻而又充满斗志的脸,上校的眼前不断地浮现出爆炸的丛林和何卫东流着鲜血的脸庞……还有他与幼年的何晨光在墓地前相遇的场景。
    上校默默地注视着,眼泪从墨镜下滑落,滴落在胸前的名牌上——范天雷。
    7
    这天中午,海滨浴场里人潮熙熙攘攘。在挂满气球的气枪摊子前,长发青年王艳兵热情地吆喝着:“打气球啦!打气球啦!粉色代表爱情,紫色代表浪漫,黄色代表幸福!一块钱一枪!三排全中有大奖!”王艳兵挽起袖子的胳膊上露出醒目的纹身。
    有路人驻足,疑惑地问:“有这等好事?你的枪准吗?”
    王艳兵二话不说,操起气枪,瞄都不瞄,连开两枪,两个气球应声而破。王艳兵笑着:“大哥,你看准不准?”穿着军装的范天雷在人群后默默地注视着。
    路人被刺激了,一挽袖子:“行!想我当兵的时候也是个神枪手,咱就真的不信了,还能输给你不成!”王艳兵笑着把气枪递给他:“得得,大哥!我怕了您了!来吧,让咱也见识见识解放军神枪手的风采!”
    “输了可别后悔啊!”路人接过气枪。王艳兵笑:“第一枪我请您,要是打准了都不要钱,我还倒找您钱!但要是没打中,第二枪开始,一枪十块钱。三枪就是二十块钱,四枪就是三十块钱……往下累积,您看怎么样?”
    “别说没用的!看看你是怎么输的吧!”路人举枪瞄准。
    那边,何晨光跟林晓晓带着游泳备品骑着双人自行车过来。何晨光看见,停住了。林晓晓在后面,纳闷道:“怎么了?”顺着何晨光的目光看过去,“打气球有什么好看的啊?你在我们射击队还没玩够射击啊?”何晨光笑笑:“看看热闹!走吧!”林晓晓无奈,跟何晨光下车过去了。
    人群中,何晨光敏锐地看见那个在散打馆出现的上校。范天雷戴着墨镜,看不出表情。何晨光跟他擦肩而过,思索着。
    那路人拿着气枪,瞄准的架势很正规。王艳兵嘴角带着笑。
    “砰!”路人开枪,跑靶了。众人一阵哄笑。路人纳闷道:“怎么回事?”王艳兵笑笑:“大哥,这得问您啊!您可是神枪手啊!”路人不服气:“再来!”
    “好好!”王艳兵笑着给他压子弹,“您再来可是一枪十块了啊!”
    “怎么涨价了?”路人第一枪没打中,有些气急。王艳兵也不生气,笑笑:“是您要跟我赌的,您忘了?”路人语塞,在众人的注视下,只得咬牙举起气枪:“我就真不信了!”
    “砰!”再次跑靶。何晨光皱眉,范天雷眼一亮。王艳兵还是带着那独特的笑意。路人一咬牙:“再来!”王艳兵笑着压子弹,路人连连开枪射击——都是跑靶。那路人彻底傻眼了。
    林晓晓看何晨光:“有问题?”何晨光不语。王艳兵洋洋得意地问:“大哥,还打吗?”路人不服气:“你的枪肯定有问题!”
    王艳兵拿过枪,上膛射击。“啪啪啪!”三个气球又碎了。众人起哄,路人目瞪口呆。王艳兵拿着气枪:“大哥,您怎么着?是继续打呢,还是……”
    “算我倒霉!”路人从包里掏出钱塞到王艳兵手里。王艳兵数数钱,叫道:“哎哎,还没找你钱呢!”路人头也不回地走远了。王艳兵笑笑,把钱收起来,看着众人:“还有谁打?”
    “我。”何晨光走上前,范天雷眼一亮。王艳兵笑道:“哥们儿,你想试试?”
    “对。”
    “那您可想好了!规矩一样,认赌服输!”
    “好。”
    王艳兵把气枪递给他。何晨光仔细地看看,举起枪。王艳兵带着笑看着何晨光。一旁的范天雷注视着这一幕。
    何晨光看了看手里的瞄准具——准星、缺口,微微偏了偏,扣动扳机。“啪!”气球碎了!王艳兵的笑容凝固了。
    何晨光连续射击,所有的气球都应声而碎。众人鼓掌,范天雷微微一笑,一旁的王艳兵目瞪口呆。何晨光把气枪还给他,指着缺口和准星:“把这个、这个,还有这个——”何晨光指了指王艳兵的心窝,“——放在一条线上。”说完转身走了。
    何晨光转身的瞬间看见了范天雷,愣住了。范天雷笑笑,没说话。林晓晓拉了拉何晨光:“走吧走吧!咱们游泳去!”范天雷看着何晨光的背影,转向了王艳兵。王艳兵还傻站在原地,心灰意冷地收拾着气枪摊子。
    不多久,何晨光和林晓晓游完泳,正在等公车。看见范天雷的身影再次出现在远处,何晨光愣住了。范天雷看着何晨光笑笑,转身走了。何晨光把手里的东西塞给林晓晓:“我去办点事儿,你先回家吧。”林晓晓急道:“哎哎!怎么了?你干吗去?”
    街上,何晨光跟在范天雷的后面。范天雷闪身进了小胡同,何晨光快跑几步,跟了进去。范天雷的身影一闪即逝,出了小胡同,到了金融大厦。大厦门口,何晨光左顾右盼,却不见人。旁边,公用电话亭里的电话在响。何晨光纳闷,没理会。电话一直不停地响,何晨光似乎明白了什么,拿起电话:“喂?”
    “何晨光。”
    何晨光一愣:“你是谁?”
    “你看你脚下。”
    何晨光低头看,是一个公文箱。
    “这是个定时炸弹。”
    何晨光拿着电话,呆住了。
    “还有三分钟,炸弹就会爆炸。”
    何晨光左顾右盼,周围全是熙熙攘攘的人流。见远处走来两名巡警,何晨光刚想喊,却听电话里继续说道:“来不及了,他们不是拆弹专家,三分钟也不够疏散人流。”
    何晨光大吼:“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自己选择吧。”
    “啪——”电话被挂断了。何晨光一头冷汗,拿着电话傻站着。突然,他挂掉电话,抱起公文箱转身就跑。
    “闪开——闪开——”何晨光撞翻了身边的人。巡警看见了,指着他:“站住!你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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