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77 — No.81)
    No.77
    校庆的那天早上,我差点儿迟到。冲进运动场入口的时候,看到三种颜色的校服海洋。
    白蓝绿。很干净,很清冷。
    大家穿得远比运动会时候齐整,高三的学生基本上也没有携带练习册的。
    一个右胳膊戴着红袖标的高二学姐双手插兜站在门口,看起来有点儿眼熟。
    “高一的?”她微笑。
    我点头哈腰:“不好意思,迟到了迟到了,不会记名扣分吧?”
    她笑得更灿烂:“你从小学直升高中啊?都什么年代了还扣分?快进去吧……”她侧身让开,我突然想起她是谁。
    “啊,你是……你是上次升旗仪式时的学姐!”
    她的眼睛睁得圆圆的,然后又弯了起来:“哈,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小学妹,你旁边的那个小男生呢?”
    我觉得我可能是脸红了。人家也没说什么,我脸红什么。
    “那是我同桌。”我郑重地说。
    她眼睛里面的笑意更深:“嗯,同桌,同桌好。快进去吧,小同桌。”
    姜是老的辣,她什么都没说,可是眼角眉梢语音语调都令人心里发虚。
    我想起升旗仪式时湛蓝的天空,还有晨光下余淮穿着黑色T恤的宽大背影,凑过来说话时喷在脸上的热气,以及那句,升旗仪式就是为了让大家看到平时见不到或者不敢放肆地注视的人。
    回过头,那个学姐又开始盘问其他迟到的同学,她刚才笑眯眯地说,同桌,同桌好。
    同桌是不需要你等到课间操和升旗仪式才能偷偷瞟一眼的人。他就在我身边,虽然不属于我,可是会心不在焉地说,小爷我一直都在。
    说起来好笑,当时面对浩瀚无际的振华海洋,我突然有些慌了神。如果有一天我远离了余淮,他就这样沉没到一片海洋中,我也许再也找不到这个人。
    那时候根本没有想过我是不是喜欢上了他,也许是不敢想,却拔腿狂奔,横穿草坪,哦不,草皮,绕过巨大的戏台,掠过高高的主席台,向着我们班的方向,大步飞跃。
    我真的什么也没有想。所以那种感觉,那种朝着一个方向疯狂奔跑的感觉,真好。
    No.78
    还好,离集合时间还差三分钟,大家也正处于散漫状态。
    然而刚坐到自己班的区域,我就尿急了。
    我早上没来得及上厕所,喝了袋牛奶奔过来,现在非常尿急。
    我跟张平请假,他的眉毛耷拉下来,活像八点二十的挂钟。
    “马上要开始了,你赶紧的!……去吧去吧去吧!”张平连发火都只能用乘以三的方式表达他的愤怒。
    我嘿嘿一笑敬了个礼。
    气儿还没喘匀就又站起身准备朝主席台下面的厕所奔。从书包里掏面巾纸的时候侧过脸,突然看见余淮正和一个女生讲话。
    女生面对余淮,只留给我一个很窈窕的背影,校服抓在手里,并没有披上。身形看着有点儿熟悉。
    凌翔茜。
    不过让我留心的并不是凌翔茜,而是余淮。他的脸对着我的方向,明显不是平时那副“淡定”的样子。他在笑,很社交性的笑容,凌翔茜说什么,他就捧场地点头,非常有礼貌,就是看着有点儿假。
    不,不是他假,是我酸。
    我看得有点儿呆,直到耳边响起张平奓毛的大吼:“你不是憋得受不了了吗?怎么还不赶紧去?!”
    No.79
    我在厕所磨蹭了好久,直到主持人宣布仪式开始,礼炮声响起。
    振华真拽,早就听说,是88响的礼炮,代表88年。
    我不想回班,就靠在主席台下面的栏杆上,目光空茫地望着广阔的草皮,一声声数着礼炮。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待着没事儿别总追求浪漫。我刚刚旁若无人地狂奔,文艺情绪泛滥,转身就让人照脑门拍了一闷棍。
    “怎么不回班级坐着?”
    我回头,是学姐。说实话我还是有点儿紧张,总觉得她会扣我们班级的评比分数。果然是小学时在走廊里追赶跑跳被抓导致的心理阴影。
    “现在放礼炮,往回跑太煞风景。我出来上厕所。”
    她点头:“放到多少了?”
    “这声是28响。”
    “咱们学校真厉害。国庆也放不了这么多,居然真的放88响。”
    “是啊,而且一声一声这么慢,等到150年校庆的时候,岂不是要放一上午?”
    她的眼睛看着远方,想了想,认真地说:“估计那时候就改成150响的鞭炮了吧,省时间。”
    我笑了,但是嘴角有点儿酸。
    No.80
    她并没有赶我走,作为带着红袖标的工作人员,竟然和我一起趴在栏杆上发呆。四周很安静冷清,热闹的是头上的主席台,各种领导、各种代表都在我们头上发表演说,至于说了什么,我没听。
    清晨的风舒爽温柔,撩起她额前细碎的刘海儿。我偏过头:“学姐,我叫耿耿。”
    “耿耿?好有趣的名字。怎么写?”她笑了。
    “……就是耿耿于怀的那个耿耿……”
    耿耿于怀。说完我自己也苦笑起来:“你说我爸妈起的这个名字……”
    她微微皱着眉头:“挺好的呀,不也是忠心耿耿吗?”
    “好什么呀,”我撇嘴,“前一个形容小心眼,后一个形容看家狗。”
    她大笑,很动人。
    “那我的名字也很怪。”她指指自己的胸牌,我才想起凑过去看。
    “洛……”我犹豫了一下,枳?这个字怎么读?四声吗?那么这个名字听起来像弱智,谁家父母给孩子起名叫弱智啊?
    她眯起眼睛,表情很危险:“想什么呢?第二个字是三声,和‘只’要的‘只’一样,你在胡乱联想什么谐音吧。”
    我讪笑的同时才想起“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语文知识都还给初中老师了。
    不过无论如何,枳并不是一个寓意很好的字。我问她为什么,她笑了,说妈妈是南方人,家里原来有一片橘子园,本来是要叫洛橘的,结果瞎眼算命的硬给改成这样了,说为了躲命里的劫数。
    我诧异:“你乐意吗?”
    她做了个鬼脸:“我想说No,奈何那时候还没长牙。”
    No.81
    如果我幼年有千里眼,能预计到我爸爸妈妈最终的结局,一定会阻止他们让我叫耿耿。这个名字如今看起来,太讽刺、太尴尬了。
    “不过,宁肯信其有,算命瞎子也许说的对呢,度劫数最重要。”我笑笑。
    “你还真信啊,算命的人说话……”
    她的笑容忽然停顿,悄然隐没。
    我不明就里,只能呆望着她。
    “各位领导、老师、同学们,大家好,我是二年三班的盛淮南,很荣幸今天能站在这里代表全体在校生发言……”
    她的脸逆着光,只能看到晨曦给她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芒。我不知道怎么突然不敢讲话,扬声器里是清冽的男声,衬得周围很安静。
    所以就这样恢复到了一开始那副并肩发呆的状态。我托着下巴,被风吹得很舒服,几乎要睡过去了。
    直到听见她笑着说:“算命的人说话你也信,该度的劫数,一个也不会少。”
    好像我们刚才的对话从来没有莫名中断一样。
    演讲的人似乎说完了,观众席上又响起了掌声。
    “所以命里会遇上的呢,都遇上了。”
    我正想问问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却一把揽过我的肩膀,送我往回班的路上走。
    “这里风大,赶紧回班吧,别感冒了。”
    我走了几步回头,洛枳站在原地看我,笑容灿烂,和刚才的余淮一样虚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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