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灵叫道:“且慢!司空帮主,这位相公好言相劝,你不允那也罢了,何必动蛮?”转头向段誉道:“大哥,神农帮不听你的话,咱们不用管人家的闲事了,走罢!”
    那阿胜伸出大手,早将段誉的双手反在背后,紧紧握住,瞧着司空玄,只待他示下。司空玄冷冷的道:“神农帮最不喜人家多管闲事。两个小娃娃来向我啰里啰唆,这中间多半另有蹊跷。阿洪,把这女娃娃也绑了起来。”另一名大汉应了,伸手来抓钟灵。
    钟灵斜退三步,说道:“司空帮主,我可不是怕你。只不过我爹妈不许我在外多惹是非。你快叫这人放了我大哥,莫要逼得我非出手不可,那就多有不便。”
    司空玄哈哈大笑,道:“女娃娃胡吹大气。阿洪,还不动手?”阿洪应道:“是!”伸手便向钟灵手臂握去。钟灵右臂疾缩,左掌倏出,掌缘如刀,已在阿洪的颈中斩了下去。阿洪低头避过,钟灵右手拳斗地上击,砰的一声,正中阿洪下颏,打得他仰天摔出。
    司空玄淡淡的道:“这女娃娃还真的有两下子,可是要到神农帮来撒野,却还不够。”斜目向身旁一个高身材的老者使个眼色,右手轻挥。这老者立即站起,两步跨近,他比钟灵几乎高了二尺,居高临下,双手伸出,十指如鸟爪,抓向钟灵肩头。
    钟灵见来势凶猛,急于向旁闪避。那高老者左手五指从她脸前五寸处急掠而过,钟灵只感劲风凌厉,心下害怕,叫道:“司空帮主,你快叫他住手。否则的话,我可要不客气了。将来爹爹骂我,你也没什么好。”她说话之间,那高老者已连续出手三次,每一次都给钟灵急闪避过。司空玄厉声道:“抓住她!”高老者左手斜引,右手划了个小小圆圈,陡地五指翻转,已抓住了钟灵右臂。
    钟灵“啊”的一声惊呼,痛得花容失色,左手一抖,口中嘘嘘两声,突然间白光闪动,高老者闷哼一声,放脱她手臂,坐倒在地。闪电貂已在他手背上咬了一口,跃回钟灵手中。
    司空玄身旁一名中年汉子急忙抢上前去,伸手扶起高老者,只觉他全身发颤,手背上黑漆一片。钟灵又是两声尖哨,闪电貂跃将出去,窜向抓住段誉的阿胜面门。阿胜伸手欲格,闪电貂就势一口,咬中了他掌缘。阿胜武功不及高老者,更加抵受不住,缩作一团,大声叫嚷。钟灵挽了段誉的手臂,转身便走,低声道:“祸已闯下,快走!”
    围在司空玄身旁的都是神农帮中的好手,这些人一生采药使药,可说什么毒物都见识过了,但这闪电貂来去如电,又如此剧毒,却谁都不识其名。司空玄叫道:“快抓住这女娃娃,莫让她走了。”四条汉子应声跃起,分从两侧包抄了上来。
    钟灵连声唿哨,闪电貂从这人身上跃到那一人身上,只一霎眼间,已将四条汉子一一咬过。每条汉子不是滚倒在地,便缩成了一团。
    神农帮帮众虽见这小貂甚为可怖,但在帮主之前谁也不敢退缩,又有七八人呼啸追来。钟灵叫道:“要性命的便别过来!”那七八人各执兵刃,有的是药锄,有的是阔身短刀,只盼用兵刃挡得住闪电貂的袭击。但那小貂快过世间任何暗器,只后足在刀背上一点,一弹之下便已咬中敌人,刹那间七八人又皆滚倒。
    司空玄撩起长袍,从怀中急速取出一瓶药水,倒在掌心,匆匆在手掌及下臂涂抹了,两三个起落,已拦在钟灵及段誉的身前,沉声喝道:“站住了!”
    闪电貂从钟灵掌心弹起,窜向司空玄鼻梁。司空玄竖掌一立,心下暗自发毛,不知自己这秘制蛇药是否奈何得了这只从所未见的毒貂,倘若无效,自己的性命和神农帮可都就此毁了。那貂儿刚张口往他掌心咬去,突然在空中一个转折,后足在他手指上一点,借力跃回。闪电貂体内聚集诸般蛇毒,司空玄的秘制蛇药极具灵效,善克蛇毒,闪电貂闻到药气强烈,立时抵受不住。司空玄大喜,左掌急拍而出,掌风凌厉,钟灵闪避不及,脚下踉跄,险些摔倒。司空玄掌风余势所至,噗的一声,将段誉击得仰天便倒。
    钟灵大惊,连声唿哨,催动闪电貂攻敌。闪电貂再度窜出,但司空玄掌上蛇药正是它的克星,要待咬他头脸大腿,司空玄双掌飞舞,逼得它难以近前。
    司空玄见这貂儿纵跳若电,心下也觉害怕,不住口的连发号令。
    数十名帮众从四面八方围将上来,手中各持一捆药草,点燃了火,浓烟直冒。段誉刚从地下爬起,突然一阵头晕,又即摔倒,迷迷糊糊之中只见钟灵不住摇晃,跟着也即跌倒。两名帮众奔上来想揪住钟灵,闪电貂护主,跳过去在两人身上各咬了一口。众人大骇倒退,四下里团团围住,叫嚷吆喝,却无从下手。
    司空玄叫道:“东方烧雄黄,南方烧麝香,西方北方人人散开。”
    诸帮众应命烧起麝香、雄黄。神农帮无药不备,药物更是无一而非上等精品。这麝香、雄黄质纯性劲,一经烧起,登时发出气味辛辣的浓烟,顺着东南风向钟灵吹去。不料闪电貂却不怕药气,仍然矫矢灵活,霎时间又咬倒了五名帮众。
    司空玄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叫道:“铲泥掩盖,将女娃娃连毒貂一起活埋了。”帮众手上有的是挖掘药物的锄头,当即在山坡上挖起大块泥土,纷向钟灵身上抛去。
    段誉心想祸事由己而起,钟灵惨遭活埋,自己岂能独活,奋身跃起,扑在钟灵身上,抱住了她,叫道:“左右是同归于尽。”只觉土石如雨,当头盖落。
    司空玄听到他“左右是同归于尽”这句话,心中一动,见四下里滚倒在地的有二十余名帮众,其中七八名更是帮中重要人物,连自己两个师弟亦在其内,若将这女娃娃杀了,虽出了口恶气,但这貂儿毒性大异寻常,如不得她独门解药,只怕难以救活众人,便道:“留下二人活口,别盖住头脸。”
    片刻之间,土石已堆到二人颈边。钟灵只觉身上沉重之极,感到段誉抱住了自己,虽然两人身子都给埋在土里,只露出了两个头,倒也不怎样害怕。
    只听段誉低声道:“是我不听你的话,累得你这样,真正对不住了。”钟灵道:“你对我倒挺讲义气,赶过来跟我同生共死,你是个好人。”段誉道:“跟你这样美丽的小姑娘一起死了,倒也挺快活。”钟灵嘻嘻一笑,低声道:“你是真的心里说我美丽呢,还是骗我开心说的?”段誉道:“自然真心不过了。如果咱二人这次可以不死,以后你做我的好朋友,好不好?”钟灵嫣然一笑,道:“好啊。不过过得几天,你就忘记我了。”段誉道:“我永远不会忘记你。”搂着她的双臂紧了一紧。此时两人脸颊相距不过寸许,段誉见她粉脸红润,小嘴微张,甚是可爱,伸过嘴去,在她脸上轻轻一吻。钟灵登时羞得满面通红。
    司空玄冷笑道:“喂,你们两个要出来做小夫妻呢?还是就这样埋在土里,做对阴世冤家?”段誉道:“自然是出来的好!”司空玄道:“好!女娃娃,你快取解治貂毒的药物出来,我便饶你一命。”钟灵摇头道:“饶我一命不够,须得饶我们二人两命。”司空玄道:“好罢!饶你两人小命,那也可以。解药呢?”
    钟灵道:“我身上没解药。这闪电貂的剧毒只我爹爹能治。我早跟你说过,你别逼我动手,否则必定惹得我爹爹骂我,你又有什么好处?”司空玄厉声道:“小娃娃这时候还在胡说八道,老爷子一怒之下,让你两个活生生的饿死在这里。”
    钟灵道:“我跟你说的全是实话,你偏不信。唉,总而言之,这件事糟糕之极,只怕瞒不过我爹爹,那便如何是好?”司空玄道:“你爹爹叫什么名字?”钟灵道:“你这人年纪也不小啦,怎地如此不通情理?我爹爹的名字,怎能随便跟你说?”
    司空玄行走江湖数十年,在武林中也算颇有名声,今日遇到了钟灵和段誉这两个活宝,也真束手无策。他牙齿一咬,说道:“拿火把来,待我先烧了这女娃娃的头发,瞧她说也不说。”一名帮众递过火把,司空玄拿在手里,走上两步。
    钟灵在火光照耀之下见到他狰狞的眼色,心中害怕,叫道:“喂,喂,你别烧我头发,这头发一烧光,头上可有多痛!你不信,先烧烧你自己的胡子看。”司空玄狞笑道:“我当然知道很痛,又何必烧我胡子才知。”举起火把,在钟灵脸前一晃。钟灵吓得尖声叫了起来。
    段誉将她紧紧搂住,叫道:“山羊胡子,这事是我惹起的,你来烧我的头发罢!”钟灵道:“不行!你也痛的。”
    司空玄道:“你既怕痛,那就快取解药出来,救治我众兄弟。”钟灵道:“你这人真笨得可以啦。我早跟你说,只有我爹爹能治闪电貂的毒,连我妈妈也不会。这闪电貂世所罕见,是天生神物,牙齿上的剧毒怪异之极,你道好容易治么?”
    司空玄听得四周遭闪电貂咬过的人不住口怪声呻叫,料想这貂毒确是难当已极,否则这些人都是极要面子的好汉,纵使给人斫断一手一脚,也不能哼叫一声。他们早已由旁人敷上了解治蛇毒的药物,但听着这呻吟之声,显然本帮素有灵验的蛇药并不生效,更有人取出治蝎毒、治蜈蚣毒、治毒蜘蛛毒的诸般药物,在给闪电貂咬过的小辈帮众身上试用,那些人只有叫得更加惨厉。
    司空玄怒目瞪着钟灵,喝道:“你老子是谁?快说他名字!”钟灵道:“你真的要我说?你不害怕么?”
    司空玄大怒,举起火把,便要往钟灵头发上烧去,突然间后颈中一下剧痛,给什么东西咬了一口。司空玄大骇,忙提一口气护住心头,抛下火把,反手至颈后去抓,突觉手背上又是一痛。原来闪电貂给埋在土中之后,悄悄钻了出来,乘着司空玄不防,忽施奇袭。司空玄出手之前,曾在掌心及下臂搽了蛇药,但后颈和手背却没搽上,他接连让闪电貂咬了两口,只吓得心胆俱裂,当即盘膝坐地,运功驱毒。诸帮众忙铲沙土往闪电貂身上盖去。闪电貂跳起来咬倒两人,黑暗中白影闪了几闪,逃入草丛中不见了。
    司空玄手下急忙取过蛇药,外敷内服,服侍帮主,又将一枚野山人参塞入他口中。司空玄同时运功抗御两处貂毒,不到一盏茶时分,便已支持不住,一咬牙,左手从腰间抽出一柄短刀,唰的一下,将右手齐腕斩落。正所谓毒蛇螫腕,壮士断臂,但后颈中了蛇毒,总不成将脑袋也砍了下来。诸帮众心下栗栗,忙倒金创药替他敷上,可是断手处血如泉涌,金创药一敷上去便给血水冲掉。有人撕下衣襟,用力扎紧他臂弯,血才渐止。
    钟灵看到这等惨象,吓得脸也白了,不敢再作一声。司空玄沉声问道:“给这鬼毒貂咬了,活得几日?”钟灵颤声道:“我爹爹说,可活得七天,不过……不过你司空帮主内力深厚,武功了不起,只怕……定能多活几天。”
    司空玄哼了一声,道:“拉这小子出来。”诸帮众答应了,将段誉从土石中拉了出来。钟灵急叫:“喂,喂,这不干他的事,可别害他!”手足乱撑,想乘机爬出。诸帮众忙用泥土填塞段誉先前容身的洞穴,钟灵随即转动不得,不禁放声大哭。
    段誉也甚害怕,但强自镇定,微笑道:“钟姑娘,大丈夫视死如归,在这些恶人之前不可示弱。”钟灵哭道:“我不是大丈夫!我不要视死如归!我偏要示弱!”
    司空玄沉声道:“给这小子服了断肠散。用七日的份量。”一名帮众从药瓶中倒了半瓶红色药末,逼段誉吞服。钟灵大叫:“这是毒药,吃不得的!”段誉一听“断肠散”之名,便知是厉害毒药,但想身落他人之手,又岂能拒不服药?当即慨然吞下,咂了咂滋味,笑道:“味道甜滋滋的,司空帮主,你也吃半瓶么?”
    司空玄怒哼一声。钟灵破涕为笑,随即又哭了起来。
    司空玄道:“这断肠散七日之后毒发,肚肠寸断而亡。你快去取貂毒解药,若在七日之内赶回,我给你解毒,再放了这小姑娘。”钟灵道:“单是解药还不够,尚须我爹爹运使独门内功,才解得了这闪电貂之毒。”司空玄道:“那么叫他请你爹爹来此救你。”钟灵道:“你这人话倒说得容易,我爹爹是不肯出谷的。”司空玄沉吟不语。
    段誉道:“这样罢,咱们大伙儿齐去钟姑娘府上,请她爹爹医治解毒,不是更快捷么?”钟灵道:“不成,不成!我爹爹有言在先,不论是谁,只要踏进我家谷中一步,便非死不可。”
    司空玄心想:“此间无量剑之事未了,也不能离此他去。倘若误了这里的事,天山童姥怎能饶我?只有死得更惨。”后颈上貂咬之处越来越麻痒,忍不住呻吟了几声。
    钟灵道:“司空帮主,对不住了!”司空玄怒喝:“对不住个屁!”段誉道:“司空帮主,你对钟姑娘口出污言,未免有失君子风度。”
    司空玄怒道:“君子你个奶奶!”心想:“我身上给种下了‘生死符’,发作之时苦楚难熬,不如就此死了,一干二净。”向钟灵道:“我管不了这许多,你不去请你爹爹也成,咱们同归于尽便了。”言语中竟有凄恻自伤之意。
    钟灵想了想,说道:“你放我出来,待我写封信给爹爹,求他前来救你。你派个不怕死的人送去。”司空玄道:“我叫这姓段的小子去,为什么另行派人?”钟灵道:“你怎知他姓段?”司空玄道:“刚才他自己说的。”钟灵急道:“可是不论是谁踏进我家谷中一步,便非死不可。我早说过了的。我不愿段大哥死了,你知不知道?”司空玄阴沉沉的道:“他不能死,难道我手下的人便该死了?不去便不去,大家都死好了。瞧是你先死,还是我先死。”
    钟灵呜呜咽咽的又哭了起来,叫道:“你老头儿好不要脸,只管欺侮我小姑娘!这会儿江湖上人人都知道啦!大家都在说神农帮司空帮主声名扫地,不是英雄好汉的行迳!”司空玄自管运功抗毒,不去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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