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正因为云栖是他们够不到的贵人,心底的阴暗与不甘都冲着云栖去了。
    若不是年前闹了饥荒,甚至要将她嫁给村里恶徒,那恶徒好几次强迫云栖未遂。
    笔笔桩桩,无不如一簇大火燃烧着魏司承的心。
    人心之恶,简直令人瞠目。
    足足好几页,魏司承甚至不忍翻下去。
    她是不是从小就度日如年,是不是天天恨不得死去,她是怎么一个人撑到京城的,她能活下来是上天的眷顾是吗。
    “他们对她做了什么,双倍还给他们,让他们也尝尝何为疼、痛!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给本王受了,再了结掉。”魏司承眼神充血,声音嘶哑,紧紧握着那只绣着青雀的荷包,里面装着她院子里的桃花瓣,以此来平息他的嗜血之气。
    魏司承听着身后的求饶声,上了马赶往临时营地,他不能离开大军太久。
    他没有回头,只看着这一片层峦叠嶂的山脉。
    轻声道:“我放过你们,谁放过她?”
    云栖甚少出门,即便是世家千金都会去的诗会,也推脱身体不适留在李家。
    京城诗会通常由杜家六小姐举办,杜家常常会发请帖去各家,比如李崇音、李嘉晴都会收到,以前还有李映月。只是李崇音去的次数较少,云栖身为李家的嫡幼女,自然也在邀请之列,只是她一次都没去过,这般不给杜漪宁颜面,自然一些“目不识丁,不通文墨”的流言从诗会上传来下来。
    自从饯别宴上大放光彩,杜漪宁的名声更上一层楼。
    云栖这样的推拒,就有些不识抬举了。
    李嘉晴可比云栖急多了,她年纪已经大了,对汝襄侯的嫡次子很是在意,上次曲水流觞时闹了笑话,还想补救。只是听说最近那位嫡次子对杜家小姐大献殷勤,对杜漪宁从一开始的欢喜,变得处处挑剔讽刺,也不再参与诗会。她试图拉云栖一起对立,奈何云栖每次只笑盈盈地接待,又安静地送她走。
    李嘉晴气不过道:“你不防着她,小心以后连你的夫婿也被迷了去。”
    云栖一愣,笑了起来:“……那就不必长姐操心了。”哈,上辈子还真被她料中了。
    随着大房两庶子前后离开,李老夫人的身体越发不好,就连今年的寿辰也只家中人聚了聚。
    李嘉鸿的入宫让姚氏消停了一阵子,现在与余氏一同轮流照顾李老夫人。
    云栖作为二房嫡女,隔三差五地就会去伺疾。
    “云儿,你还没喊过祖母吧…”
    “祖母…”云栖应了一声,再不喊传言出去可就是她的不是了。
    云栖还想着之前李嘉玉说的,若想知道什么自己去问老夫人,但她知道李老夫人是绝对不可能说的,她到底对李嘉玉做了什么?
    “嗳。”李老夫人摸了摸云栖的发丝,这是最像自己的孙女,加上前后两个孙子的不争气,她几乎将后代的希望都寄托在李崇音,以及家中几个女孩儿身上,“这几日家中时不时来媒人你可知晓?”
    “云栖知道,是为兄长的亲事吗?”
    “也不止你兄长的,还有你。”
    “我?可是否太早了些。”
    “世家女子,从十二到十六开始仪亲,过了十六要遭人诟病,待你再回来,身份上的事也无人再诟病,届时就能为你选个有前途的好夫婿,女儿家只有嫁了高门第,才能高枕无忧。可别学那些龌龊又小家子想法,为了寻什么情爱而枉顾家人,最终穷困潦倒,又怪得了谁?”
    “是,云栖明白的。”云栖乖顺地应声,看着丝毫不像会反抗的。
    引得老夫人疼爱得搂在怀里,这般乖巧懂事儿的,才是她的孙女。
    倒不是说李老夫人为攀高枝而把云栖往火坑里推,而是李老夫人身边就有低嫁之人,后面连柴米油盐的日子都过不去,反成了怨偶,和离回来名声都毁了大半了。
    老夫人想要云栖高嫁也有她的道理,只是余氏听闻后,窝出一肚子火。
    “说得轻巧,不是她肚子里掉下来的肉,所以能随意安排了。”
    云栖简直不敢相信这话是从余氏口中说出来的,这般粗糙。
    “越是高门越是规矩多,他们讲究门第,讲究出生,讲究排面。你即便是名正言顺的嫡小姐,嫁去也免不得被婆母挑三拣四,”能比他们高的,不是一流世家就是皇家,哪个都不容易,“小门小户又配不上你,但母亲活了这许多年,看到的青年俊杰中亦有人中龙凤,最重要的是,门第稍微低一些无妨,只要你那夫婿能上进些,你嫁过去,有母亲在,谅那婆家也不敢太过为难你。”
    余氏的想法很简单,她不求大富大贵,只希望云栖能过得一生和顺。
    见云栖一脸沉思,余氏犹疑道:“云儿是想去高门?”
    “云栖听娘的,但我们最好在祖母定下来之前就选定一门,这样祖母也无可奈何了。”说着眨了眨眼。
    余氏噗嗤一笑:“你这孩子,娘还想留你几年呢,可舍不得你这么快嫁走。娘定要为你好好选一选,咱们要选个最称心如意的。”
    云栖依恋的靠入余氏淡淡花香的怀里,闭上了眼:“好。”
    “母亲,你与姐姐在说什么呢?”窗口,一个脑袋钻了上来,是刚下早课的李正阳,远处推着轮椅过来的是满眼艳羡的李星堂。
    云栖主动过去扶住弟弟的轮椅,迎来李星堂微微的羞赧。
    他拿小眼神瞅李正阳:看到没,我是最受宠的。
    李正阳也不说话,默默坐到了云栖身边,就你一个腿都不能跑的,和我争?
    几人坐在庭院里,听着余氏给双胞胎抽查课业,和乐融融。
    转眼功夫,到了烟花四月。
    云栖的随身物品被搬运到了一辆辆马车上,为保路上安全,还特意请了京城的镖局一路守护。
    李老夫人因身体原因,没有出现在城门口。
    余氏这边要处理的事也非常多,又有老夫人需要照顾,这次云栖是独自远行。
    与余氏和两个哭得嘶哑的弟弟道别后,管家李济匆忙过来。
    说是要献上三公子的送别礼,希望让这份礼陪伴五小姐左右。
    只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飒爽女子出现在她面前,她脸上与身上的伤势已经退去许多,眼神明亮,专注地望着云栖,虔诚地跪了下来:“紫鸢给五小姐请安。”
    云栖没想到李崇音会在她离开时,送上这么大一份礼。
    她知道,送来紫鸢,他会面对大房以及老夫人那儿多大的压力,但他依然做了。
    云栖心底带着一些说不出的滋味,他就是那种你明知他有所图,亦会再次心动的人。
    众人都以为没来践行的李崇音,站在城墙上,眺望云栖离开。
    眸色暗沉,平静无波。
    云栖忽然回头,看向城门。
    仿佛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屹立在高处。
    远远对视,在各自心中沉淀、弥漫。
    行了一段路,从远处驶来一辆失控的马车。
    马车上无人,横冲直撞地冲了过来,云栖坐在车中一阵晃荡才停下,听闻前方来了一辆无车夫的马车,云栖与其余人一同下了车。
    车舆的木板拼接处,疑有鲜血滴落,云栖立刻阻止佩雯等人上前,让几个护卫与镖局的江湖人一同。
    没料到车帘一掀开,震惊的一幕展现在眼前。
    即便是见过诸多大场面的镖局人,都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车舆中有两层阶梯,各放置了两个人头,一共四个,被铁钉固定于上。
    他们表情凝固在生机阻断的那一刻,瞳孔中还带着死前的惊恐与痛苦。
    云栖眼前阵阵发黑,她颤抖地不能自已。
    是他们,她怎么会不认得,这是云家人,她的噩梦。
    那些屈辱的回忆,是她从来不想掀开的疮疤,伤口下是早已溃烂的烂肉,时刻提醒着她的弱小与无力反抗。
    从小形成的阴影,令她哪怕恢复身份,都不想去触碰。
    他们居然死了,这么轻易的。
    两世都曾经笼罩在她头顶的阴霾与痛苦,居然就这样被结束了。
    以一种冲击力的方式,冲破了所有禁锢,直达内心。
    耳边是婢女们惊恐的尖叫,唯有云栖神情木讷。
    婢女们立刻带着自家小姐上车,不让她看如此血腥的画面,秦妈妈与华年又让护卫们赶紧报官,如今离京城还不远。
    云栖像是回神般,道:“别报,就地埋了吧。”
    这是一份礼。
    送她的礼,像在说:别怕,他们不会再威胁到你。
    虽然不知道是谁做的,但她绝不会让那人陷入被调查的险境。
    云栖不知道是谁这般大费周章,是为她?
    但,怎可能。
    前世被心仪之人、新婚夫君弃若敝履,让云栖在感情方面敏感又抗拒。
    甚至这辈子,她也仅仅希望有一位不嫌弃她出生乡野,家世与地位无须太好的夫君愿意与她相敬如宾,平淡度日。
    她不认为有人会为了她如此大费周章。
    但她真的很感激那个出手的人。
    就地埋了那几颗头颅后,一行人才重新踏上回江南的路。
    轮声辘辘,压抑的哭声从舆中断断续续传来。
    从最初的压抑,渐渐演变成宣泄,再是大哭,然后才低了下去。
    从未见过她这般情绪大起大落的华年等人,以为小姐是被吓怕了,却不知道,那是宣泄,亦是新生。
    天边的火烧云,仿佛有一道虚影飞于云端,那虚影远远望去,如凤如凰。
    第070章
    三年后。
    钱塘县处在鱼米之乡的江浙地带, 春雨刚过, 土地泥泞, 几个扎两小鬏的孩童抓着手中各自家里做的纸鸢,踩着水洼嬉笑打闹。
    厚重的云霾向远处飘去, 露出紫红色的天际,霞光照在波光粼粼的河面, 河面连通钱塘江, 地方上的百姓称其为湘河。
    水珠挂在浮萍上, 带着雨后的清新味道,湘河两岸有许多妇女小贩正对沿河船只售卖塘西枇杷,有个总角之龄的孩童问台阶上的妇人要了点枇杷叶就要跑开。还没跑几步,就看到不远处的石板桥上传来马的嘶鸣声, 周围一哄而散,马匹上的年轻人下马向四散的百姓作辑致歉, 百姓们惧怕地离得更远, 惶惶不安。
    原本熙熙攘攘的河边也安静了一会, 孩童不懂这些, 看到那红棕色皮毛的骏马兴奋地要跳起来喊叫, 却被妇人拦住捂住了嘴, 神情小心翼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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