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尘没有奢望凭借此等手段就能让萧煜彻底睡死过去,他只要让萧煜睡上那么几个时辰,待到上官仙尘安然度过天劫,大势已定,那么任凭萧煜有什么后手都已经无力回天。
    萧煜沉入到一个深沉的梦中。
    自古以来人间没有长生之人,逍遥地仙只能是逍遥世间,并不能长生于世,一般活到两个甲子的岁数便是极致。即便是跻身长生神仙境界,也不能久留世间,像紫尘那样压抑自身境界算是取巧手段,一旦展现出真正境界,就再也不能停留世间,天道绝不会允许这般不合规矩的长生之人,大开天门,要么过天门进入无边玄妙方广世界,要么就自行兵解转世散去一身修为。
    草木枯荣,生老轮回,这是人间的规矩,不合规矩的,无力抗衡象征规矩的天道,就只能离开人间。
    至于那些不能离开人间的人,任凭你是玄通盖世,修为通天,也终究难逃坐化一途。
    在萧煜的梦中就是如此。
    在梦中,他是独尊于世的九五之尊,是君临天下的大齐皇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可世上从没有长生的帝王,所以他也难免老去。
    老去就会死去。
    他在自己妻子面前睡着了,再也没有醒。
    他明明知道自己已经死去,却看到了自己的身后之事。
    看到了泪流满面的妻子,看到了仓皇而至的儿子,看到了心思各异的朝臣。
    他看着自己被整理好仪容之后,放入到金丝楠木的棺椁之中,因为他是在未央宫侧殿崩逝的缘故,所以也省了许多麻烦,朝臣们直接把棺椁放置在未央宫正殿的龙椅之前。
    他从皇帝变成了大行皇帝。
    他的妻子也即将从皇后升格为太后。
    他看着自己的儿子,也就是太子殿下,身着白色孝服,伏在灵前哀切痛哭,哭声情真意切,神情惶然不知所措。
    他只有这一个儿子,所以在他这里也就没有历朝历代天家无亲的说法,儿子显然还没到急不可耐登上要做皇帝的岁数,所以太子不能接受自己的父亲就这么去了,也没想过现在就扛起一个帝国的重担。
    巨大的压力和丧父之痛压在太子的肩上,让这个年轻人不知所措,只能是趴在父亲的灵前痛哭,已然是乱了方寸。
    在太子之后是同样身着白衣的文武百官,这群人既没有太子的悲痛,也没有太子的失措,他们各有各的算盘,以期在新老皇帝更迭中有所谋求。
    好在那个陪伴他走过了一生的女子没有慌乱,在这个关键时刻站了出来。
    在小敛哭拜之后,她在未央宫偏殿正式成为太后,接受百官朝拜,然后下达了自己身为太后的第一道懿旨。
    在太后懿旨之下,刚刚及冠没有几年的太子殿下就在大行皇帝的灵柩之前继位,成为王朝新的皇帝。
    接着是百官朝拜新皇,然后新皇再以皇帝之礼祭拜大行皇帝,正式昭告天下发丧,将大行皇帝灵位迎入太庙,定庙号太祖皇帝,谥号启运立极光文肃武孝高皇帝,与宣祖景皇帝和武祖淳皇帝并列。
    最后是将太祖皇帝的遗体葬入刚刚修好不长时间的梅山帝陵之中。
    在帝陵东侧是武祖皇帝和孝慈皇后的合葬陵墓,加上刚刚葬入帝陵的太祖皇帝,一家三口算是在此间团聚。
    太平二十年年末的朝堂纷纷乱乱,分别以首辅次辅两人为首的两党之争,就在这个关头爆发开来,也就是在这个情形下,太后垂帘听政,平息两党之争,罢黜次辅一党,魏王上书请求入京祭拜皇兄,太后以宗藩法例不可违背为由严词拒绝,并稍加申斥,罚没魏王的半年俸禄。并密旨令齐州都督和直隶州都督等人严密监视魏王一举一动,若有异动,可先斩后奏。
    在太后的强势手腕下,新皇和朝廷有惊无险地度过了太平二十年。
    次年,新皇改元承平,是为承平元年。
    承平元年二月,太后归政于皇帝,新皇亲政。
    承平元年三月,太后崩,谥号孝慈文献顺圣高皇后,入葬梅山帝陵,与太祖皇帝合葬。
    按照太后遗命,她的棺椁并未放置在另外墓室中,以甬道相通,而是直接放置在太祖皇帝一侧,一世夫妻,生而同室,死亦同室。
    随着断龙石落下,整个陵墓彻底封闭起来,早已布置好的大阵开始缓缓运转,隔绝了外间的一切,使陵墓内部自成一方小世界。
    转眼间一年匆匆而过,迎来了大雪纷飞的承平元年年末,持续了三天的大雪停歇后,梅山已经白头,有女子绕过守陵军伍,悄无声息地登上梅山。
    她站在巍峨帝陵之前,沉默许久。
    一个恍惚间,二十余年匆匆而过。
    二十余年前,那人还意气风发,站在崂顶之巅,挥鞭断流。
    二十余年后,斯人已逝,只余一座土山包。
    她忽然视线模糊,匆忙低下头去,沙哑开口道:“一直想来看看你,却没有机会,也没有决心,于是便拖到了现在,哪曾想这一犹豫的功夫,就连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她有些遗憾,不过又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不见也好,听说你老的不成样子,我怕会吓到自己,还是记着你年轻时的样子吧。”
    她突然抬起头,脸上还挂着点点没有擦去的泪痕,柔声道:“放心,你还是当年那个英武的你,不管你老了还是死了,永远都不会变。”
    这是她少见的温柔。
    她伸手理了理鬓角发丝,语气骤然一变,似乎是对另外一人说话,冷淡道:“和你斗了大半辈子,我一败涂地,生同寝死同穴,你赢了。”
    她转身离去。
    陵墓里的人叫萧煜。
    萧煜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死,看着林银屏死,看着秦穆绵离去,看着萧玄一步步从稚嫩走向成熟。
    这一切就像一个古怪而荒唐的梦。
    不知为何,萧煜知道自己身处梦中,却怎么醒不过来。
    他回到了西北,看到了公孙仲谋背着剑匣走过,看到了委身于此的韩瑄,看到了一个抓着夏蝉的小孩子。
    最后,背剑的公孙仲谋与握蝉的孩童相遇,剑匣大开,一剑出世。
    那一剑,是诛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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