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伯符此人,萧煜是久闻其名的。? ?严格来说,他是与张清一辈的老将,比起徐林和牧人起等人还要高出半个辈分,与长于骑战的徐林等人不同,羊伯符长于水战,曾任江都左都督,并一手编练了如今的江都水师,堪称是当年列位大都督之下的武将第一人,可惜他时运不济,仕途止步于左都督官职,未能进入大都督府,反倒是他的继任者陆谦更进一步,成为第一任江都大都督。
    如今羊伯符归隐已经近十四年,说起来当年此老并非辞官告老,而是因为他性子耿直,在太子谋反一案中上书为首辅方何说话,引得郑帝雷霆震怒,直接将其罢官免职,甚至险遭杀身之祸。
    羊伯符也是性情之人,在听闻郑帝将其免职的旨意后,未等圣旨来到江都,自己就已经挂冠而去,以示对皇帝的轻蔑之意,勃然大怒的郑帝下令暗卫和天机阁寻觅羊伯符行踪,要将其明正典刑,可惜足足数年功夫,羊伯符此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完全不知所踪。世人都说羊伯符是躲入了道门的临仙府,也有人说羊伯符远渡重洋去了卫国,还有人说是托庇于牧人起和徐林几位故友的门下,成了边军一老卒。总之林林总总不一而是。
    萧煜想起了这一节,笑问道:“难道真如传言所说,羊伯符托庇于故友门下,成了边军一老卒?”
    徐林摇头道:“中都与江都相距何其之远,羊伯符的根基都在水上,在暗卫的层层布防之下,他没那么个本事从陆路远赴西北,即便臣想要助他,也是鞭长莫及。?? ”
    萧煜问道:“羊伯符现在何地?”
    徐林轻声道:“已到府外。”
    萧煜沉声道:“宣。”
    不多时,一名富家翁打扮的老者在两名锦袍暗卫的引领下来到后湖。
    老人见到萧煜后,没有太多名为风骨傲气的矫情,直接下拜道:“布衣羊伯符,参见摄政王。”
    萧煜双手扶起这名老人,笑道:“羊老将军,不敢当啊。”
    羊伯符起身后,洒然笑道:“殿下功盖当世,有何不敢当?”
    萧煜一笑置之,转而问道:“孤很好奇,老将军这么多年一直藏身何处?竟是让偌大一个暗卫都没能找到老将军的半分踪迹。”
    羊伯符似是早就料到萧煜会有此一问,淡笑道:“当年江都形势复杂,远非老朽一人可以掌控,若是出海逃遁,难免留下痕迹,不有句老话叫做灯下黑,所以当年老朽就反其道而行之,没有像世人所说的那般逃往临仙府或是卫国,而是布置了老朽出海的假象后,直接沿着东江大运河一路北上,甚至与南下江都宣旨的天使座船交错而过,当圣旨到了江都时,老朽已然身在东都。? ?再往后,任凭暗卫如何侦缉天下,却想不到老朽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实不相瞒殿下,老朽在东都置办的府邸,距离暗卫府白虎堂不过一街之隔,即便步行也用不了一盏茶的功夫。”
    众人有了片刻的沉默,徐林早已知道其中原委,倒还算是平静,魏禁则是忍不住赞叹道:“以小观大,老将军用兵不遵常理,可见一斑,绝非常人能所及也。”
    羊伯符望向魏禁,爽朗大笑“这位就是魏禁魏文则了吧?老朽可是久仰魏将军大名了,偷越阴平,以五千疲惫之师连下三城,西河原大战,北伐后建,东进入关,每场大战都有文则身影,功勋卓著,真是让我这种身子被黄土埋了半截的老头子服气的很呐,后生可畏啊。”
    魏禁淡淡一笑,“不敢当老将军谬赞,当年老将军跟随守仁先生顺江而上,入湖入蜀,先后平定南蛮和宁王之乱,让晚辈神往已久。”
    萧煜没有急着开口,从心底而言,他对这位羊伯符很有好感,也极为看重,其一是因为当年羊伯符是为自己外祖说话才会被罢官夺爵,足以见当年两人交情莫逆,有这份香火情在,萧煜必然要对他高看一眼。其次就是这老头的性情很对萧煜的胃口,会做人,善于察言观色,绝非什么迂腐古板之人。还有一点就是,羊伯符的威望资历。
    军中是个很讲威望的地方,所以萧煜才会忌惮威望极高的徐林,只让他做一个有名无实的大都督,而不肯让他真正握有兵权。赚取威望的途径有两条,功勋和资历。魏禁就是典型的功勋将领,而羊伯符等老将,则要比魏禁尚要高出一筹,原因就在于他们既有功勋的同时,还有魏禁难以企及的深厚资历,这也是为何羊伯符不过一介布衣,却能在一众西北军实权将领面前侃侃而谈,若是换成一个年轻人如此行事,恐怕早就被呵斥其狂妄了。
    萧煜开口笑道:“好了,你们一老一少就不要互相吹捧了,说正事,想必羊老将军也知道孤宣召你前来的用意为何,孤欲重建水师,还缺一名水师都督的人选,大都督向孤举荐了你,孤是十分满意的,甚至可以称之为意外之喜,不过自古以来,君择臣,臣亦择君,所以孤还是要问上一句,不知羊老将军意下如何?”
    羊伯符轻声道:“若是无意,老朽今日也不会来万寿园面见殿下,只是老朽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想要现在对殿下讲明。”
    萧煜笑道:“但说无妨。”
    羊伯符直截了当道:“江都水师,是我羊伯符大半辈子的心血,如今被陆谦窃取,说不心疼那是骗人的。在我看来,让陆谦执掌水师,打个不恰当的比喻,那就好比是女子一生所托非良人,简直就是瞎了眼,所以老朽想恳请殿下,南下江南之后,能给当年的江都水师留下一线香火。”
    萧煜笑意晏晏,“这是自然。”
    羊伯符一揖到底,沉声道:“谢殿下。”
    萧煜笑着再次扶起羊伯符,道:“以羊老将军的资历来说,别说是一个水师都督,就是大都督也大可做得,只是如今改制,一切兵权尽归大都督府,只设大都督一人,其余皆为都督,如今徐林做了大都督,就只能委屈羊老将军继续做都督了。”
    站在一旁的徐林玩笑道:“如果羊老哥愿意,徐某现在就请辞大都督,虚位以待!”
    羊伯符闻言大笑道:“什么大都督、都督,都是过眼云烟,我们这些老军头不像那些文人,不稀罕这些个花里胡哨的名头,只有实打实的精兵良将握在手里才是正理,你那个没有一兵一卒的大都督啊,我可不要!”
    众人轰然而笑。
    徐林笑眯眯道:“既然羊老哥不要,那就要委屈羊老哥了,日后去大都督府述职,可免不了要对徐某执上官礼。”
    羊伯符吹胡子瞪眼,“跪就跪,当年我去五大都督府,就处处矮你们一头,那时候就执上官礼,如今也不差一回。”
    萧煜脸上笑意平和,似乎是很满意这副众将和睦的画面,缓缓开口道:“那么这事就算定下了,由羊伯符担任水师都督一职,待到九月皇帝大婚之后,正式由大都督府授从一品水师都督官职,挂平贼将军印。”
    羊伯符以军中习惯单膝跪地,抱拳沉声道:“末将羊伯符领命。”
    在一众西北军将领的注视下,萧煜忽然开口问道;“羊伯符老矣,尚能饭否?”
    羊伯符先是一愣,然后大笑着回答道:“尚善饭,可饮一条大江,可餐整个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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