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府,崂山。
    崂山素有海上第一仙山之美称,其主峰崂顶更以剑峰千仞、奇石怪岩和日出海上而著称于世,齐州道门的大本营太清宫就位于崂顶之上。
    这一日,蓝玉于清晨中登上崂顶,齐州道门之主齐云相陪一旁。
    立于崂顶之上,眺望山外远处大海,此时海上笼罩着一层淡淡雾气,与天空上下垂的云海隐隐相连,海天一色,瑰丽绚烂,似是人间仙境。
    齐云微笑道:“若是春夏两季,有时还会出现海市蜃楼的奇观,去年三月便有碧游岛之蜃景现于海上,清晰可见剑山葬剑无数,实在是蔚为大观。”
    蓝玉笑了笑,“看来蓝某来得不是时候,无缘得见此等奇景,只能留待以后了。”
    就在说话间,秋叶已经闻讯从太清宫中赶到此地,两人互相见礼之后,秋叶道:“一别经年,蓝兄别来无恙。”
    蓝玉笑道:“秋叶道兄,的确是久违了。”
    虽然萧煜、秋叶、蓝玉被视为创立西北的三大元老人物,但是后两者却是相处不多,两人就像是两条互不相交的平行线,一人在世外,一人在世内,共同支撑起萧煜的西北王权。
    在其后西北逐渐坐大的过程中,萧煜登上权力巅峰,秋叶逐渐淡化出西北体系,而蓝玉则是经过一系列的争斗之后,成为萧煜之下的西北第二号人物。
    在许多西北实权人物眼中,萧煜是君,蓝玉是相,其他人是臣,相为众臣之首。
    秋叶和蓝玉沿着青石山路并肩向聚仙台方向行去,齐云并未继续跟随,而是转身去了太清宫。
    前几天的一场大雪,使得山路上积有一层白雪,虽然有弟子专职清扫,但山路仍旧是湿滑难行,好在两人均是有修为在身之人,倒也不怕有坠崖之忧,一路登高观景,倒是有几分江南名士踏雪赏景的做派。
    行至半途,秋叶忽然问道:“萧煜为什么不来见我。”
    蓝玉似乎早就知道秋叶会有此一问,不慌不忙道:“王爷另有其他要事在身,不能前来,还望道兄见谅一二。”
    秋叶转过头来,望着蓝玉道:“只是不知是什么要事,竟让他连相见故人一面的时间都没有?”
    蓝玉移开视线望向山外风光,道:“他是主君,若是想要做什么事情,他想说,我便听,他不想说,我不能强求。”
    秋叶微微点头,“如此说来,你也不知道内中详情了。”
    蓝玉笑道:“道兄日后可亲自去问王爷。”
    两人不再多言,继续登山,越是临近山巅的聚仙台,山风越是凛冽,云气越重,山路也就越是崎岖难行。
    两人一直走到登顶聚仙台才停下脚步,此时旭日自海上东升,崂山景色尽收眼底。
    秋叶身上的青衣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站在他身侧的蓝玉,衣衫如同铁铸,纹丝不动。
    两个人便是两重境界。
    蓝玉叹息道:“恭喜道兄已经窥得逍遥境界冰山一角。“
    秋叶脸上没什么表情,淡然道:“无俗务劳心伤神,自然就能在修行一途上走得快一些。”
    蓝玉轻淡笑道:“道兄此言怕是言不由衷,有人之处便有争斗,有争斗之处便要诸般机谋,纵使道门超然物外,也不是什么太平之地,又何来无劳心伤神之说?”
    秋叶稍稍沉默,忽然道:“你就没想过再进一步?”
    蓝玉微微一愣,然后自嘲笑道:“不成的,我是将才,不是帅才,我做得了师爷,却未必做得了县令,人各有长,不能强求。”
    秋叶问道:“怎么说?”
    蓝玉道:“为君者,讲究举重若轻,不管多大的事情,都放得下,看得开。萧煜就做得很不错,敢于放手让底下人去做,自己不去过多插手,这便是举重若轻。而为臣者,则讲究举轻若重,事无巨细,都要兼顾统筹,不管多小的事情,都要做到精益求精,以求没有纰漏,这是举轻若重。让我去做萧煜的事情,我做不来,让萧煜来做我的事情,他也做不来。”
    秋叶轻轻一叹,没有再多问什么。
    蓝玉道:“这次去佛门一行,道兄可是做好准备了?”
    秋叶道:“若是牧观要强行留人,在佛门祖庭,除非是师尊降世,否则不管如何准备也是无用。若是能想谈甚欢,又何须准备?”
    ——
    萧煜倒不是有意避而不见,他是真的有要事在身,脱不开身去见秋叶。因为此时的他已经进入直隶州境内,同行的还有徐振之这位大高手。
    萧煜去直隶州,当然不是去找赵青寻仇,他还没有这么小家子气,而是去见一个不得不见的人,儒门的扛鼎人物,横渠先生张载。
    张载也是如今的天下第七人,比萧煜高出三个名次,不过萧煜自付有徐振之助阵,倒也不会如何怕他。
    张载并不常住东都,而是居于直隶州渤海府的一处庄子,这儿可观沧海。
    适逢大雪天气,萧煜和徐振之分别撑着一把油纸伞走进庄子。庄子不到百户,一栋栋简单黄泥搭建的房子围成一处,周围是大片因为干旱已经荒芜的土地,好在距离这儿不远处便有一座官家的盐场,只要肯卖力气,庄户们还有一条活路。
    在庄子外面靠海的地方,有一座村塾,里面有个外地来的老书生。那位不知有没有功名在身的老书生前几年在庄子里落脚,便搭建了这座村塾,平日历便教孩子们读书,不收半文银钱,而且还管一顿晌饭,在附近名声很响,不少薄有积蓄的人家都把孩子送到这里,庄户们对于读书人多半是敬畏的,见这位读书人又是不爱银钱的,便愈发尊敬,称呼为老先生。
    不过这位老先生也有些古怪,有时候会突如其来地离开庄子一段时间,然后又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回来,通常当庄户们起床下地,便瞧见消失了许久的老先生又出现在村塾里。
    萧煜和徐振之走走停停,一路循着读书声走到村塾前,看到那个坐在椅上闭目听孩童们读书的老人。
    萧煜的目光落在老人身上,老人似有所觉,睁开眼与萧煜略微对视,却是没有搭理这两位雪中来客的意思,而是从椅上起身,又吩咐孩童们读新的段落。
    老人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拿书,专注静听读书声。
    徐振之想要说话,却被萧煜抬手制止,两人就这么撑伞立于雪中,一直等到孩童们下学,萧煜这才收起手中纸伞,拱手道:“在下萧煜,见过先生。”
    老者冷淡道:“西北王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萧煜开门见山道:“萧煜此来,是想问先生,您对萧某入东都有何看法?”
    这位被拜为大郑太师的老人正是张载,比起孙世吾的太傅还要高出一筹,他没有急着回答萧煜,视线越过萧煜,落在徐振之的身上,嘴角微微勾起一抹讥讽,“原来天机阁仅存的两位大先生也投入西北王麾下了。”
    徐振之笑道:“怎么?就许儒门在萧烈身上下注,就不许我们天机阁襄助西北王?”
    张载没有说话,视线却是重新落回萧煜身上。
    细究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位名动天下的年轻人。
    与萧烈如出一辙的面庞轮廓,眼神少了几分威严,多了几分凌厉,略薄的嘴唇抿起时,透露出几分刻薄寡恩之相。
    腰间佩剑,剑意隐隐如铁骑静肃,森然之气扑面而来。
    这便是那位在战场上咄咄逼人的西北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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