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煜自然明白除恶必尽的道理,既然已经撕破脸皮,哪有放虎归山遗留后患的道理,只是在山谷口稍作停留后,他整个人便飞身而进。
    萧煜刚一入谷,笼罩在山谷上访的乌云受到外来气机牵引,立刻有一道粗大的雷光朝着萧煜当头而落,不过却是样子货,被萧煜一撞便溃散成了丝丝缕缕的电弧,不要说伤到萧煜,就连萧煜穿的那身白麻丧服都没损到半分。之后萧煜继续前奔,甚至快过了身后的一条条蜿蜒电蛇。再之后,有十数道电流结成一张电网,拦在萧煜的必经之路上,但是仍旧挡不住萧煜的步伐,被萧煜用双手握住编织电网的雷电,庖丁解牛一般拆解开来。
    能直接劈死履霜境界的雷电面对萧煜的气势如虹,不能阻挡半分。
    在山谷深处的一个山洞前,萧煜猛然停下身形,脸色转为凝重,沉声道:“倒是晚辈走眼,不知还有前辈隐世于此,若是有惊扰之处,还望前辈海涵。”
    一个精神矍铄的老者从洞内走出,着一身有点类似草原袍子的窄袖长袍,足踏黑色官靴,手中提着轼尘死不瞑目的人头,轻笑道:“王爷严重了,老夫也不过是路过此地顺手为之而已。”
    萧煜皱了皱眉头,问道:“未请教?”
    老者摆摆手道:“老夫姓徐,名振之。”
    萧煜眉头舒展开来,面上带笑,眼底凝重之色却是不减半分,轻笑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徐大先生。”
    在张江陵执掌权柄时期,天机阁就有四大先生,每位大先生都是逍遥境界,再加上一位天机阁主,足足五位逍遥境界便是天机阁仅次于剑宗的底气所在,若是剑宗没有后来崛起的号称半个剑宗的上官仙尘,恐怕比起天机阁还要差上稍许。只是在郑帝诛杀张江陵时,除了天机阁阁主重伤而死外,四大先生中也有两位当场战死,这才有了后来崔津和傅尘补入四大先生,而徐振之和另外一名南大先生就成了唯二的天机阁老人。在傅先生傅尘继任阁主掌权之后,这两位大先生便不怎么现身,一人周游天下,一人避世隐遁,直到天机阁分裂,两人才又重新回到天机阁重掌大局。
    如今的天机阁,一部分被傅尘带去了白莲教,一部分被蓝玉带去了中都,早已不复当年位列九流第二的鼎盛气象,幸而还有两位逍遥神仙支撑门户,还不算是名存实亡。而天机阁变成今日这般地步,萧煜也有推波助澜的作用,所以当他知道眼前之人竟是天机阁的徐大先生时,顿时生出几分戒备。
    徐振之摇摇头,抬手将手中人头扔到萧煜脚下,道:“老夫平生最喜游山玩水,最不耐俗务,当年我与另外三位先生围攻傅家,甚感违心,故而此后不愿再与阁主等人联手围攻张相爷,已经是与天机阁决裂,只是如今天机阁被傅尘弄成这般样子,老夫与南兄看不过去才出来收拾残局罢了。恰又收到道宗讣文,方知无尘道兄坐化之事,老夫早年与道兄有过几分交情,所以才代表天机阁前往道宗吊唁,王爷不必多想。】”
    萧煜低头看向那个死不瞑目的人头,轻声道:“这个轼尘当年也是惊采绝艳般的人物,只是卷入了道宗七脉相争之事,落得一个被逐出宗门的下场,蹉跎半生,最后不得全尸。若是他当年谨慎持身,小心行事,安安稳稳,说不定已是踏足逍遥境界,徐先生以为然否?”
    对于萧煜话里的深意,徐振之一笑置之,转而道:“王爷身穿丧服,是要去道宗凭吊无尘道兄?”
    萧煜点头承认道:“实不相瞒,无尘大真人于我有授业之恩,今大真人坐化,我当执弟子礼前往道宗奔丧。”
    徐振之点点头,温声道:“王爷此言大善,正好老夫此番也要前往道宗,不如结伴而行?”
    萧煜地看了他一眼,脸上浮现一丝难辨真假的笑意,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徐振之一拂袖,地上的人头与身后山洞内的尸身同时消失无踪,然后对萧煜道:“老夫走遍了天下,这万山之祖却只是走完了东昆仑,若是王爷不嫌,就与老夫一起走完剩下的中昆仑和西昆仑如何?”
    萧煜没有说话,只是点头。
    两人毁去此处阵法,又收敛了轼尘的遗物,重新开始前行。】
    徐振之是高坐云端的逍遥神仙,而萧煜也是天人境界的大高手,中昆仑一段的山势虽然险峻,却还挡不住两人的脚步,不过一日功夫,两人已经走完中昆仑的大半,再有大半日功夫,就能进入鼎鼎大名的西昆仑,而从西昆仑开始,也正式进入道宗的势力范围。
    萧煜一路上暗中留意徐振之的脚力,发现不管自己如何提速,他都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态势,天机阁的咫尺天涯堪称已至化境。
    同时萧煜也在心底思量,这位天机阁的大先生找上自己到底有何目的,至于徐振之所说的路过偶遇,萧煜自然是半分不信,逍遥神仙的朝游沧海暮苍梧又岂是虚妄?徐振之若是一心赶路去道宗,几天前就已经是道宗的堂上之客,哪里还会偶遇自己?不过是托词罢了。而徐振之望向萧煜的目光中,也多有审视之意,两人就这般各怀心思的同行赶路。
    有人处就有争斗,哪怕是在凡人眼中堪比仙境的昆仑,有了人后便也不怎么清净,至于俗世中的庭院雅舍,不管修建的如何意境幽远,也是难逃名利的樊笼。
    一座闹中取静的深深庭院中,有两人对坐弈棋。年纪较大的一位,须发皆白,头戴高冠,宽袍大袖,身旁立着一个粉妆玉琢的童子,远远望去宛如神仙中人,此时正手执黑子,凝神望着棋盘。坐在他对面执白的那位,年纪要小上不少,最起码还是满头乌发,看外在是名士做派,可嘴上却是有些不堪,左一个老家伙,右一个南老儿,听得那小童子愤愤不平,不过却也不敢多说什么,须知此人正是名满天下的江左第一人,号称天下之才共一石,张江陵独占八斗,我占一斗,天下人共分一斗的谢公义。而与谢公义弈棋的也不是常人,天机阁四大先生中的南大先生南谨仁。
    南谨仁,与喜欢游历天下、寄情山水的徐振之不同,他更像一个隐士,道不行,乘桴浮于海,故而他们面对自己不认可的事情,徐振之的选择是出走,而南谨仁则是遁世。南谨仁思考了许久,终于是落下一子,道:“谢公义你莫要聒噪,先在棋盘上胜了老夫再说。”
    谢公义笑道:“南老儿,以你我之间的情分,你还不能给我个准话?你和徐振之再次出山到底是为了什么?,要知道现在的世道可不太平,堪比当年的修行界动乱,哪怕是逍遥神仙也不敢说没有身死之虞,就说那龙云青,不就刚出世便死在了中州。”
    南谨仁深深看了眼这个十余年未见的江左第一人,示意身旁的童子退下后,才缓缓开口道:“说起身死之虞,当年上官仙尘还未出世,张相爷是天机榜上排名第三的人物,我若参加了围杀张相爷之事,恐怕现在你也见不到我。按道理说,本该是我们四人死,换得阁主一人生,只是我与徐振之临阵退缩,阁主才会与张相爷同归于尽,从那时起,天机阁就已经败了。”
    张江陵身死之时,谢公义已然及冠成年,可以说谢公义是亲眼看着张江陵如何将一个垂暮帝国治理得出现中兴之相,这对当时已经开始思慕治国之道的谢公义触动极深,在谢公义看来,诗词文章不过小道,治国之道才是堂堂大道,所以谢公义在后来会如此推崇张江陵,称他为独占八斗的人物。此时听南谨仁提起张江陵,他嘿然道:“南老儿,你还有脸提起张先生?若不是秦功鼠目寸光,诛杀张先生,哪里会有今日天下大乱?秦功不得善终,你们天机阁作为帮凶也没讨到好去,只能说报应不爽啊。”
    南谨仁叹息一声道:“当年之事,的确是天机阁错了,天机阁落得今日局面,自食其果也好,气数已尽也罢,终究是祖师传承,不敢坐视其毁于我们这代人手中,所以才会与徐兄出面收拾残局。”
    谢公义将指间白子落下,问道:“真没别的想法?你们天机阁先败于大楚,再起于大郑东主,如今大郑将倾,你与徐振之就没想过攀附真龙,再求一朝荣华?”
    南谨仁先是一愣,继而将手中棋子扔进棋盒中,指着谢公义道:“好你一个江左第一谢公义,原来是学那些春秋说客,搬弄唇舌来了!”
    谢公义也放下手中的棋子,不紧不慢道:“南谨仁,听说徐振之亲自去道宗吊唁无尘大真人,虽说当年有点情分,可都几十年不见了,哪里用得这般隆重?再者说,以天机阁的现状,也不是出风头的时候,恐怕你们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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