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湖别院,披头散发的萧煜没有躺在床上,踩着一双江南名士中最为时兴的木履站在荷塘边上,只穿了一件没束腰带的宽松长袍,在他一旁的是西北和草原的女主人林银屏,随着以萧煜为首的中都政权越来越稳定,林银屏的地位也是随之水涨船高,比起当年林远在世时,还要犹有过之。
    林银屏因为草原公主的身份,天然被划分为草原一系的象征代表,而她又久居中都,大部分西北一系出身的将领也都已认可她的主母身份。如此一来,就出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凡是称呼林银屏为公主殿下的,那多半是草原一系的人,而西北一系的人,则是很有默契地尊称其为王妃。倒是有些娘家夫家的划分味道。所以林银屏绝非只是萧煜身旁的一个花瓶那么简单,在她身后的可是以林寒为首的一大波外戚勋贵。曾经就有胆大包天的西北本地豪门家主在私底下戏言,要不怎么凡事都要讲究一个门当户对,也就是林王妃有这么大的娘家势力,才能将咱们王爷逼的至今不能娶一房侧妃,若是换成小门小户家的女子,废妃休妻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林银屏轻咬着嘴唇,望着自己名正言顺的夫君萧煜,双眼有些红肿,却一改往常的柔顺姿态,脸色坚决。
    萧煜背负双手,披散在肩上的长发随风微微飘动,望着一朵盛开的白莲怔怔出神。
    林银屏沉默许久,终于出声道:“是谁?”
    萧煜轻声道:“这件事你不要插手,我自有计较。”
    林银屏冷声道“你是我男人。”
    萧煜笑道:“记得新婚当夜咱们的约法三章不,外事归我,内事归你,这次牵扯到剑宗,属于外事,所以你就别插手了,当今世上能让我避而远之的人,不多也不少,上官仙尘这尊大剑仙肯定要算一个,但是没了上官仙尘的剑宗真的不算。”
    林银屏疑惑道:“是上官仙尘?”
    萧煜点头道:“八成是了,不过以这位大剑仙的作风,绝对不会扔出让张玉沉这个跳梁小丑,应该是上官仙尘定下了大方向,让东尘和西尘二人自行其是。让我有点想不明白的是,这段时间里剑宗已经有偃旗息鼓的意思,怎么会突然来上这么一手,若只是一个张雪瑶,还不值得如此大动干戈。”
    林银屏面露沉思神色。
    她以往最烦勾心斗角,这一次却难得细细思量,试图将整件事情的脉络一一捋顺。
    萧煜转身说道:“我有一个直觉,你说会不会是萧瑾这小子又在背后给我使绊子?”
    林银屏微微讶异,回想起自己这个被誉为有早慧的天才小叔子,却没什么太深的印象,只能是摇了摇头。
    萧煜在这个事关萧烈的话题上没有太多停留,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
    林银屏的视线落在萧煜的右手上,看着上面触目惊心的疤痕,心疼道:“你打算怎么办?剑宗那边是不太好惹的,现在又有上官仙尘亲自坐镇,你可别一时冲动做傻事。”
    至于萧瑾,林银屏很有默契地没有提及。
    萧煜笑了笑:“现在我半点修为都没有,就是想要怒发冲冠也冲不起来,剑宗那边自然由道宗料理,我有数,你且安心。”
    林银屏心中叹息,都说女人只能共富贵,却不能共患难,她和萧煜风风雨雨一路走来,最艰难的那段时光都度过去了,现在已经功成名就,本该携手白头,怎么才短短的一年时光,彼此之间的距离却愈发远了呢?难道真如老话后半句说的那样,男人只能共患难,不能共富贵?
    秦穆绵陪了萧煜一天,她是知道的。萧煜遇刺这件事,她其实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她也是知道的,她只是强迫自己装作不知道而已。有时候有些事,既要骗别人,还要骗自己,这样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至于自己受了什么委屈,又有什么苦水,谁又在意?只能是自己咬着牙往肚子里咽。
    心苦。
    萧煜说道:“你最近身子不好,先回去休息吧。”
    林银屏抬起头看了萧煜一眼,没能看到他的脸,只有一个背对着她的身影,眼神中有些不解,更多的还是茫然,想说些什么,但终究只是张了张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也不想坚持了。娘亲说得对,男人变了心八匹马都拉不回,萧煜虽然没有变心,但也不是以前那个一心一意的萧煜了,她这样做也只能是空耗两人之间的情分而已。
    林银屏沉默了一会儿后,轻轻嗯了一声,转身离去。
    独自一人的萧煜站在池塘边上,本是炎炎夏日,一阵清风拂面后,竟是觉得手脚冰凉,遍体生寒。
    萧家男子,几乎是一脉相承的薄情寡性,萧煜爷爷那一辈还算中规中矩,无奈妻妾众多,子嗣也多,故去后诸多子嗣争夺安国公大位时,也不免是一番明争暗斗,不管嫡庶都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闹了一个乌烟瘴气。
    到了萧烈这里,开枝散叶没有多少,但沾染的女人却很是不少。撇开牡丹花主和萧煜他娘不说,上代的魔教圣女,道宗的冰尘真人,如今后建某位王爷的嫡亲妹妹,再加上后来大郑的陵安公主,还有一些婢妾通房,甚至是露水姻缘之流,堪称真正的名士風流。只不过沾染的女人虽多,但是对得起的却没有几个,萧煜更是因为方璇之事与他闹的父子反目。
    再轮到萧煜和萧瑾这对兄弟,萧瑾年纪虽幼,但从种种行事上来看,也是颇有当年萧烈之风,指望这样小小年纪就不择手段的人能变成个痴情种子,希望渺茫。至于萧煜,早年因为同萧烈怄气的缘故,本是想要做个对女子拿出一颗真心的痴情郎,奈何本性难移,虽然有所克制,但是到了后来还是变了味道。
    他一面口口声声的说着对不起陪他打天下的林银屏,一面又对像个妖精一般的秦穆绵恋恋不舍,越来越多的美丽优秀女人出现在他的视线当中,目不暇接。他莫名想起萧烈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人尽可夫的女人的是最下贱的女人,人尽可妻的男人是最成功的男人。”
    萧煜就这么一直站在原地发呆,不知过了多久,慢慢闭上眼睛,想起了过去的许多人、许多事。有十五岁那年的那场大雪,有二十岁的梅山所见,再到后来的草原,从东都那一方被城墙圈起的天空下,来到天高平野阔的塞外,直到林银屏一刀刺穿了黑水万的胸膛。也就是从那儿开始,他开始稳步上升,从萧驸马到草原王,从草原王到西北王,再从西北王到名正言顺的西平郡王,一步步走来,如登山见日,豁然开朗。
    站得高了,心思也就大了。在他这个年龄,正是人这一辈子中最是好高骛远的时候,他却能站在云端,好高骛远就不再是不切实际,而是触手可及。
    他不再满足于苍白的报仇二字,他想要更进一步,完成那个绝大多数男人都想而不能的壮举。
    别扯什么名利富贵,过眼云烟,还未拿起,何谈放下?哪个男人小时候没做过执掌天下大权的荒诞美梦?
    既然时无英雄,让他这个竖子成名,那么他就再进一步,做一回英雄又如何?
    机关算尽,屠戮苍生,换来一个面南坐北。
    史书寥寥数百字。
    何须管他是流芳千古,还是遗臭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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