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到学校,上学期末的体检报告发下来了,唐柊蹲在厕所隔间里把自己那份翻完,确定没有提到任何与第二性征有关的内容,长舒一口气,推开门回到教室。
    尹谌把体检报告随手放在桌角,贺嘉勋问他怎么不看,他说没必要。
    唐柊不放心,替他打开看了,见所有指标都是“无异常”或者“优秀”,语气不无嫉妒:“同样吃白米饭长大,凭什么你壮得像头牛,我就这么弱鸡?”
    尹谌也翻他的体检报告,淡淡道:“我吃得多。”
    唐柊撇嘴,把手上的册子合上,瞟到第一页的体检人基本信息,目光在“年龄:19”那一栏停顿片刻,问:“你只多念了一年高二的话,不应该是18周岁吗?”
    尹谌也把报告合上,看向年龄那栏:“你没有复读,不也18岁了?”
    “我们这儿很多父母怕孩子分化晚耽误选学校,所以晚上一年学。”唐柊说,“结果也没等到分化,毕竟世上还是beta多嘛,我奶奶白期待了。”
    后半句说得没什么底气,甚至还显得有点多余。尹谌抬眸看他,薄唇微启:“我也是。”
    “原来同是天涯沦落人啊。”唐柊没话找话地掩饰,“嗐,不然我这会儿该上大一了,你也应该大二了吧?这些大人怎么回事啊,分化什么的有那么重要吗?”
    不知想到什么,眼中浮起一缕晦暗不明的情绪,尹谌将视线垂落向下,声音压得很低:“也许吧。”
    周三上午,尹谌请了半天假去医院做检查。
    这回去的是alpha专门的医院,林玉姝为他提前预约的,据说是位非常有经验的主任医师。
    照例先去抽血化验,坐进安静的诊室里,中年男医生先看了他的化验单,先问他:“长期在beta群体中生活,有没有觉得哪里不方便?”
    想来林玉姝把他的情况都提前告知给医生了。尹谌几乎没思考就回答:“没有,都是人,挺方便的。”
    听了这话,医生先是一愣,旋即温和地笑了:“有这种觉悟是好事。”
    这位alpha医生身上全然不见alpha普遍拥有的特征,比如不加掩饰的尖锐暴戾。
    不过也仅仅是表面没有而已,多半是刻意藏匿掉了。对于alpha的天性,以及压抑天性的煎熬,没有人比尹谌的体会更深。
    “刚满一年,确实是罕见的延迟分化。”医生推推眼镜,“如果当时选择重新登记,而不是隐藏,这个例子说不定会上国际新闻。”
    尹谌对上新闻什么的没兴趣,既已签了保密协议,他便把想知道的问了:“那我现在的信息素波动是否在正常范围内?我不希望生活再受到影响。”
    饶是对面的医生见过再多有各种有难言之隐的alpha,也没见过尹谌这样对自己的第二性别非但不认可,甚至还持有厌恶情绪的年轻alpha。
    “从检查结果看来还算稳定。”职业道德令医生并不会好奇打探病人的心理,他在职责范围内劝道,“不过通过外化的方式释放力量是由alpha的生理构造决定的本能,如果一味的逃避或者压抑,反而会损害身体机能,久而久之这种因为信息素波动引发的冲动减弱或者干脆没有了,这才是比较严重的问题。”
    沉默半晌,尹谌说:“有。”顿了顿,接着补充道,“那种冲动,一直存在。”
    每次靠近唐柊的时候,身体里的信息素都会像野兽看到猎物般翻滚,不断地提醒他——你是个会被信息素轻易驱使的alpha。
    所以他拼命压制冲动,只允许自己用大脑做理智的选择。
    所以他不希望唐柊的喜欢和靠近是源于所谓的“本能”,或者其他什么目的。
    医生又提醒了几句,让他不要乱用药,并给他开了alpha专用的信息素阻隔贴,说这个可以帮助他更好地隐藏身份。
    尹谌谢过医生,告辞后走到门边,手刚放到门把上,又松开折返回来,开口时似有犹豫:“还有一个问题想请教您。”
    医生让他坐下说,他没坐,挺直脊背站在办公桌前,用行动表明不愿被简单划分为某个人种的坚持。
    “是不是所有omega都可以分辨出谁是alpha?”尹谌问。
    这对于正常的alpha或者omega来说是个心照不宣的常识,然而医生从刚才的接触中得知眼前这位年轻alpha对自身性别存在抵触心理,想必也没有花时间做清晰的了解和认识。
    于是医生放下手中的笔,看着他认真答道:“是的,无论从理论上还是实践经验上来说都是如此,omega在闻到alpha信息素的那一刻就足以判断出对方的属性。”
    尹谌抓住关键词:“足以?”
    “没错。”医生道,“其准确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以上,说是上天赋予omega与生俱来的能力也不为过。”
    夏秋之交的深夜,唐柊在拍打窗户的呼啸风声中做了一个有关回忆的梦。
    他梦到去世多年的母亲,梦里的她还是年轻时的样子,乌黑柔顺的及肩长发散发着淡淡清香,柔软的手在年幼的唐柊身上一下一下轻轻地拍。
    她慢声细语地念了一段儿歌,见怀里的孩子闭上眼睛沉沉睡去,缓慢地叹一口气,闭上眼睛许愿般地念道:“菩萨保佑我的宝贝做个轻松快乐的beta,不要是omega,千万不要是omega……”
    醒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那为爱子祈愿的温柔女声仿佛犹在耳边,让唐柊眼眶发酸,死咬半天嘴唇,才逼退漫延的泪意。
    出门前,唐柊给母亲上了柱香,在遗像前磕了三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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