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方震儒交给了黄石一笔银子,他带来的三十名士兵都从权发给了军饷……水手也被他算作士兵了,此外还有临时的仆役、向导——最后算了五十个兵。每兵一两四钱,千总二两,黄石也有五两口俸,此外每人还得到了一石的粮食。这让他很后悔没有多带些兵来,更后悔没有给杨致远和贺宝刀更高级的军阶。
    “谢方大人。”黄石唱了个肥诺,虽然眼前人一脸正气——活死人气,但他还是谨慎地问道:“这个军饷可不可以先不下发?”
    “黄石,克扣军饷是重罪。”僵尸脸出现了。
    “末将明白。”
    方僵尸吸了一口气,似乎话还没有说完,他是怕黄石胆敢在这个时候违抗军令么?
    “拖欠军饷引起士兵哗然不是一次两次了……”
    所以只要不哗变就不是重罪了么?
    “……真发生了这种事,本官也未必能保得住你。”僵尸脸越发没有生气了。
    即使哗变了也还有一个“未必”,原来如此。
    “末将谢方大人教诲。”
    黄石手下是不可能有什么怨言的,大家总是要回长生岛的嘛,黄石在那里就是土皇帝,生杀予夺一言而决。
    岛上其他士兵都没有俸禄,不患寡而患不均,别人这些天在岛上拼命工作,一群陪长官度假的反倒有银子拿,走遍天下也没有这个理啊。
    再说到了海岛上拿银子干什么,能买粮食还是能买酒肉,总不成用来打水漂吧?
    粮食黄石也不打算分下去,这么多一个兵也吃不了,他们既然没有家属那就还是吃食堂吧。多余的粮食卖掉,山海关这里的粮食可是很贵呢,十石粮食能换五两银子还有多。
    朝廷向九边每天提供的大量银两,已经使得边区通货膨胀。官兵们把食盐、布匹、副食等消费品一扫而空,让地方百姓苦不堪言。
    张居正制定一条鞭法后,长江以南的所有农税、徭役折合银子一百余万两,而山海关七万多部队,普通士兵是一两四钱,一个月就有十多万银子吧,一年……黄石懒得细算。
    这样巨额的银子如潮水一样地涌入流通穷苦的边疆,在没有超级市场和连锁店的古代,在没有化肥并受到小冰河气候影响的明末,山海关百姓肯定是吃不起鸡蛋和食盐的。附近市镇里的平民或许连粮食也吃不起,衣服也穿不上,一年的收入可能还不够一个月开销,冬天连木炭也烧不起……
    好吧,这种悲惨景象其实并没有发生,因为大明朝廷并不愚蠢:
    “麻布,结实的麻布,一匹只要十二钱银!”
    “山东面粉,一石一两银!”
    “南直隶大米,一两一石半!”
    黄石穿梭在小贩们的热切叫喊中,自从手里有了一笔横财后,他也打算给部下购买一些衣物和酒肉,今天就叫上向导来采购。
    “这里大米的银价已经是京师的两倍了,”向导还是上次派给的那个,只听他介绍说:“这还是因为辽东巡抚衙门的严令,所有商家都不得囤积抬价,而且必须远送足额的货物来。”
    大明的辽东巡抚衙门,当然没有蠢货。
    “但还是多亏了晋商,对吧?”几十家晋商从张家口转运物资,组建起了庞大的商队,为九边军镇运输各种货物,盐引、路引是朝廷用来威胁晋商从命的法宝,如果物资不足额就会受到惩罚。
    路引和盐引给商号带来巨大的盈利,不过建州兴起以来,朝廷立刻机敏地意识到贸易对后金政权的重要意义,下了对东北的贸易禁令,宁可牺牲商人的利益也不能牺牲国家利益——很明智的举措。虽然,部分晋商字号已经破产了。
    “黄将军,他们可是把粮价抬了一倍啊。”向导愤愤不平地说。
    “路上骡马也要吃草,人也要吃饭,何况这些小贩也要拔一层皮。”更不用说向官府的孝敬,维持店铺的成本和在各军镇雇用的人手。
    “我们士兵的钱是流血挣来的,他们这不是挣黑心钱吗?”向导激动起来了,这个黄将军不是蠢货啊,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呢?
    作为一个高级军官,黄石也享有特权,他并没有和小贩们纠缠,而是被向导直接引到了一个大店铺里面,坐堂的掌柜立刻跑出来问安。
    黄石问了货物的种类和价格,一般的军需品应有尽有,甚至还有羊皮手套出售,虽然不再下发去东北的路引了,但是晋商还是要去关外和蒙古人交易的,用盐和布匹交换肉类和皮毛。
    价格非常便宜,将领根据职务可以拿到一种类似“优惠卷”的东西,黄石也从方震儒那里要到了一个,用这个可以买到打折的军需品,商人必须按照巡抚衙门定下的金额出售。
    “这位黄游击请坐。”掌柜看过打折单后立刻喊伙计出来奉茶。
    黄石定下了一批物资,和游击打折单上的金额毫厘不差。掌柜苦着脸暗示了好几次,希望能用回扣收买黄石小放他一马,但都遭到了可耻的失败。
    既然无可挽回,掌柜也只能报以职业性的微笑,伙计捧着一本帐册过来,让掌柜详细记录下来。
    “黄将军从鄙店提走的货物如下……”掌柜摇头晃脑地念了一遍:“请将军画押。”
    其间黄石观察了那个掌柜很久,很清澈的眼睛,言谈间也没有任何问题,要画押的这些收据可以证明他们完成了朝廷交派的任务。黄石回忆了一下门口的字号,想确认一下是不是晋商八大家之一……失败了,黄石忘了八大家都叫什么字号了,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曾知道过。
    “将军领多少兵?”
    画押以后掌柜问的问题如同在黄石耳边打响了一个惊雷。
    这个不是军事机密么?在二十一世纪。
    “千总官两人,兵丁五十人。”
    向导说了,他是蠢货么?
    “将军的驻地在哪里?”
    又是一声霹雳。
    这个也是军事机密吧?在现代社会。
    “在……”蠢货向导又要泄漏机密了。
    “住嘴!”黄石一下子跳了起来,把掌柜吓得一个哆嗦。
    黄石死死盯住掌柜的双眼,严厉的喝问声中透出丝丝杀机:“为什么要问这些?你这厮到底受何人指示?”
    掌柜手中的账本掉落在地上,瞠目结舌地望着黄石,满脸都是无辜和惶恐。
    “黄将军息怒……”那个白痴向导又张开了嘴,他看起来还完全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扑面而来的怒吼声把向导的后半截话堵在了喉咙中。
    “你是蠢猪么?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些?”
    商人会把货物运去军营,这也是派给商人的一种徭役,问士兵数是为了准备劳军品,无外是酒、被服等,这也是变相派给商人的另一种税捐。
    大白痴黄石自讨没趣,灰溜溜地离开了商号,他感觉掌柜、伙计和向导看过来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智障。
    下午商家的人就把货物运到军营来了,黄石拒绝让他们入内,而是命令手下士兵自己出来搬,这又引起了一片诧异的目光……不仅仅来自商号雇佣的那群。
    黄石觉得他有必要建立类似近代的军需系统,不过军需官是个棘手的问题,制度需要检验和完善的时间。而这期间军需官必须是个精明人,可这样的话黄石又担心会出现损公肥私的情况。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世不患无千里马而患无伯乐,但是现在就是连驴也没有一头啊——总之黄石觉得他夹袋里没有合适人选。
    一百两银子来向黄石进言了:“士兵们来山海关二十多天了,大人是不是考虑一下女人问题?”
    “娼家?”
    “是的。”
    “大概要多少钱?”一百两好像是个仔细人,想问题很周到啊。
    “一次要两钱银子,一夜要六钱。”
    “这么贵啊?五十人就要六两四钱了,不行!你去找家说说,看能不能批发。”这个一百两办事还是很仔细的么。
    “什么叫‘批发’?”
    黄石解释了一番。
    “恐怕不行,刚发完饷,那些娼户只肯作‘零售’……对,就是大人刚才用的那个词,属下觉得很贴切。”
    “那就等等再去和她们说,让士兵们先忍几天。”一百两办事非常仔细,值得信赖。
    “属下遵命,属下认为只要再过个五、六天就可以了,属下以为到时候可以压到五十人五两,让姑娘们来军营可以压到十五两以内……”
    “嗯,那就辛苦你了。”一百两办事确实仔细得……有点异样的感觉。
    “大人放心,属下一定据理力争。”一百两拍着胸脯向黄石保证。
    这话黄石听着有点耳熟,这慷慨激昂的神态似乎……似乎以前也见过。
    杨致远工作很用心,几天后就选定了一家,还谈了整整一个晚上,早晨来向黄石汇报工作的时候还显得很憔悴,昨夜似乎没有睡好。
    睡眠不足的杨致远会不会在讨价还价中落了下风呢?黄石担心他没有办妥差事,或者给谈了一个六、七两回来。不过黄石也打算认了,只要不太太太过份就行,毕竟他欠杨致远的东西很多。
    “禀告大人。”萎靡不振的一百两有气无力地拱了拱手,他看起来真得很累哦,应该不止和一个人谈过了吧。
    “五十个士兵,四两八钱,如果派姑娘们来军营则需要十三两。”
    (第十九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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