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傅闭着眼睛,还以为自己听岔了,他恍惚间睁开眼睛,头低着,腰也弯着,只看到面前一双金黄色的长靴朝自己缓缓走了过来。
    很快,那夺目的长靴在自己面前停下,卫傅随即感觉到自己的前臂多了一股力量,他顺势站直了腰板。
    凌鹭站在他面前,脸上无了方才那股子尊荣的模样,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敬重之态。
    只见凌鹭皱着浓郁的眉,一双眼睛璀璨夺目却瞪圆了,那抹薄唇抿得紧闭,不知道的,却还以为天边来了片乌云,只道他是在生气来着。
    卫傅深吸一口气,却不敢多问一句。
    然而却是凌鹭自个儿朝他再说了一遍。
    “卫兄方才提得种种条件,我自然能一一应允。”
    他终于在卫傅说得如此情真意切之下端下了那股子皇帝做派,改了称呼换了态度,俨然一副未来妹婿见到小舅子恭敬如宾的模样。
    卫傅也不是没跟凌鹭放下诸多礼仪去讲话,故而也只是稍微惊了一跳,很快就恢复了那神态自若。
    他叹息一声,“你说要做到,谈何容易,我提的诸多疑问,桩桩件件是实难办到的,以前你是皇子,上头还有先帝庇佑,自然能随意胡来,那些风起云涌的事情于你也不是太多关系,纵然有,也是小打小闹,不成气候。可如今却不同了,你是皇帝,是整个国家的主人,多少事情等着你的完美妥帖,多少双眼睛时时刻刻盯着你。”
    凌鹭默不作声,拳头却有些浮躁。
    卫傅继续说道:“许多人只以为一朝入宫,鸡犬升天,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天底下难道还有比皇帝的恩宠,那气派的噱头更让人面上有光,一生无忧的吗?可我偏偏不稀罕那些,我相信我妹妹也不会稀罕,她既然喜欢你,那即便你现在不过一个街头讨饭的乞丐,她也心甘情愿,她当局者迷,自会一头扎进去,又因着还小,经历的不多,自然看不清局势,可我是她哥哥,必要为她着想,要我说一句实话,那旁人惦记的千好万好,在我眼里,这宫里的事情却是最凶险不过了,若不是你们已然生情,外加你我认识许久,我现在就该用我这丞相的权利,跪死在殿中也要拒了才是!”
    他说得决断,一口气说完,嘴上发干,索性走到一旁端起方才未喝尽的茶水,大口饮了一些入腹。
    那茶水早就在他们的谈话之际凉了个透彻,此番入口,香气不似往常,卫傅却觉得心境畅通,头脑清晰,舒爽无比。
    话就该摊开来说,坦白一些总好过日后得了个后患无穷。
    凌鹭待他说完,踱步几回,像是思虑慎重,而后才开口道:“卫兄的顾虑,我自然知道,如你所言,我现在已是君王,主宰着许多人的命运,我自己的感情自然也须慎重,但苍幽的天下,到底是姓凌,前路再凶险,我也会保得清忧周全,不是我自夸,是我有这个自信,也有这个能力,我不是什么受人摆布的傀儡皇帝,那朝堂争得你死我活,若没我发话,自是全然不作数。我既然是皇帝,我爱的女子自然该是皇后,我是天下主宰,她也会是,原先我全盘兜着,如今我与她一道努力,我控着天下大志男儿,她自然携着那些女子一起与我前进。”
    “我是皇帝,我道要这一个女人,难道还要顾他人忌讳?所以兜来兜去,那些所谓的问题都只因我的情意在否,只要我一辈子爱着清忧,那些朝堂的风云,那些企图争宠的女子,都将污不得清忧的眼眸。而我在此,可郑重向卫兄保证,我凌鹭,此生此世,只心悦卫清忧一个,只爱她一个人,以中宫之位为聘,十里红妆,让她成为世上最尊贵的妇人!”
    他说得恳切,字字句句,真切无比,让卫傅只觉得心头一震。
    瞧着这阵仗,若不是凌鹭是皇帝,只怕该当场下跪以表心意了。
    “皇上,可是,那殷童……”卫傅小声问道。
    凌鹭挑了挑眉,说道:“卫兄大可不必担忧,从前我是心悦殷童,心甘情愿为了她做任何事,但如今我已看清楚了,姻缘自有天命,她有她自己的幸福,而我,如今也有自己的选择了,我早已当她是朋友,一路上,在我难过失意时,是清忧真心待我,纵然我有时对她摆着谱子,发着脾气,她却毫无怨言,不离不弃,我不是傻子,若还不知道谁对我是真心的好,我便真的昏头了。”
    卫傅点了点头,“我原先只怕你对我妹妹不过是一时兴起,更怕你还惦记那国宗门的,现在好了,我心里轻快了不少。”
    而就在这时,只听仆役于外头喊了一句:“小姐到!”
    两人齐齐望去,只见卫清忧换了一身碧绿色的袄子款款而来,她原就生得美艳动人,但平常都惯穿那骑马的衣裳,一身火红外加一束马尾高高挂起,美则美矣,却失了几分柔情似水,现如今只因谈及自己的婚事,小姑娘家的也端起了那闺阁女子的规矩,穿得娴静怡人,略施粉黛,头上梳着一个垂鬟分肖髻,像那燕子的尾巴,还簪了一支琼花样式的陶瓷簪,有道是‘年华灼灼艳桃李,结发簪花配君子’,说得正是此刻的卫清忧。
    一双美目巧笑盼兮,一抹朱唇殷红似血,羞答答的模样让凌鹭失了神色。
    卫傅见状,颇有些得意。
    瞧瞧,这便是他卫家出来的金贵,连皇帝都迷得移不开眼了。
    做兄长的看着自家小妹这般,有些喜悦,也有些惆怅。
    卫清忧扭着步子走得慢,凌鹭却是一脸宠溺,不急不躁等着她,望着她。
    待她走过来,他笑着伸出手去。
    “把手给我。”凌鹭深情款款地说道。
    卫清忧有些害怕,但瞧着那空出来,已然在自己眼前的手掌,却是如此的心动。
    她终是伸出手去,十指纤柔,被他握在手心。
    似有触电的感觉,卫清忧低着头,抿嘴笑而不语,只觉得一颗心似被灌了蜜一般甜。
    仿佛有他此后这般握着自己,自己就有了勇往直前的动力似得。
    “咳咳!”卫傅假咳两下,将他们陷入的情绪又拉了回来,“怎么,当我不存在不成?”
    此话一出,卫清忧一张脸羞红透顶,低着脑袋只瞧得见她白玉一般可爱的耳朵。
    凌鹭也才反应过来,拉过卫清忧站到自己身旁,望着卫傅,郑重其事朗声而言。
    “吾心悦汝姊妹,愿以倾国为聘,携中宫之位,迎为吾正室之妻,三书六礼,十里红妆,只愿此生与之携手共度,日后帝后同心,共结连理,执子之手,与之偕老,碧落黄泉两不相忘,此番言语,自有天地为证,日月同喜!”
    说罢,拉着卫清忧一道朝着卫傅深深鞠了一躬。
    卫傅心一惊,连忙要去扶他。
    “皇上,怎可如此,折煞臣了!”
    “我现在一番诚心,你可莫要来破坏了,免得誓言不诚恳,惹得神明都不悦便不好了。”
    凌鹭说罢,卫傅缓缓退后几步,心无愧疚地受了这皇帝妹婿的礼数。
    卫清忧在一旁听着他的起誓,低着头时,泪水早已滚落个不停。
    她手心发热,被凌鹭再度用力握紧几分。
    待两人直起腰来,他们才发现卫清忧满脸的泪痕。
    卫傅叹口气,抹去她的泪水:“傻妹妹,哭什么?好不容易弄好的妆容,等会又哭花了,我原先担心你日后进宫会受了委屈,但皇上已对我再三保证,如今又发了誓言,说一定会护你周全,宫里的水太深,但皇上少时与我一道读书,我知晓他为人,想来必不会让你受了委屈的。”
    “哥哥……”卫清忧一颗接一颗的泪珠滚落在地。
    卫傅笑道:“你若出嫁,风风光光成为苍幽皇后,我到了爹娘灵位前,也有个交代了。”
    凌鹭与卫清忧一听,皆惊喜不已。
    瞧卫傅这话语……
    卫清忧问道:“哥哥,你,你这是?”
    卫傅却不急着回答她,而是转向凌鹭,拍了拍他的肩膀。
    “以后,我的妹妹,就靠你了。”
    凌鹭一听,爽朗一笑:“国舅既发话了,那妹婿自当感激不尽!”
    卫傅见状,作势怒道:“皇上都亲自聘娶了,我这国舅还算得什么?”
    而后两人四目相视,皆一笑而过。
    卫清忧抹了抹眼泪,忽而向卫傅下跪,且重重磕了一个头。
    “哥哥护我长大,诸多不易,我却总是惹哥哥生气,现在想来,心中有愧,只愿哥哥能原谅我这个做妹妹的从前太不懂事,以后,我定会好好待哥哥,不再让哥哥为我忧心。”
    卫傅听罢,也是眼眶发红发酸,他急忙扶她起来,见她眉心已然见红,心疼不已。
    “傻子,我就你一个妹妹,爹娘也是就你一个女儿,你是我卫家的荣耀,卫家的掌上明珠,对你好,那是天经地义,你作什么说这些谢不谢的浑话?你能幸福,便是对我最大的回报了!”
    卫清忧泪水再度落下。
    “哥哥,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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