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酒兴大发,明明是师叔吓了我才对,要我陪师叔吗?那行啊,上次的酒喝了一半,师叔再与我补过如何?”
    说罢,她自顾自跳下来,脚一落地,手里握得紧紧的酒杯忽而朝公孙靖递去,却不知会一声便放开了手,公孙靖只好接住。
    这一接,便也算是接了一个麻烦。
    公孙靖扶了扶额头,说:“算了,谁让我是你师叔呢,看你愁容满面的,一定是又自己找了无关紧要的事来烦心,外面天寒,秋天的风最刮人,你衣服被酒弄的这湿一块那湿一块的,别等会着了凉,快点进屋。”
    他脑子里不由得设想出殷童毫无意识病倒在床上,而顾君酌大发雷霆,面色阴沉,国宗门从此终日乌云密布,打雷闪电的画面。
    想到这,公孙靖自己倒先打了一个冷颤,连忙拉了殷童进去,顺便将房门和窗户关得严实,确保没有给予秋风一点可趁之机,这才勉强松了一口气。
    回过头,却见殷童依然脚步晃悠,他再看了看自己手中已经少了一半的酒瓶子,顿时不知如何是好。
    “唉,我可真会给自己找罪受,这么个小酒鬼,等会可怎么办啊?”
    公孙靖嘀嘀咕咕着,却被殷童拉到身旁一起坐下。
    “师侄,地上凉,别坐地上了,坐椅子上吧?”
    殷童摇头,说:“不不不,又不是饮茶,干什么还跟平常一样规规矩矩的,关上门,咱们都是自家人,应该不拘小节才对,师叔,我给你酒喝,你怎么不喝啊?”
    “我在关禁闭,哪能喝得酩酊大醉?你要是觉得哪里不高兴了,要不就说出来?算了,看你这样也应该是不会说的,那也不能再碰酒了,伤身的东西应该节制,像你这样都快上瘾了,哪有这样的道理?”
    殷童笑了笑,脑海中快速闪过一个背影,她忽然盯着天花板伤感道:“我早就已经甘之如饴了,晚了……晚了……”
    公孙靖看着她这样,实在摸不着头脑,说:“你是国宗门最清闲的人了,师兄就没正儿八经管过你,你还有哪里不如意?”
    殷童说:“没啊,一定要心情不好才能喝酒吗?”
    公孙靖说:“好吧好吧,不过我现在正关禁闭呢,你可别赖在我这,等会见好就收早些回去休息。”
    殷童忽然撑着下巴靠近他,开口便是一股子浓厚的酒气:“师叔,可别一口一个禁闭了,明明是你自己找罪受,我看最该一醉解千愁的人是你才对。”
    她顿了顿,又说:“师妹已然歪了路子,你更不能放弃,陪着她做什么?按我说,就该每天锲而不舍在她门前说教才对,若能把她那些根深蒂固的害人心思一并除了去,就算说得口干舌燥肝肠寸断也认了,总好过你在这里作无用功,其实是自我逃避来的痛快吧?”
    公孙靖被她挑明心事,忍不住也喝了一口酒,烈酒壮胆三分,他顿时敞开话匣子。
    “我知道她总害你,一张脸早就丢尽了,我自己也是头一遭为人父,实在不知如何是好,打又打不得,骂也舍不得骂,到头来把她宠的无法无天,现在外边她的名声臭的不行,让我都不知道如何去面对阿琦了。”
    殷童叹气,心想自己果然还是悔了,当时让悠思当众宽衣解带的时候只觉得痛快,心底仅存的一点点对公孙靖的愧疚早在当时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可真的面对他,他却避而不谈,怪都没怪她,实在让她早已受不住内心的谴责。
    “师叔,当日我做的,过分了些,对不住……”
    “算了师侄,我的女儿我清楚,她要是不先害你,你哪能那样对她,我也不能说咎由自取,只能说事到如今,怪谁都没意思,要怪就怪我,是我没教好她。”
    殷童见他终日为这么一个女儿牵肠挂肚,不知道是扯了心中哪根感情线。
    脑海中忽然飘起久远的父母情结。
    事到如今,好一个事到如今,她也已经记不清自己父母的样子了……
    残存在脑海中的,只有那若隐若现的对自己苛责的话。
    殷童眼神坚定,说:“师叔介意多个女儿吗?”
    公孙靖被她这么问,问得愣了神,“师侄这是什么意思?”
    “若师叔不介意,我是悠思的师姐,不妨更进一步,收了我当半个女儿如何?好过你整日郁郁寡欢,我也能光明正大去劝解师妹,让天上的阿琦师母放心。”
    殷童一根筋得很,素来强买强卖,怕公孙靖不同意,她先跪下去磕了一个响头。
    公孙靖连忙去扶她,这怎么好端端的把酒言欢就变成了这样,几分醉意上心头,公孙靖鼻尖不住地发酸。
    这个一来到这里就整日跟在自己身后问东问西的学生,真让他慌了手脚了。
    “师侄……”
    “义父在上,受女儿一拜!”
    “好好好,你先起来,起来。”他颤抖着去扶她,见她脑门正中央已然发红,这一磕,磕得实实在在。
    好半天都说不出话,被她坚定不移的眼眸盯得手心出了汗,公孙靖眯着眼缝企图掩饰即将滑落的眼角的泪,笑道:“下一回,带上悠思,咱们一起再去看看阿琦吧。”……
    半夜,顾君酌来到公孙靖的房间,一推开门,一只小醉狐不出意外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师兄,你来了就好了,快把师侄带回去吧,她这样怕是要着凉的。”公孙靖脸上微红,显然也是几杯下肚给熏出来的。
    顾君酌揉了揉眉心,道:“辛苦你了师弟,她总胡来,想是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公孙靖笑着摆了摆手:“哪里,你才是收了个好徒弟,她心善的很,我庆幸悠思有这么个师姐呢。”
    顾君酌一愣,低头说:“童儿对悠思做的事,是她顽劣,我代她赔罪。”
    公孙靖叹气,说:“我的女儿也是不好,若不是师兄平日多照顾,哪容得她三番两次害师侄,早就按门规处理了。”
    顾君酌打横抱起醉成一滩烂泥的殷童,“只要以后她们两个好好相处,旧事不提。”
    也不知道殷童和公孙靖说了什么,顾君酌看着他笑容满面,一扫愁容的样子,虽然觉得好奇,不过幸好,他这个师弟总算是不打算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了,真好。
    由于殷童喝了酒,还吹了风,头便不争气地疼了四日,搞得顾君酌哪还有心思让她听课,光是自己一天三趟往她房间跑就已经够呛够担心的了。
    红袖也是前前后后忙里忙外的,补汤补药熬了个遍,总算把殷童的头疼欲裂赶跑到九霄云外去了。
    第五日,殷童意外地天不亮就自觉起身了,结果腰不酸头不疼的,简直别提有多精神了。
    红袖端着水盆进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认错人了,面前这个自己已经穿戴整齐的人居然真的是她的亲亲殷师姐?!
    殷童得意地露出八颗整齐的贝齿,“红袖,我今天很乖吧?”
    红袖刚想好好夸赞一番她,结果笑意还未完全展露,便又立马转成了惊恐。
    只见她捂着嘴瞪大眼指着殷童,抖抖索索道:“师姐,师姐……你,你……”
    殷童挑眉,“我?”
    “你,你,你流血了,流鼻血了!”
    殷童听罢,下意识抬手摸了摸人中,结果入眼果然是一处鲜红……
    藏书楼。
    顾君酌刚为她铺好宣纸,面无表情地看向她,“所以这就是你迟到的理由?”
    殷童此刻撑着侧脸一脸苦闷地坐在一旁,她小巧挺拔的鼻子下方,塞着两团棉纸。
    “师傅是真的啊,我这次真的不是故意迟到的,你看,我鼻子现在还塞着纸呢,贼不舒服。”
    顾君酌失笑,摇了摇头,站起来道:“红袖呢,她怎么说的?”
    殷童手腕酸了,于是换一边手撑着另一边的脸,“她说,估摸着是最近喝太多汤药了,补过头了,适得其反就这样了。”
    顾君酌真不知道拿她怎么办,只觉得此刻的她又逗又好笑,但还是故作严厉道:“就算这样,该完成的任务也还是得完成,今天正式教你写字,先学笔画吧,打好基础最重要。”
    殷童认命地挪过来,嘟嘟囔囔着,“我又没有要偷懒……”
    顾君酌忽然从背后环住她,“要学写字,握笔的姿势必不可少,来,为师教你。”
    殷童料不到他来这么一出,小手包裹着大手,鼻间随处可闻他身上的淡香,混合着一旁檀木香的气味,让人陶醉。她感受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只觉得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浑身僵硬任由他摆布。
    双手被他带着走,在宣纸上落下印记,一撇一捺,经由他的带领,竟奇迹般变得苍劲有力,夺人眼球。
    殷童不禁感叹道,人比人就是不一样,她自己写的时候就没这么好的效果了。
    演示完毕,顾君酌写了一些基本的横撇竖捺,旁边刻意留了空白处给她。
    “好了,现在轮你自己来。”
    殷童点点头,但是手一旦离了顾君酌的操控,便不受控制地开始抖动,她咬紧牙关,那气势好像要把整支毛笔都怼到纸里去似得,看着怪吓人的。
    结果写出来的效果自然是不言而喻: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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