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静默,贺凛沉声道:“我想法子让圣上给你换个太医。”
    陆九霄懒懒地“嗯”了声,“圣上如何了?”
    “赵淮旻连着两日请安都吃了闭门羹,皇后近日脸色也不大好。”
    陆九霄勾了勾唇,说有多喜悦倒也也没有,这些都是他们早就预料到的,只看圣上后续还有没有动作,能否刺激到李家。
    只有让李家知晓自己再无半点会时,他们才会破釜沉舟。
    不几时,“吱呀”一声,殿门被推开,是沈时葶与陆菀回来了。
    陆九霄与贺凛默契地收住话题。
    沈时葶端着药,习惯使然地坐在床头,吹了吹勺子里的药汁,递到他唇边道:“我加了点蜂蜜,没那么苦。”
    陆九霄勾了勾唇,低头抿进。
    她接连
    喂了两口,第勺时男人皱了眉头,“烫了。”
    “哦。”小姑娘低头多吹了两下。
    贺凛压着眉梢,冷飕飕道:“他是自己没有妹妹吗,使唤你?”
    闻言,沈时葶与陆菀皆是一顿。
    沈时葶耳尖红了两分,将药碗往陆菀那递了递。
    天地可鉴,陆菀是真心想要接过的,然双刚往前伸时,便遭了自家兄长一个冷眼。
    二姑娘蓦地捂住自己的唇咳了两声,“我,我这两日染了风寒,不好走近,我还是去门外站着吧。”
    说罢,她逃似的跑了。
    沈时葶一僵,忽然上一空,陆九霄十分善解人意地接过药碗,“我自己来吧。”
    男人乏力地搅了搅药汁。
    忽然,“噹”地一声,玉勺落进药汁里,陆九霄掩唇咳了咳,这一咳,他那张脸变戏法似的就白了。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沈时葶攥了攥心,一边瞅着贺凛一边接过陆九霄的药碗,小声道:“还是我来吧。”
    望着陆九霄那一脸心满意足的模样,贺凛嘴角微抽,再去瞧自家幼妹,他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第94章 第 94 章
    《芙蓉帐》94
    半月之久的冬狩过去,众人整装返京。
    时至十月旬,微风乍寒,吹得人心口都在发凉。一路山高水远,至十月廿五才堪堪抵京。而这次帝王返京,有许多事便与半月前大不相同了。
    例如,前营都尉一职有了着落,羽林卫指挥使的职位却空出了出来。
    十月廿六一早,彭公公便叩门贺喜,满面红光地展开圣旨,陆九霄由羽林卫指挥使调任为前营都尉,前者是四品,后者是品,是名副其实的升调。
    此事说意外也不甚意外,毕竟陆世子那一箭,可是正正入了宣武帝的心。一时间,侯府可谓门庭若市,探病的、贺喜的,险些就要将侯府那块雕花门槛给塌坏了。
    与陆九霄此处的熙来攘往相比,四皇子处便难免显得凋零冷清。
    只能说这人啊,一个个都是见风使舵的牛鬼蛇神,这几日宣武帝是如何对四殿下的,众人皆看在眼里,四殿下失了圣心,这是摆在明面上的事。
    从前巴结李家的墙头草,眼下却都没了动静。
    若放在从前,哪怕四皇子一时失势,众人都也不至于齐齐装聋作哑,毕竟眼下这宫能堪重用的皇子少而又少,在京的嫡子更只有四皇子一人。
    可以说,储君之位,无人能与赵淮旻争。
    可近日这风头,略微有些偏,偏向东南方的骥阳——
    好容易等到四皇子滑铁卢,沉寂多年的二皇子党忽然活跃起来,仿佛是商量好了似的,时不时便要在宣武帝耳边提一嘴二皇子如何如何,似是在说:四儿子不行不要紧,你还有二儿子。
    而在此时这个宣武帝正对赵淮旻无比失望的关口,这话确实奏效。
    许久不念自己那二儿子的帝王,终是在这日夜里闲下来时,想了想赵淮瑨的模样。
    彭公公见他忽然拿出了一把落灰的佩剑,仔细一瞧,那剑把上扣着枚明黄色的流苏。
    他顿时了然,将茶盏递上道:“老奴没记错的话,这剑穗是二皇子岁那年亲所做,赠予陛下的。”
    提起此事,宣武帝便点头笑了笑。
    倏地,他想起什么似的,走到角落的一面陈列架旁,许是摸清帝王没有瞧这面柜子的习惯,宫人们便也偷懒地没去擦拭,落满了灰尘。
    彭公公心下一跳,“喲,瞧这些个偷懒的家伙,老奴改明儿便将他们打发去殿外!”
    宣武帝没出声。
    他看向第个木格里的琉璃珠,指着道:“这珠子是老二第一回击退流寇时,给朕捎回的。”
    说罢,他又看向第四个木格,然却是拧着眉头,半响记不起来由。
    彭公公笑笑道:“圣上忘了,这是二殿下收复灵州时赠给您的。”
    “这木雕是二殿下初学雕刻时,雕的第一件小玩意儿,特赠给圣上的。”
    “这佛珠是二殿下去皇寺为骊国祈福时,给圣上求来的。”
    “还有……”
    ……
    ……
    帝王背细听,一时间有些感慨,“老二孝顺,是朕这几个儿子里,与朕最亲厚的一个。”
    “是,二殿下素来孝顺。”彭公公眼睫微颤,这京都怕是又要变天了。
    闻言,宣武帝确实沉默不语。
    赵淮瑨能善武,毫无疑问是诸位皇子里资质最好的一个,他曾经确实很器重他。
    直到役都那一战……
    思此,宣武帝脸色微凝,背在身后的微微一颤。
    五年前的贺家,实在太过功高震主了。
    他敲打贺禄鸣数次无果,不得不从贺忱下。为了一个贺忱,他赔上的不仅是役都城,不仅是城子民,他还赔上了当时身为副将的赵淮瑨。
    而赵淮瑨侥幸活下,确实是意料之外,然宣武帝欣喜之余,却也担心他会彻查此事,这才不得不将他遣去山高水远的骥阳。
    这一去,便是五年。
    而贺家的事,早就翻篇了。
    是啊,早就翻篇了……
    思此,宣武帝似是做了什么决定,拧眉道:“彭誉。”
    “欸,老奴在。”
    “五年了,朕许久不见老二了。”
    又是一阵静默,他继续道:“下旨让他回京述职吧。”
    “老奴这就去拟旨。”说罢,彭公公匆匆退下。
    他站在廊下,抬头瞥了眼压城的黑云,摇了摇头。天家父子啊,哪来那么多情谊可言,圣上深更半夜追忆往昔、怀念二殿下是真,可企图利用二殿下制衡也是真。
    他们这位圣上啊,素来不是个会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的人。他有心让陆九霄认祖归宗,给了他前营都尉的位置,便是给了他争储的会。
    可他给了陆九霄会,却不会只给陆九霄会。
    毕竟一人得势,到底会使朝局失衡,危及他的皇位,而此时远在骥阳的二殿下就成了最佳人选。
    可圣上怎不想想,他放出去的是一只虎崽,五年了,便是虎崽
    也该长大了。
    而猛虎是会吃人的。
    小太监顺着彭公公的视线瞥了眼,摸着脑袋道:“公公,这天怎的了?”
    “天变了,要落雨了,赶紧的将花挪进来。”
    小太监“欸”了声,忙躬身将廊下的几盆帝王花挪了进来——
    翌日一早,宣二皇子进京述职的旨意从御书房传出去。
    “噹”地一声,李皇后的杯盏脱落,她怔怔地扶着桌沿起身,“你说甚?”
    祥月紧扣指,硬着头皮道:“圣上要宣二殿下进京,娘娘……”
    若说离间陆九霄与宣武帝的计谋失败,还让宣武帝对赵淮旻失了心,已将李皇后给压趴在地,那么召赵淮瑨进京,便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陆九霄再如何也只是个世子,且不说他要名正言顺认祖归宗有多难,就算是认了,他也是庶子,身份上如何也越不过她的旻儿,可赵淮瑨却不是,赵淮瑨是正儿八经的嫡皇子,他的生母,才是宣武帝的第一任皇后!
    想到前皇后韦氏……
    李皇后咬紧牙关,她如何也忘不了自己还是贵妃的时候,是如何与韦氏斗,是如何费劲心思斗败了她,终于等到韦氏死了,她坐上了后位,诞下了旻儿。
    于是她又开始斗赵淮瑨,斗他身后的武将世家,终于她的枕边风奏了效,圣上开始瓦解兵权,她也等到了千载难逢的役都一战,她费尽心思说服宣武帝放弃役都……
    她算准了贺忱一定会与役都共存亡,算准了役都会败,贺忱会死,算准了贺家会交出兵权,却没算到赵淮瑨能活着回来!
    而为了让宣武帝将赵淮瑨遣出京都,她做了多少努力,费了多少心思。
    可眼下,这一切却要化作一团泡影。
    “砰”地一声,李皇后浑身一软,跌落在座上。
    祥月低低唤了声“娘娘”,倏地那面挂着春景图的墙发出两声轻响,祥月一滞,忙屏退宫人,阖上门牖,随后才转动了一下香案上的蓝白瓷瓶,于是那面墙转了过来,里头是一条暗道。
    男人信步踏出。
    是李国公。
    他拧眉道:“如今,你还要再等吗?”
    不仅没能离间成陆九霄与宣武帝不说,还反将自己给搭了上去,导致那些个武将世家有了空子可钻,给了赵淮瑨回京的会。事情发展成如今这样显然与他所期盼的背道而驰。
    他再也等不了了。
    “阿兄……”李皇后红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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