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时葶慢吞吞颔了颔首,才走至街边,那送丧的队伍便至眼前。
    她不得不退到一旁
    让道。
    这一瞥,便瞥见妇人抱着画像,哭得梨花带雨。
    此乃骊国习俗,死者若是有妻,死后便由妻捧画像一路游街哭丧。
    然,沈时葶一望见这方方正正的画像,便挪不动眼。
    画像的人面容还算俊俏,白白净净的,可不知为何,她眼前浮现的却是一只狰狞的蜈蚣,那蜈蚣横冲直撞,直奔她而来。
    “噹”一声,她的香粉盒落地,轻轻扬扬的白色粉末飘了一地。
    桃因惊呼,“姑娘?”
    沈时葶面色一白,双眸愣愣看向前方,瞳孔皆是失去了焦距。
    她紧紧闭上眼,再睁眼时,眼尾已染上一层薄红。
    桃因一顿,忙道:“姑娘,一盒香粉罢了,奴婢再去给您买。”
    “不用,我累了。桃因,我们回府吧,”她闷闷道。
    这一路,她脑闪过电光石火。
    至贺府门前,恰好陆九霄的马车也堪堪停稳。
    男人一身松青长袍,提着檀木食盒走来,“正好。听嬷嬷说你不肯吃虾饺,是腻了?那尝尝这个,望江楼的汤圆也是出了名的。”
    沈时葶抱着食盒,咬唇瞪了陆九霄一眼。
    两情相悦?
    好一个两情相悦。
    她将食盒复又塞回男人,用她那软糯糯的口吻一本正经道:“我不要,你别给我送,我不吃。”
    说罢,她径直进了府。
    陆九霄提着食盒愣了一瞬,四十一个时辰没见,他又怎么她了?
    第79章 断干净
    《芙蓉帐》9
    翡苑。
    新修的院子处处透着小姑娘家的心思,门前两株迎风摇曳的粉菊,庭院石桌上摆放的一套青花彩釉茶盏,小室的镂空纹路屏风,每一处都是她精心挑选摆放。
    沈时葶愣愣地坐在梨木妆台前,盯了会儿腕上那只藕粉绳,记忆蓦地被拉回半月前。
    棠苑的长亭下,贺敏不依不饶追上前,因前一夜才下过雨,青苔石阶还是湿-漉-漉的,贺敏拉住她的小臂,二人皆是脚下一滑,齐齐栽下石阶。
    只她比较倒霉,栽下的角度,正好嗑在锋利的玉石上。
    思此,她额前骤疼,下意识抬揉了揉。
    诚然,有许多事是如今的贺时葶并不愿意想的。比如李二,比如王芩,比如花想楼的老鸨,比如孙氏,比如……陆九霄。
    但这些叫人心上发酸发苦的情绪,早在那日棠苑的长亭下便已消化了不少,眼下再想,倒像是过了四季那么漫长……
    “哗啦”一声,桃因掀帘,抱着瑶琴过来,“姑娘,先生已到了,在庭院候着。”
    沈时葶道:“你让先生回吧,我今日不想学琴。”
    桃因一看她恹恹的神色,犹疑地应了声是。
    “等等。”沈时葶复又叫住她,“琴给我。”
    姑娘白生生的玉指勾住琴弦,轻轻一弹,便传出“嘚唥”一声清脆之音。
    她想到岑氏,想到贺禄鸣,想到贺凛,也想到那个许多年前匆匆一面的贺忱……
    原来被人惦念是这样好。
    在沈延死后,她便再没感受过这样的好。
    人吶,经受过孤零零一人的磋磨,再得点暖和,便舍不得放了。
    “桃因,我又想学了。”她忽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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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几日,沈时葶鲜少出门,就算是世家小姐们的邀约,也都以身子不适为由推拒。
    要说她忙甚,倒也不是。她就是不想见着陆九霄,为了避他,她连翡苑这道门槛都鲜少踏出,甚至连贺凛的西厢房也去得少了些。
    陆家送来的吃食和稀罕玩意儿,她也都让人一一推拒,送了回去。
    她不是矫情,不是吃味,不是在使她的小性子。
    她有什么资格同那位世子爷使性子呢?
    只不过一场不能与人说的风月事,本就该断得干干净净。
    她不能给贺家蒙上这层不干不净的名声。
    思此,沈时葶咬咬下唇,抬捂住发热的眼眶。
    正这时,一股浓郁的花香从窗牖外窜了进来。她起身走至窗边,就见桃因指使着小厮抱来一盆四季桂花。
    她顿了顿,“又是楚公子送的?”
    桃因尴尬地点点头。
    却说陆九霄那头,乌云密布,阴雨阵阵。
    分明是大好的晴日,可尹忠和秦义却好似能真真瞧见他们家主子脑袋上那朵乌云,飘过来,又飘过去……
    另一侧,弄巧抱着几个贵重的木匣子慢吞吞走来。
    护卫二人相视一眼,得,这是又被拒了。
    弄巧深吸一口气,“贺府的管家说了,姑娘多谢世子好意,但无功不受禄,还请世子……莫要往对门送东西了。”
    座上的陆九霄扫了眼被堆得满满当当的匣子与食盒,那只紫檀长形匣子,放的是一颗通体清紫的南海珍珠;那只梨木方形匣子,放的是一对羊脂玉耳坠;最前面的红木长筒,是黍清老先生的遗画,可谓是千金难买,万金难求;还有琴谱、琴穗、挂件,云云投其所好的小物件……
    说实在话,陆九霄活了二十一载,从没这么难堪过。
    前些日子小姑娘与他的交情尚可,偶尔在路上遇见时,她亦是会十分守礼地唤一声陆世子。
    生分归生分,好歹也算是友好。
    眼下这算甚,一夜绝交吗?
    陆九霄嘴角抽了抽,仔细回想一番,他前些日子忙于与宣武帝周旋,根本没功夫招惹她……所以是谁招了她?
    很快,弄巧便给了他答案。
    小丫鬟摸了摸鼻尖,吞吞吐吐道:“世子,奴婢方才去贺府送东西时,正见楚公子在门外徘徊。”
    陆九霄微一蹙眉,“谁?”
    “就是守备大人家的楚公子,名久安,字子冉,年二十,上头有两位阿姐,长姐大姑娘年前嫁了盐铁副使姚大人,二姐五年前嫁了太常寺少卿武大人,不过两年前二人和离,楚二姑娘回了楚府,原楚家没有主母,是姨娘掌家,楚二姑娘回了府后,便夺了一半的掌家权。”
    秦义听得呆若木鸡,弄巧还有这本事呢,出去一趟,竟将敌方的家底给摸得清清楚楚,实在叫人叹为观止。
    陆九霄幽幽抬眸望了她一眼,“重点。”
    弄巧一顿,忙道:“前几日楚公子偶然在迎安大道的香粉铺子外头瞧了姑娘一眼,当即在望江楼的诗会作了首称赞之诗,如今京都都传遍了,说甚才子佳人,好事可期。奴婢一打听,楚公子自
    那后便日日往贺府送花,变着花样地送,什么芙蓉、牡丹、海棠,还成日在贺府门外徘徊,简直是个痴情人,谁瞧着都不忍心吶……”
    但陆九霄关注的显然不是这点。
    他阴恻恻道:“那些花进贺府了吗?”
    弄巧一滞,叹气地点了点头。
    倏地,小室落下一声似有若无的嗤笑,男人嘴角一撇,把玩的南海珍珠如弹珠弹出,“噹”一声不知滚进哪个犄角旮旯。
    他送去的东西连贺家的门都进不去,那劳什子楚送的破花就能进?
    凭什么?那花能有他的值钱吗?!
    沈时葶这个,目光短浅的女人……
    陆九霄隐隐觉得胸口有些疼。
    显然,是被气的。
    “秦义。”
    秦义猛一回神,跟在主子身边这么多年,这种事,不必吩咐他就已心领神会了。
    是以,翌日午时,那抱着盆栽来的楚公子在离贺府条街的甘宁巷平地摔了个跟斗,名贵的玉兰花摔了个凄惨。
    但再惨,也惨不过他摔破了相,给本就俊朗不够的容颜,雪上添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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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初二,乾清宫暖阁。
    在听到“西瀛”二字时,宣武帝的眉头紧紧蹙起。
    五年前让了役都城之后,骊国便与西瀛签了长达十年的休战条约,相安无事五年,已是许久不曾再开战了。
    难不成,他们堂堂西瀛大国,竟敢出尔反尔?!
    “啪”一声,宣武帝掌心重重落在案上,“岂有此理!”
    陆九霄道:“但眼下西瀛并未明面挑衅,我们也不好大动干戈,否则落在别国眼里,倒成了骊国不是。”
    宣武帝赞同地颔了颔首,思忖半响,命大太监去请了骠骑将军许驰琰。
    空隙,宣武帝看向陆九霄,“九霄啊,这京都风云万变,表面太平之下,各个都是狼子野心,你可要替朕好生监察。”
    “是。”
    宣武帝欣慰地摆了摆,“明日你母亲生辰,今儿早些回吧。”
    陆九霄离开时,正逢许驰琰进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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