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因是岑氏身边的贴身丫鬟,府其他人只知这位“真的”姑娘曾是侯夫人的义女,却不知真正缘由,但桃因是知晓的。
    姑娘与陆世子之间,非同一般的关系。
    眼下,她连他也忘了吗?
    桃因屏息看她,却见小姑娘静默许久,轻轻“啊”了声,“我与他很相熟吗?”
    桃因一滞,正不知如何说好,便被身后的贺凛唤了一声。
    她忙至跟前,“二公子,怎的了?”
    贺凛与榻上的小姑娘对视一眼,复又道:“你出来。”
    桃因匆匆跟上。
    至后半夜,小室围绕的人两两散去,长夜归宁。
    沈时葶坐在榻上,许是方才晕久了,眼下十分清醒,捧着一只热腾腾的茶盏靠在枕边。
    这间屋子素来无人居住,并无甚小物件能供她消遣,是以小姑娘睁着一双明眸去看窗外婆娑的树影。
    不知为何,那么多张陌生的脸,此刻她脑却独独忆起那张阴恻恻的俊容……
    倏地,“吱呀”一声,桃因姗姗而返。
    见她如此,桃因道:“姑娘不歇下吗?”
    沈时葶摇头。
    桃因一顿,心上念着二公子的吩咐,于是走近坐在榻前的杌子上,“原是要待明日一早夫人与姑娘细说的,但眼下姑娘若不困的话,奴婢与您讲讲从前的事,可好?”
    沈时葶侧了侧坐姿,是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
    桃因思忖片刻,将贺凛编的那一段故事,缓缓重复了一遍。
    大抵是,一个将军府嫡幼女阴差阳错与人抱错,去岁又生了场病,被养母送去乡下养身子,巧合下得侯夫人所救,侯夫人喜爱她,便带进京,认了义女,后才辗转回到贺家。
    此间,完完全全略过了孙氏刻意换女与花想楼一事。
    闻言,沈时葶捋了一下思绪,才道:“那陆世子呢?”
    桃因一怔,怎的又提到陆世子了,她只好道:“是姑娘的义兄,与姑娘倒也不算相熟,而且……”
    她硬着头皮将贺凛的嘱咐说完:“陆世子脾气不好,姑娘见他,少搭话为好。”
    沈时葶想起方才陆九霄那张臭脸,认真点了点头,“我记下了。”
    她复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桃因。”
    “你伺候我?”
    “是,夫人让奴婢伺候您,往后姑娘有何需求,尽管吩咐。”
    沈时葶颔首,这才肯踏实睡下。
    只这夜,她睡得并不安稳。
    那张阴冷冷的脸入了她的梦,男人一身绯红衣袍倚在雕栏处,将她的指尖咬在嘴里,发狠了的咬,即便是梦里,她都忍不住攥住。
    直到一滴血落进衣袖,她倏然惊醒,抚着胸口声声喘息。
    沈时葶忍不住咽了下唾液,想起了桃因那句“陆世子脾气不好”,此时深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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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贺凛与贺禄鸣一前一后上朝,岑氏早早候在堂前,桌几上布满
    一桌膳食,甜的、咸的,应有尽有。
    须臾,桃因便领着人来了。
    姑娘着了身浅色襦裙,料子颜色有些旧,还是岑氏年轻时的衣裳,胜在人美,失了颜色的衣裳在她身上,反而还添几分色彩。
    沈时葶神色自若地踏进厅堂,道:“阿娘。”
    然,此话落,堂内众人皆是一怔。
    岑氏当即红了眼,起身至前道:“你、你喊我什么?”
    沈时葶不明所以地瞥了眼桃因,她从前不这么喊的吗?
    桃因掩唇道:“咳,夫人……”
    岑氏立即反应过来,忙敛了神色,笑道:“瞧我,一早糊涂了,饿了吧?”
    她拉过瘦瘦弱弱的小身板,将她摁在椅子上,又将虾饺夹在她碗里,“尝尝。”
    一顿早膳,沈时葶的碗面被堆成小山一样高。
    正此时,窗外传来一道撕心裂肺的哭声,隐隐能听清几个字眼:
    “阿娘……阿娘我不走……你们放开我……”
    “我要见夫人!你们放开我!”
    岑氏一顿,攥了攥心,朝白嬷嬷使了个眼色,白嬷嬷会意,忙阖上门牖,那道嗓音顿时被阻绝在外。
    见沈时葶面色迟疑地看过来,岑氏忙又给她添了粥,“尝尝这个。”
    她复又低头去喝。
    眉眼乖顺地叫人心疼,这么温和的性子,在外头,不知要忍多少委屈,受多少气……
    岑氏心上一叹,忽然觉得,忘了也好,忘了也就忘了吧。
    思此,贺敏的叫唤也被抛之脑后。
    至巳时,估摸着迎安大道的店肆已然开了门,岑氏亲自带着沈时葶添置衣裳首饰。
    一来,她得让京都世家知晓,贺家有这么个女儿,且仅有这么个女儿。
    二来,她有愧于她,眼下恨不得将过去十六年的全补给她才好。
    是以,许久不曾踏出府门的岑氏,难得在外现了身。
    不过一个晌午,贺家这真假千金的乌龙事件被传得人尽皆知,谁都知晓,这会儿贺夫人正在迎安大道为沈时葶置备衣裳,有人慕名前去,一时间将真千金的姿色夸得天上有地上无,令人好奇不已。
    陆九霄漠着张脸坐在松苑庭园的石桌上,听秦义打听得来的消息,眉眼郁郁。
    半响,他道:“真不记得了?”
    秦义颔首。
    陆九霄顿时又面无神色地嗤笑一声。
    只是那嘴角的弧度,颇有点可怜的意思。
    陆菀抱着廊柱,缓缓叹气,昨日还能抱在安稳入眠的人,转眼间,连话都搭不上。
    人生,真是起起落落,起起落落,起起落落……
    失而复得的掌上明珠,贺家夫妇二人照看得紧,就连贺凛这么块冷冰冰的石头,都千方百计护着。
    莫说根指,陆九霄确实连面都见不着。
    不过胜在贺家这事闹得着实大,不过两日,便传进了宫里。
    想当年,宣武帝对贺家也是心存愧疚,因而待贺敏亦是别有偏爱,御赐的物件得单独劈一间小室放置,进贡的稀罕玩意更是数不胜数。
    眼下却说弄错了,宣武帝自要瞧一瞧真的这位。
    是以,李皇后得了吩咐,月二十在百花园置办了场小宴,邀的尽是世家的小姐公子。
    陆九霄看着眼前这张贴满金箔的邀帖,素来最瞧不上这种事的人,想也不想就应了。
    第73章 不可能
    《芙蓉帐》
    此时京都至锦州的官道上,马车奔走一路,贺敏便哭了一路。
    她走那日,听闻沈时葶撞破头之后竟是将此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她不免又恨又嫉,若是可以,她也宁愿一了百了忘了干净!
    可你要她往石子上撞,这位养尊处优多年的“姑娘”,又着实没有那个胆子。
    是以,她也只能哭了。
    可沈望不是五年前疼她的贺忱,也不是会默默纵她的贺凛,这换女一事,再加之揭露了之前沈家将沈时葶卖给了老鸨一事,已让杨氏对他提出了和离,就连回锦州的马车,都不愿与他一路。
    就这,沈望听贺敏哭就愈发一肚子气,“砰”地一声就将杯盏朝她脚边砸去。
    于是贺敏也不再敢哭,只好小声啜泣,眼睁睁瞧着马车踏进陌生的锦州地界。
    从此以后,她再也不是那个可摘星月的贺府姑娘。
    却说贺家那头,已逐渐步入正轨。
    短短日,沈时葶是阿爹也唤了,阿娘也叫了,二哥哥也能挂在嘴边。仗着什么也记不得,反而免了许多尴尬。
    收到宫的邀帖时,她又惊又惶恐,第一个找的人,不是岑氏也不是贺禄鸣,而是那个话颇少的二哥哥。
    西厢房,小姑娘携着邀帖款款而来。
    陈暮与陈旭守在书房外,见她来,挨个喊了声“姑娘”。
    见书房窗牖紧闭,沈时葶顿了一下,低声道:“二哥哥在忙吗?”
    陈暮回头望了眼,颔首回:“是,大人正批公呢,姑娘有要事吗?”
    闻言,小姑娘用鞋尖踢了踢廊下的板砖,“没,那我晚些再来。”
    说罢,她便攥着那张金箔邀帖转身。
    正此时,窗牖“吱呀”一声被推开,贺凛握公倚在窗边,“有事进来说。”
    沈时葶一怔,这才回头推门进去。
    贺凛望着她里的邀帖,还不及她问,便道:“这回是特意为你办的小宴,别怕,只是瞧瞧你。”
    这邀帖贺凛也收了一张,可偏巧明日军有事,他只好拒了。
    沈时葶抿了抿唇,道:“桃因说,圣上、皇后、世家女与世家子,我从前都未曾见过,若是说错话,会给阿爹阿娘带去麻烦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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