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她小心翼翼的开口道:“您家公子……葬在哪里了?”
    拓跋然呆了一呆,忽然露出愤怒的表情:“你这小乞儿怎的如此没教养?你知不知你在说啥呢?”
    于小然勉强压下自己的心事,抬起头就看到了映满璀璨星辰的漆黑双眸。下一秒,她猛的呆了一呆:“你……是妖么?”
    拓跋然眼中流露出三分愕然,诧异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但凡认得自己的人,无一不说他长的倾世俊美,还是第一次有人觉得自己像鬼,拓跋然不自觉伸手摸向于小然的额头。
    第163章 宗外·第十
    没发烧啊, 那这刚捡回来的小丫头怎得说话颠三倒四?
    拓跋俊正想着,忽然一双白皙的小手捏了捏他的脸,拓跋俊眼神微变, 露出了危险慑人的精光, 几万年了?还从来未曾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
    于小然只感觉入手如玉般润滑, 虽然冰凉, 但是能摸到就应该不是鬼吧?正想着,于小然只感觉到一股寒意, 她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不自觉瑟缩了一下,连忙缩回手看向拓跋俊,她发现拓跋俊的双眼开始变成深邃的黑暗,而旁边的拓跋然瞪大双眼, 仿佛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表情震惊, 嘴巴大张,里面足能塞下一个鸭蛋。
    拓跋俊已经站起身,背对着她,她看不到拓跋俊的脸, 却也知道自己做了不该做的事, 于是垂着头盯着脚尖,忽然,于小然全身一震,她看到在拓跋俊的白色靴子上, 挂着一穗同样的绣结。于小然呆住了!
    拓跋俊淡淡的说:“拓跋然, 带她去清洗一下。”
    于小然猛的抬起头,原本充满灵气的大眼睛里射出仇恨和愤怒的光, 她一把捏住了拓跋俊的衣袖:“是你,是你杀了我全家!”
    拓跋然被于小然突如其来的发难惊到,立刻伸手去拉扯于小然,大声斥骂:“你这个疯丫头,胡说什么?我家公子是天上的谪仙,怎么可能杀你家人?”
    于小然双目通红,死死盯着拓跋俊:“你是杀人凶手!”
    拓跋俊转过头,歪着脑袋饶有兴味的看着于小然:“哦?何以见得?”
    于小然愤怒的指向拓跋俊云靴上的那穗绣结,又捏紧了手中的那一穗,叱声喊道:“这绣结是我在家中找到,凶手留下的东西。而你靴子上,恰好有相同的绣结,你还不承认吗?”
    拓跋俊勾起嘴角,看向拓跋然道:“你来解释给她听。”
    说完,拓跋俊霍然起身,于小然仿佛被一股力量弹开,她还想冲上去,可是拓跋俊已经离开了房间,颀长的背影没有一丝瑕疵。
    拓跋然一把拉回了于小然,不耐烦的大声说:“你这疯丫头,怎的连缥缈结都不知道?这东西只要是修者都可以带,公子救了你,你却这样不通道理,冤枉公子。”
    听了拓跋然的话,于小然猛的看向他:“什么意思?”
    拓跋然一屁股坐在床铺上,一脸得意的看着于小然:“想知道吗?那你叫声拓跋然来听,我就告诉你。”
    于小然倔强的咬了咬下唇,心中有几分屈辱。不过想到事关灭门之仇,还是强忍难受,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拓跋然。”
    拓跋然见于小然的样子,颇觉无趣:“好了好了,只是同你开个玩笑,你这小乞儿真无趣。”
    拓跋然仰着头,手心朝上向于小然伸出手:“喏,拿来。”
    于小然看了拓跋然一眼,这才把黑色的穗结递到拓跋然的手心。
    拓跋然嫌弃的捏起了绣结,说道:“这东西叫缥缈结,一般是修者佩挂在鞋子上的,当然,有些世家公子和王公贵族也有可能会挂上去,以表自己身份地位的不同。我家公子鞋上的是云纹缥缈结,你手上这一条不过是鹊翎结,凡夫俗子之物,怎可跟我家公子的相提并论?”
    于小然立刻去看那条黑色鹊翎结,只见上面果然绣了一只喜鹊,急忙问道:“那你知道这鹊翎结是出自哪里吗?”
    拓跋然得意的看向于小然:“我和公子在三千国游历,所到之处自然多不胜数,这鹊翎结的结尾处有一个十字花,看样子是河鼓那边缥缈结的打法。”
    于小然立刻去看,果然发现在穗顶处,缠着一个十字结,于小然急问道:“那河鼓哪家你可知道?”
    拓跋然一脸不高兴从铺上跳下来:“你这小丫头,还得寸进尺起来了,这河鼓那么多做缥缈结的,我哪里知道这结是谁家的打法?要不是我家公子宽宏大度,就你这样子,随手一捏你就成了渣渣。”
    于小然想起刚才自己那样冤枉救命恩人,也有几分愧色,低下头不出声了。
    拓跋然白了她一眼:“还不快收拾一下,跟我去清洗一翻。然后你自己去向公子请罪。”
    拓跋然说完,率先走出去了竹屋,于小然连忙跟上。
    一路上,于小然满脑子都是刚刚拓跋然说的话,这鹊翎结是河鼓那边的编法,之前包爷爷也说过,那些人看着像是河鼓凛气宗的人,自己是不是只有去了凛气宗,才能找到凶手,为家人报仇?
    拓跋然说,鞋上挂缥缈结的都是修者,而且还是有身份的人,所以自己究竟要怎么做才能查到凶手?于小然边想,边迷迷糊糊的跟着拓跋然,经过一片竹林,很快来到一眼泉边,泉池边是不规则的岩石,积雪在上面形成一层华盖,而泉池中的水却飘起袅袅的白烟,如梦似幻。
    拓跋然看她的表情说不出的古怪,他指着泉池:“下去清洗身体,洗干净再上来。”
    于小然下意识的“哦”了一声,拓跋然的身影消失在石头后面,而于小然脑子里全都是报仇的想法,思来想去也不得其法,石头后面的拓跋然等着等着就睡着了,忽然耳中传来公子的声音:“踹她下去。”
    拓跋然一个激灵,明白是公子迫音成束告诫自己,于是立刻探头去看泉池边,这一看却是气的够呛,只见于小然依旧站在原地发呆。拓跋然想都没想,一脚把发呆的于小然从泉池边踹了下去,于小然“噗通”一声落在泉池里,猛然惊醒,就听到身后传来拓跋然气鼓鼓的声音:“赶紧洗,洗干净去跟公子赔罪。”
    于小然手脚并用在水里扑腾了两下,才发现水并不深,刚刚到她胸口。而泉水温热,一股久违的融融暖意在周身升腾起来,于小然发出一声舒服的呻吟,最近发生的一连串的噩梦好像忽然消失了,疲惫涌来,她感觉到身体越来越轻,不知不觉竟然迷糊起来。
    拓跋俊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一个精雕玉琢的小女娃躺在泉池里,面若红桃,长长的睫毛在烟雾缭绕中微微颤抖,乌黑的湿发一缕缕垂在她白皙稚嫩的肩膀上。
    拓跋俊嘴角勾起一丝诡异的弧度,他微微伸出手指向泉池,泉池内的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结冰。
    于小然睡的正香,似乎很久都没有睡的如此甜美了,忽然,她感觉到一股寒意涌来,一个激灵,于小然睁开双眼,她只感觉泉池的水越来越冰冷,泉池的中心竟然结了一层冰花,而冰花正在扩大,她也顾不得赤身裸体,吓的连忙爬出泉池,远处传来一阵慵懒的声音:“把衣服穿好,回竹屋来。”
    于小然心里打了个突儿,立刻向脚下看去,只见旁边的石头上放着一套衣衫,于小然手忙脚乱的将衣衫套在身上,长出了一口气。
    不远处传来拓跋然的声音:“小丫头,你好了没?公子让我前来牵你回去。”
    听闻拓跋然的话,于小然更是愤愤,自己又不是小猫小狗,哪里需要人牵?正想着,拓跋然的头从石头后面探了出来:“赶紧跟我回去,莫要让公子等……呃急了。”
    拓跋然话说一半,忽然看到于小然,他愣了一愣,盯着于小然的脸,竟是有几分不知所措的挠了挠脑袋:“你是小乞儿?怎的……好像变美了许多?”
    拓跋然话音刚落,脸上就感觉一阵火热,心下有几分尴尬。
    于小然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灵动的眨了眨,忽然觉得这大自己一两岁的少年倒是有几分憨直的可爱。
    两人并肩走在回竹屋的路上,于小然一语不发,低头走路,拓跋然挠了挠头:“那个……小丫头,你之前为什么一个人蹲在角落,你的家人呢?”
    于小然抬头,就看到拓跋然看向自己的眼神带着几分好奇。她神色黯然摇摇头,忽然抬头问拓跋然:“你知道参旗吗?”
    拓跋然茫然的看着于小然:“参旗?是一处地名吗?”
    于小然心想,这少年不过比自己大一两岁而已,看样子他也不知道参旗域怎么去。
    拓跋然见于小然不回答,继续追问:“你要去那里做什么?”
    于小然稚嫩的脸上露出几分森冷的光:“修炼、报全家被杀之仇!”
    拓跋然眨了眨眼睛:“你们人界不是可以花钱雇佣修者帮你们报仇吗?”
    于小然如遭雷击,甚至忽略了拓跋然话中的“你们人界”四个字。
    没错,三千国中有很多修者,所有想要修真一途的人都可以从外修开始,一重淬躯、二重致柔、三重循气、四重问墟。
    达到四重的时候,就要问墟了,如果问墟成功,就可以转为内修,修炼体内之气,据说修炼到最高程度,人体内还能结丹,那时候就可以飞升成仙。
    不过也有一些人在问墟的时候,发现体内没有“墟”,修仙一途就与他们无缘了,他们只能靠外家功夫做一些镖师、护卫等行当来谋生。
    平日里的孩童,一般要满八岁之期才可以开始淬躯,而自己还没到八岁,所以没有接触过这些罢了。拓跋然说得对,如果自己要报仇,至少要十几年甚至更久的时间,她等不到那个时候,只要雇佣修者,帮助自己报仇就可以了。只是……
    于小然伸手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口袋,忽然,手上一抹青光吸引了于小然的目光,她手指上有一枚戒指,戒指呈青色藤蔓的样式,戒身古朴雕花,这是自己出生的时候,父亲送给自己的,是非常珍贵的东西,如果卖了它自己身上就再也没有可以留作念想的物件了。
    于小然一路胡思乱想,也没注意到拓跋然怜悯的眼神。
    拓跋然心里未曾想过,这小乞儿的身世这般可怜,全家都被杀了,现在她想起了伤心事,定是非常难过的,两人走着,不知不觉回到了竹屋边,于小然看到竹屋是紧连着竹林的,而竹屋分两层,还带一个小小的院子,白纱帷幔,竹绿清幽。向上望去,能够看到二楼有一抹白色背影,正背对着他们,漆黑的长发垂坠而下。
    于小然在拓跋然的带领下,来到了二楼,推开屋门,只见房间内古色古香,竹屋中靠窗口的位置是素色蒲团,前有矮竹桌,桌上铺着雪白的垫布,上面笔墨纸砚,香炉上青烟袅袅,沉木的淡香散满整个房间,那眉目如画的公子就这样静静坐在桌前,正在书一幅落雪图。
    于小然有点紧张,深呼吸一口气,低眉顺眼垂首而立,眼睛盯着自己手中的那袋青橘子,一动不敢动,等了许久,只觉得脚都酸了,也不知道这公子是不是要画完整张画才肯搭理自己。要是画上十天半个月,怕是自己就要在这里站到死了。
    于小然想着,微微探头想要看看拓跋俊画的是什么,这一看之下,脸上顿时飞上两朵红云,一种羞臊的感觉让她全身不自在。
    只见画中是一片落雪,而在雪中有一眼泉池,泉池中间躺着一个赤裸的小姑娘,露出稚嫩雪白的肩膀,几缕黑发随意的搭在肩头,那小姑娘的眉眼五官,可不正是她自己吗?
    一瞬间,于小然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没想到这公子生的面如冠玉眼若繁星,道貌岸然,而身为自己的救命恩人,竟这样不懂礼数,偷窥人洗澡就算了,还画人家的裸图。
    于小然小脑袋瓜正胡乱想着,忽然传来一道慵懒的声音:“我姓焰,你可随拓跋然一道称呼我公子,如果你没名字,可以随我姓焰,既然我们是在无月集相遇,那就取一个遇字,以后你的名字就叫焰遇吧。”
    于小然脑子停转了两秒,愕然抬头,望着那张倾城绝世的俊美面庞,焰遇?焰遇是什么鬼?怎得就这样胡乱给自己定了名字?于小然愤怒冲口而出:“我有名字,我叫于小然,不叫什么焰遇。”
    这是于小然第三次见到拓跋俊,第一次是在昏迷前朦胧一瞥,惊为天人,第二次是在自己极度的悲伤痛苦中,恍然一面。这一次,才是真正看清了面前的人。
    温润如玉的白皙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乌黑深邃的眼眸,泛着迷人的色泽;那浓密的剑眉,绝美的朱唇,慵懒优雅中隐隐透出一种气质,让人不敢轻视。此时,那双漆黑的眼眸就这样望着自己。
    拓跋俊挑眉看着于小然,嘴边逸出两声低沉带有磁性的笑:“于小然?无所谓,你喜欢叫什么便叫什么吧。手里拿着的……是什么东西?”
    于小然霎时呆住了,她从未见过有人笑的如此好看,仿佛一瞬间,冬日的冰雪全部融化,美的惊心动魄。
    一旁的拓跋然拼命的在对于小然使眼色,可是于小然呆呆的看着露出笑容的拓跋俊,丝毫没有注意到。拓跋然为之气结,要知道多少修真之人毕生渴求能冠以“焰”姓,这小丫头竟然还拒绝了,拓跋然心中一叠声的骂她,简直蠢死了。
    不过“焰遇”这个名字,的确……不太容易让人接受。
    直到拓跋俊的笑容的笑容渐渐扩大:“好看吗?”
    于小然下意识点头,不过马上就清醒过来,脸上一片绯红,举起手中那袋又小又青涩的橘子:“这……是见面礼。”
    拓跋俊好笑的看着于小然:“给我的见面礼?”
    虽然眼前的公子倾世俊美,他行事方式却让自己无法恭维,不过说回来,他到底是救命恩人啊。想到这里,于小然深吸一口气,一双乌黑水灵的大眼睛望向拓跋俊,她把青橘放在拓跋俊的桌子上,一撩衣衫下摆,双膝跪地,脆声道:“爹公子救于小然一命,于小然日后自当报答,只不过……”
    于小然露出为难的表情,咬了咬粉嫩的嘴唇:“只不过于小然家破人亡,要先报了仇才能报答公子救命之恩。”
    拓跋俊眼中露出一丝古怪:“报恩这种事……还要排队?”
    以前读书的时候从不专心,旁的民间故事书,倒是没少看,一时忘了书里那句话怎么说,于小然仔细想了想,才认真对拓跋俊道:“民间有句话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好像是这样说的。”
    拓跋俊端起旁边的白玉茶盏,清啜一口,掩饰自己的笑意:“我的恩不用你报,至于救你,只是随手而已。”
    于小然有点着急:“那怎么行?公子,您别急,等我报了仇定然回来找您报恩。”
    拓跋俊慵懒的挥挥手:“你接下来打算去哪里?我可以让拓跋然送你去。”
    于小然有一瞬间的惊喜,随即立刻摇头,眼中的光芒也暗淡下来:“公子已经救过我一命,还是快些离开这里吧,凡是帮助过我的人,都死了。”
    拓跋俊懒散的笑道:“我这不是活的好好的吗?如果我能将你成功送到你要去的地方,你想去哪里呢?”
    于小然眼中射出仇恨和冰冷的光:“河鼓,凛气宗!”
    凛气宗杀自己全家,那自己偏偏要去凛气宗修炼,自己要用凛气宗的功法,灭了他们。以祭父母在天之灵。
    拓跋俊晃了晃手中的茶盏,明黄色的茶叶在里面轻轻打着圈,他挑眉看向于小然:“提到这个地方,你满眼的仇恨,藏到藏不住,怕是到了那里,只是送死罢了。”
    于小然呆了一呆,她表现的如此明显吗?
    拓跋俊继续慵懒的道:“想要活下去,先学会低头。收拾一下,明天就让拓跋然陪你去河鼓吧。”
    于小然眨了眨眼睛:“公子……那我报完仇回来找您。”
    拓跋俊随意的挥挥手:“拓跋然给你送到河鼓,就别再回来了,也别提我救你的事,好好去过你自己的生活。”
    于小然愕然的看着拓跋俊:“公子的意思是,我以后也不用来找你吗?”
    拓跋俊点点头,淡淡的瞥了她一眼,轻飘飘的吐出几个字:“我救你,只是个意外而已。”
    于小然心下有几分惨然,本以为自己有个救命恩人,就能弥补一些缺憾,至少在这世上,自己有了一个亲人,现在看来并非如此,她也不知道缘何心里竟升起几分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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