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璎精心为小雅准备,然后依依作别,她自己却随着罗三胖子回到了红巾军大营。
    倒不时秀璎对李湘流还有什么留恋,而是她心底还存有一丝幻想,或许百里濯缨和楚映雪没有死呢?
    毕竟,他们上游下游都找了,都没有发现二人的尸体。
    李湘流听了罗三胖子的禀报,不露声色,长长地打了个呵欠,“我知道了,你歇息去吧。吉人自有天相,楚大人他们或许被河水冲到南岸去了也未可知。”
    “明白!”罗三胖子抱拳道,后退两步离开。
    其实他一点都不明白,当时他奉命去搜寻百里濯缨和楚映雪的时候,李湘流给他的密令是,若发现二人的尸体,立即带回,如果发现二人还活着,立即斩杀,也带回尸体。
    而此时,还是这一位都督,怎么似乎忘记了早间的密令?
    李湘流又躺了一会儿,心中思绪万千。
    他能够想象,滔滔丽水此时已经成为一条浅浅的溪水,鞑子骑兵正在涉水,马蹄溅起白色的浪花。
    明日,最迟就在明日中午,鞑子将以绝对的优势和红巾军决战。
    那么自己最后的结局是什么?是被乱箭射死,横刀自刎,还是被鞑子抓住,用绳子捆住双手在地上拖行?
    自己跋山涉水,千里迢迢来到永年,为了什么啊,难道是为了明天战死在这无名的小渡?我李湘流纵有平定天下的志向、经天纬地的才能,死后还不是一样腐烂发臭,引来那些争食的野狗!
    《定河图》啊《定河图》,一切因这幅图而起,如果不是司马牧云和虞怀沙他们闲得没事,绘出这么一幅图来,他李湘流此时还在岳麓书院讲学,过着舒适的生活。
    李湘流狠狠地想,那幅该死的《定河图》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或许已经在熊熊大火中化为了灰烬,或许被丽水的滔滔浪流带到了遥远的河滩,化成了一坨乱泥。
    但它带来的厄运却要自己承担!
    不!我不想死!
    一个声音在李湘流的心中呐喊。
    他的心颤抖了一下,一个念头升了起来:逃走!不要和这支濒临绝境的军队一起灭亡!
    他知道这是可耻的,作为主帅,未战先逃,是让天下人唾弃的行为,不论他带的是什么军队。
    他甚至自己都为产生这样的年头脸红。
    但是,生命只有一次,死得再悲壮,死后也都会化成一堆乱泥,一切都没有了……他不能为了一个虚名付出生命的代价。
    韩山童不行,这支红巾军也不行!
    想当初,为了活下来,他连秀璎都能够放弃,那时的他,内心感到何等的羞愧,但他却没有丝毫迟疑,何况此时?
    想到这里,李湘流推开杯子坐了起来,他迅速穿衣,从枕边拿起那把“虹影”,大踏步走出大帐。
    “半夜三更,都督这是要到哪里去?”守卫的亲兵躬身问道。
    李湘流整理了一下衣襟,答道,“反正睡不着,随便走走,你们守好大帐,莫放无关人员进入。有人问就说我在歇息。”
    亲兵躬身答应。
    走了两步,见一个人倚着一块石头,怀中抱着剑,正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
    秀璎!
    李湘流吃了一惊,以为秀璎看透了自己的心思,下意思地握紧了剑柄。
    他脚步轻轻地走了过去,低声问道,“秀璎,你为何不在帐中歇息,却坐在我的大帐外?”
    秀璎没有作声,李湘流稍微放心了些,握住剑柄的手缓缓地松了。
    “我在想,他们若是没死,如果回来这里,必然会来找你。”秀璎这才缓缓地说。
    李湘流愣了一下,知道秀璎说的是百里濯缨和楚映雪,这二人如果不死,必然会来找李湘流。
    以百里濯缨的聪明,不会猜不出李湘流提前引爆大船的用意,那他和李湘流的仇恨便如同火上浇油,他不会放过李湘流。
    李湘流再次把剑柄握得紧紧的,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周围除了偶尔有一处将灭的篝火外,都是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
    他心中再次放松,只是说道,“夜里风寒,表妹…当心受凉!”
    李湘流其实已经明白,秀璎在此守候,固然是希望百里濯缨和楚映雪能够活着回到红巾军中,却也有阻拦二人联手对付李湘流的意思。秀璎不止一次看到,楚映雪把刀锋压在李湘流的脖子上。
    毕竟,如果真的以命相拼,李湘流持“断虹”之利,百里濯缨有“望岳剑法”之诡异莫测,楚映雪的战刀勇悍无匹,最有可能的结果是两败俱伤。
    他叹了口气,心中微微有些暖意。
    这个女人…唉,如果当时没有把她送到章泽世的房中该有多好啊!
    但此时多想已经无益,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事。
    他缓步往远处走去,“我睡不着,随便看看,秀璎,要不你到我的大帐中歇息去吧。”
    秀璎摇摇头,依然抱着剑倚在石头上,远处的篝火火光时明时暗,照在她单薄的身影上,孤单、清冷。
    李湘流缓步走远,脑中浮现的尽是小的时候和秀璎在一起的情景,那个瘦瘦的女孩总爱跟在自己身后。
    有时,李湘流会故意捉弄她,趁她不注意的时候突然躲起来,那个小女孩便“湘流哥哥、湘流哥哥”叫个不停,过了一会不见回应,眼泪便顺着她必须的脸庞流了下来。
    这时,李湘流突然从某个地方跳了出来,小女孩便会破涕为笑,灿烂的脸上挂在晶莹的泪珠。
    那时的他和她,是那样的亲密无间……
    不知为何,从岳麓到永年,不过短短数日,二人之间的距离轰然拉开,有时甚至会感到陌生。
    莫非,这就是缘尽么?
    那个陪伴自己多年的女孩,即将在明日的连天烽火中化为灰尘吧?李湘流想,心中一点点地黯淡下去。
    那张挂着泪珠的笑脸有在他的脑中浮现,挥之不去。
    他陡然转身,快步走到秀璎的身边,说,“秀璎,我要看看周围的地形,以便和鞑子作战,你随我一起转转吧!”
    见秀璎迟疑着,李湘流指了指周围的帐篷,接着说,“我们找个高一点的地方,好好观察一下,也许你能提出点好的建议呢,这不是为我一个人,是为这成千上万的红巾军将士啊!”
    秀璎这才点了点头,站起来,跟在李湘流身后。
    便在这时,一个亲兵牵了两匹马来。
    李湘流顺手接过马缰递给秀璎,然后把那亲兵的马也接了过来,“你这匹马我也要用!”
    两人翻身上马,李湘流在前,秀璎在后,打马缓行以防惊醒众人。
    二人一起往东而去。
    两人沿着河流的方向一路往东,当近处再没有红巾军的营帐的时候,李湘流开始打马奔驰,二人越走越远,红巾军大营的火光已经看不到了。
    秀璎开始感到奇怪,放慢了速度,问道,“师兄,万一遇到鞑子的斥候这怎么办?”
    李湘流也放马缓行,抬了一下手中的“虹影”宝剑,傲然答道,“小股的鞑子斥候,能奈我何?”
    秀璎皱眉,“可是,我们也走得太远了!”
    李湘流仰头看看天,北方的夜空一片湛蓝,没有一丝云彩,只有满天的星光洒落下来。
    星辉下,是广袤的平原。
    沿着河道的一条道路像是一条白色的布带,婉转往东,二人大概离开营帐十多里路了。
    李湘流不想过早地告诉秀璎真相,只是说,“大军作战,都是大纵深的,这十几里的距离,只一个进退而已,我们当然要再往前看看,做到心中有数,方能战胜鞑子!”
    说罢,又往马屁股上甩了一鞭。
    再驰出数里,河流在此来了一个急转,在拐弯的河滩边形成一大片树林。河边的道路也随之转了个弯,李湘流驰到拐弯处,忽然勒马而立,并且对秀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秀璎也勒住了马,并顺着他手指引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团隐隐约约的火光在前方道路拐弯处跳跃。
    这半夜三更,何来的火光?
    李湘流勒着马,缓缓走过拐角。
    只见一个火把插在地上,燃得正盛,火把地下,两个人席地而坐,两人中间放着一个棋盘,原来两个人正在对弈。
    李湘流舒了口气,这这荒郊野外,而且是半夜三更,有人居然在此对弈,这委实古怪,但李湘流是见过世面的人,知道这世上唯独不缺的便是各色古怪之人,他们行事固然异于常人,但未必可怕。
    他细看这两个怪人一眼,然后便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居然是百里濯缨和楚映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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