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一大早刚刚和珠儿两人打开铺门,竟然就听见街上人声鼎沸,不仅仅嘈杂喧嚣,而且还有人敲锣打鼓,更有不知谁家在燃放鞭炮,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热闹气象。
    “姑娘,这一大早的,莫不是谁家娶亲?”珠儿一脸疑惑的站在铺子门口四处张望,奇道:“可也不对啊,怎的连着好几条街都这么热闹?莫非娶亲的是大户人家?”
    “哎呀,哪里是娶亲呢!”在她们旁边紧挨着的铺子里,老板娘正笑容满面的进进出出,偶然听到珠儿疑惑的猜测,不由拍着手儿笑道:“你这小妮子,这般大的事竟然还不知道么?”
    见珠儿果然是一脸茫然的摇头,老板娘嗐了一声,大着嗓门说道:“还不是西北军,就是那个卫家,打了大胜仗么!”
    咦?
    这确实是个好消息。
    就连珠儿这小丫头,近期跟着纪清歌听多了说书先生讲的段子,此刻听闻是西北大捷,都小脸儿上漾出了光来:“大胜仗?真的?”
    “不仅仅是大胜仗!”那老板娘边笑边往门口招牌上挂绸花:“这次呀,听说是把那个鬼……鬼什么的国,给打没了呢!”
    “打……打没了?”这一句不说珠儿张了口半天合不上,就连纪清歌都听怔了。
    “就是……就是……”那性情爽利的老板娘想了半晌,笑道:“就是从今往后,再也没有那么一帮子不干人事儿的强盗了!”
    “鬼方灭国了?!”纪清歌惊愕之中冲口而出。
    前世的时候,直到她死都并没有听说过什么西北大捷,而今生却……
    “对!对!就是这么说的!”老板娘高高兴兴的一拍手,见隔壁那个纤纤弱弱的小娘子一脸的惊讶,索性风风火火的回手又抓了一朵碗大的红绸花塞进纪清歌手中:“现在呀,到处都在张灯结彩庆祝这场喜事,你瞧——”
    她冲着这条街巷两端一努嘴:“家家都在披红挂彩呢,你们铺子虽然没有开张,也挂一挂吧——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大喜事呀!多少沾点喜气才不亏么!”
    这样的事,确实值得天下百姓额手相庆!
    纪清歌虽然被这囫囵吞枣的一句勾得不上不下,却也情不自禁露出了喜色,手中捧着那朵大红的绸花,抬头看看自家这间铺子,因为没有开张的缘故,并没有挂招牌匾额,踌躇一瞬,只招呼珠儿道:“去街头的绸缎铺里多买几朵来,咱们挂门窗上。”
    听她这般吩咐,珠儿飞快跑走,不过片刻果然捧了满满一怀绸花回来,合着纪清歌两人有说有笑的往门窗上挂。
    不过是短短半天的功夫,这整座临清城几乎家家披红户户挂彩,纪清歌将铺面妆点一新之后领着珠儿又去了茶楼,这才终于又将那鬼方灭国的消息听全了几分。
    原来,这一次大捷的消息早就已经在大夏境内如风一般的传了十多日了,更早的时候已经有连封的捷报发回帝京报喜,而临清虽然地处大夏腹地的江淮平原,但到底在江淮仍算偏远,在这一喜讯终于传到临清的时候,其他地方早就已经欢庆完毕了。
    所以,算上邸报传递的时间,再算上在民间口口相传的时间,这一场大胜,或许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了。
    纪清歌心中默默估算着日期,还不忘尖着耳朵听众人口中的议论,略听了片刻,实在太过杂乱,只满满听了一堆杂七杂八——
    诸如什么西北军是如何勇猛无敌,卫家儿郎又是如何如同天兵天将一般用兵如神,那鬼方国王是如何跪在地上求饶,又是如何被一剑斩了头颅……乱七八糟真假难辨。
    对于纪清歌而言,这样众说纷纭的消息,她能确定里边必定有着夸大成分,却难以判断夸大了多少。
    而她最为在意和迫切想要知道的——鬼方从前朝时期就对中原骚扰不断,这数十年来的鏖战,为何会突如其来的终止于这一场大胜?有能力对中原肆意抢掠甚至侵占领土的国家,怎么也不可能是个弱国才是,这说灭就灭,究竟是怎样的契机,还是怎样的转折点,才会最终成就了这一场旷古绝今的大捷?
    以及……这一场战役里,又是否有着靖王殿下的身影?
    可惜,这样的疑问直到她和珠儿两人回转商铺都还没有听到有什么靠谱的说辞。
    主仆二人刚刚步入那一条街巷,就远远看见她们那间铺子门前,正立着一行人。
    “姑娘。”珠儿有些不知所措的停了步,不仅停步,还下意识往纪清歌身后躲了躲。
    “莫怕。”纪清歌安抚的拍拍珠儿的肩:“万事有我在呢。”
    一句说完,纪清歌脚下步速不变,继续走到铺子门口,旁若无人的从荷包中摸出钥匙开了门。
    门口那一行人在此也不知候了多久,此刻终于见她主仆二人回转,几乎人人面上都松了口气,为首之人上前两步想要开口,然而纪清歌却并不理会,自顾开了锁,自己同珠儿两人迈入铺子,转身竟就想要关门。
    “且住。”为首那人急道。
    纪清歌淡淡的望着对方:“公子有事?”
    “大姐姐。”清俊秀美的少年郎脸上尴尬神色一闪而逝,默然一瞬,强笑着问候道:“久别不见,不知大姐姐可还安好?”
    第102章
    候在纪清歌铺子门外不知等了多久的,是纪文栢。
    贾秋月平生最得意的事情,就是正房夫人挣命一样才生了个女儿,而自己,却一次就生了一双玉雪可爱的龙凤胎!
    纪文栢,纪文雪,这一对龙凤胎中,纪文栢是哥哥。
    同样,也是纪正则的长子。
    此刻这少年郎脸上不知是羞还是愧,只连正眼都不敢看纪清歌,垂着首道:“大姐姐……好似清减了许多,想是孤身在外多有劳累,若是承蒙不弃,文柏想迎大姐姐归家,好生调养身子,大姐姐可愿……”
    “不愿。”
    纪文栢一句话没说完,纪清歌就淡淡的截断了他的话头。
    严格来说,纪文栢在纪清歌心中并没有什么恶感,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
    或许是从小就被纪正则寄予厚望的缘故,不同于在内宅中被骄纵得颇有几分心胸狭窄的纪文雪,纪文栢四岁开蒙,而后就是勤学苦读,纪正则一心想要摘掉商贾人家这顶帽子,所以他才会宁可换亲也要跟知府宁家攀上姻亲,而纪文栢,因为自小聪明伶俐,被教书先生夸赞过有读书的天赋,纪正则便将一颗心大半都寄托在了自己嫡长子的身上。
    大夏虽然不是前周,没有将商户人家看得等同于教坊贱籍,也开了恩典,准许商贾人家的子嗣参与科举,但……商贾终究还是下九流。
    偌大一个纪家,无数人的视线都凝在纪文栢的身上,几乎所有人都在指望他将来能够通过科考能够让纪家一举摆脱商户的招牌。
    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自懂事起就被各方压力迫着苦读诗书的纪文栢,也就……不太像个正宗的纪家人。
    自幼苦读圣贤书,纪文栢就如同纪家的一个另类,在他心中,认可的不是无商不奸,不是利益至上,而是孔孟之道,是孝悌忠信礼义廉耻,这才是这个少年郎从小耳濡目染的东西。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贾秋月和纪正则私底下的行事会要避着他的原因。
    大概是自身阴暗的人会格外向往光明的缘故,纪文栢在纪家长房中,是个极为特殊的存在。
    就连纪文雪都下意识的会避开当着他的面编排纪清歌,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在纪正则心中,纪文栢是他纪家长房的嫡长子,是关乎他纪家能否一举跨越商贾阶级的契机;而在贾秋月眼中,自己这个儿子,更是她可以夸赞一生的荣耀。
    懂事,守礼,晓廉耻,知进退,言行举止无处不是谦谦君子。
    不论是和宁家的换亲,还是贾秋月曾经在定亲宴上安排的设计,亦或是十几年前那场联姻,纪正则和贾秋月在这些事情上出奇的态度一致——没有半个人想让几乎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纪文栢得知内情。
    纪文栢被纪正则夫妻二人保护得相当好。
    这一点,就算是纪清歌,都是隐约有所察觉了的。
    在偌大的纪家,如果说有谁从来没有想过要害她的话,两辈子加起来也只有一个纪文栢。
    所以她才会见到是纪文栢亲临了她门前的时候,心中影影绰绰的有了几分猜测。
    “大姐姐!”
    纪文栢有几分发急。
    “纪公子。”纪清歌冲他微微颔首算作招呼,然而口中说的言辞却让这少年郎一时失语——
    “我已被纪家除族,还请纪公子不要再这般称呼了。”
    “大姐姐……”纪文栢满脸都是羞愧之色,一则是惭愧,二则是内疚,让这个从来都是光风霁月的少年冲着纪清歌深深一个揖礼:“文柏代纪家给大姐姐赔礼。”
    他口中说着代纪家赔礼,这一揖纪清歌便没有避让,任由他一揖到地,淡淡的说道:“赔礼么,我受了,若无它事,纪公子请回吧,天色也不早了。”
    眼看纪清歌又想关门,纪文栢连忙伸手抵住门板:“等一下!大姐姐可……可……”
    这清俊的少年出于羞愧,几乎不敢正视纪清歌明亮的眸子,嗫嚅半晌,才终于说出了让他自己都觉得无地自容的那句话——
    “可愿……随文柏,归……归家么?”
    纪清歌凝视着面前这个忍羞含愧到不敢抬眼望她的少年,良久,突然就笑出了声。
    “大姐姐?”
    “所以……那西北边关的卫家,果然是我娘亲卫氏晚晴的母族么?”
    纪清歌这突如其来的一句问话,听得纪文栢怔在当地。
    “边关大捷的消息虽然今日才刚刚传到临清,不过……想来作为江淮地区的重镇,淮安城内想必应该已经是早几天就知道了,对么?”
    纪文栢怔怔的不知该怎么答,好在纪清歌也并不是要等他回答。
    “不论此前纪家究竟如何看待卫家,但这一次大胜,是纪家没有料到的对么?”
    “所以……纪家终于坐不住了么?”
    纪清歌清澈的目光从纪文栢满面愧色的脸上划过,又淡淡的扫过他身后跟着的纪家仆从,目光所及之处,所有人都讪讪的垂着脸,没有人敢直视。
    “卫家边关大捷,直接将鬼方灭国,这样的功勋足以千古流芳,所以现在,纪家就想要认回我这个逆女了?我说的可对?纪公子?”
    这一番话,虽然是纪清歌凭空猜测,但她却说得不紧不慢,眼瞳之中满是笑意。
    有对于纪家行事的可笑,也有对于边关这一场大捷真心的喜悦,让她黑琉璃般的清透眼瞳微微弯起,淡粉色的双唇也翘起了一个美丽的弧度,这一份明璨的笑颜竟让观者齐齐失语。
    “大姐姐……”纪文栢喉中猛然哽住,满怀的羞愧几乎让他想要夺路而逃,挣扎片刻,才艰难的说道:“大姐姐见微知著,文柏……不敢辩。”
    “你无需如此。”眼见纪文栢神色着实可怜,纪清歌只淡淡的说道:“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不需要为了旁人的作为感到羞愧。”
    ……旁人。
    纪文栢满心苦涩。
    在他大姐姐口中的旁人,却是他的生身父母。
    是他一生一世都斩不断的骨血。
    纪正则是他的父,贾秋月是他的母,自他呱呱落地,就是纪家众星捧月般的嫡长子,他吃的是纪家的粮米,穿的是纪家的衣袍,纪家重金请来先生给他开蒙,供他读书,让他知道了礼义廉耻是非对错,在他之前的生命中,纪家从来都是一个富而好礼乐善好施的人家。
    虽是商贾,却是干干净净本本分分做生意,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他一直都这么以为的。
    可……纪家却对他的大姐姐做出了这样的事。
    纪正则贾秋月两人再是如何不让他这个嫡长子接触那些阴暗之事,七夕那一夜的淮安城大乱和当朝靖王的突兀驾临,也都是遮掩不住的。
    如果没有靖王殿下的驾临,那一场除族事后八成会被粉饰太平,最不济,也会被说成是逆女不孝,不得已而为之。
    但……靖王插手干涉了,就不可能再由着宁纪两家编造。
    那一场事情发生的时候,纪文栢并不在纪家大宅,他作为嫡出兄长,闹市之中失散了幼弟,这一份责任和疏漏压在肩上,让他甫一归家便就领了家丁护院急匆匆外出寻人。
    而等他遍寻不获回转宅邸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
    他的大姐姐,淮安纪家长房的嫡长女,竟然被他的父母双亲用一个莫须有的罪名除了族。
    靖王的驾临和干预,让宁纪两家没有人敢再颠倒黑白,面对纪文栢焦急错愕的询问,再是心有不甘,也只能实话实说。
    虽然纪正则和贾秋月依旧想要竭力隐瞒,譬如……他们只是心急之下失了分寸,一时失察,这才错冤了纪清歌,后续事情发生太快,这才没了挽回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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