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敖正铭前辈说,这龙宫里共有四个朝家修士。”她进了龙宫,先顿了身形,神识一扫,幽幽道。
    人群里,朝昊藏在袖中的手不由一颤。
    不多不少,陆照旋一开口,便正说中了此处朝家人数!
    敖正铭那个老狐狸,莫不是真就见势不妙、倒戈洞冥派了吧?
    这两个月来,不仅啸平龙王父子坐立不安于洞冥派是否知晓朝家与其的牵扯,其实朝家在此的修士也在怀疑。
    只不过,他们怀疑的是敖正铭会不会把他们卖了。
    之前这四个朝家修士聚在一起讨论此事,是朝昊据理力争,认为陆照旋之事很可能只是一个巧合,若因此便一路怀疑到敖正铭的背叛,未免有些草木皆兵了。
    他们朝家与啸平龙宫来往也有上百年了,向来小心翼翼,没道理安稳了一百年忽然被一窝端。若是匆匆忙忙就走,以后发现事情不是想得那样,回来再见敖正铭岂不尴尬?
    敖正铭多日未回西海,朝昊没有怀疑他。陆照旋在龙宫外号称受敖正铭所托前来,朝昊也不怀疑他。
    然而此时此刻,当陆照旋一口叫破此处朝家人数时,怀疑终于好似春生野草一般,瞬间爬满朝昊心间,在他心上投下阴影。
    敖正铭是否真的朝洞冥派倒戈了?
    否则,陆照旋没理由如此笃定。
    首先,她无法通过气息找出他们。元门道法与玄门大有不同,但朝家钻研百年,已有方法收敛气息,在外人看来,他们与普通玄门修士无异。
    其次,她无法通过面目找出他们。朝家覆灭时两百年的事情,那时陆照旋甚至还没出生,更不可能认得他们。
    除了有知情者事先告知,别无可能。
    怒火自朝昊心间腾起——敖正铭这老匹夫,背信弃义!他忘了当初死活不敢应对第二重天劫时,巴巴地跑到朝家像条狗一样乞求垂怜的样子!
    要不是他们朝家,敖正铭早就陨落于第二重天劫之下了,哪还有什么啸平龙王威风满西海?
    “我来看看。”陆照旋目光一扫,忽地伸出食指,朝某个方向轻轻点了一下。
    也不见她有什么动作,也不见灵光闪动,就好似她只是随手指点了一下,远处便是一声大喊,半途又戛然而止。
    朝昊心里猛地一沉。
    那是与他一起来西海的三人之一的声音。
    “第一个。”陆照旋淡淡道。
    满场无声。
    她再次伸出手。
    又是一声惨叫。
    没有人理解她为什么要用这样残忍的方式,亲手碾碎这些人的侥幸。
    洛书遥在她身后微微蹙眉,不太信她性格如此恶劣。
    陆照旋目光在每个人脸上扫过。
    她刚才那一道法术瞬杀元婴修士,实在太过让人震撼,身后又跟着两个元婴,自身又是能独斗十数化丹修士,四下纵横扬长而去的强悍人物,如此居高临下的姿态,此处竟无一人敢不满!
    “第三个。”陆照旋目光扫过一圈,似乎是确认了什么,又是一指点出。
    朝昊在惨叫声里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他不愿见,如果可以,也不愿听。直至此刻,他才真正信了自己的揣测,真正确信敖正铭居然真的倒戈了!
    如果可以,他恨不得回到半个月前打死那个坚持信任敖正铭的自己,拖也要拖着其他三个人离开西海。
    朝昊毅然睁开眼。
    他才刚化丹,论起修为和手段必然无法胜过陆照旋,更遑论她身后的两名元婴、身上可能的法术。
    但无论如何都是一死,起码他要死个明白!
    陆照旋心念一动,朝他瞥去,恰见一道灵光自人群中呼啸而来。
    那灵光似乎与任何一个玄门修士的灵光并无差别,似乎平平无奇。
    但陆照旋知道,它不是。
    久违的、无比熟悉的气息。
    正是凭借这股气息,她能于人群中清楚地辨识出这四个朝家修士,而不是因为那胡扯的“敖正铭所言”。
    以自家千年修行的经验,去碾压这些修习元门传承不过百年的修士,没有第二种可能。
    她平淡地伸出手,以对付其他三个修士一样的姿态和手段,朝朝昊点去。
    没有灵光氤氲,没有真气呼啸,没有光华照彩。
    朝昊只看见她冷淡到极致的神情,和一道磅礴而熟悉的波动、迥异于玄门的气息!
    他终于知道陆照旋到底使了什么手段!
    他想问为什么,想问怎么可能,想问她到底是谁。
    但一切烟消云散。
    静寂无声。
    “敖正铭前辈不日便会归来,不会一去不返。我只管杀朝家余孽,至于你们是去是留,皆由心意吧。”陆照旋朝其他人轻轻点点头,一招手,那四具堪称完好无损的尸体便被她收入储物囊中。
    她朝洛书遥和相琨瑶轻轻点点头,化为灵光遁远了。
    “她是怎么做到的?”相琨瑶低声道,“那是什么手段?”
    洛书遥沉默了很久,轻轻摇摇头,“我不知道。”
    她只知道,此事之后,一道法术瞬杀元婴修士、单枪匹马掀翻龙宫之类夸张到极致、夸张到让人难以相信的传闻,又要伴着“陆照旋”这个名字传遍凤麟洲了。
    ***
    陆照旋急着回北海。
    一位忐忑等待洞冥派来客的元婴二劫修士成功迎来了他认为会决定自家未来命运的贵客。
    而敖正铭感觉自己可能被耍了。
    但与此同时,他又忽觉松了一口气——可见瀚宫那对父女并没有探出他什么见不得光的隐秘,也没有借此搭上洞冥派,只是认识了一个扯虎皮当大旗的化丹小修士。
    朝家之事没有暴露,他尽可守着西海继续逍遥!
    “我与龙王神交已久。”化丹小修士却一本正经,似乎大家真的能进行平等交流。
    敖正铭紧绷了两个月的心神此时已松懈了大半,望着这个亲手扒下儿子鳞甲的修士,竟也不觉生气,“是吗?小友扒下我那不成器的儿子的鳞甲时,是否也是这么想的?”
    他虽不怒,也是有怨气的。
    他等着陆照旋惶恐。
    正常人都会惶恐,毕竟他是元婴,而陆照旋只是个化丹修士。
    但陆照旋不。
    她忽地笑了。
    “你笑什么?”不知为何,敖正铭心里毛毛的。
    “我笑龙王还在心疼儿子那能换回来的鳞甲,却不知道爱惜自己。”陆照旋收了笑,语气仍是淡淡的,却染上了星星点点的惋惜。
    “什么意思?”敖正铭蹙眉。
    陆照旋微微前倾,一字一顿,“龙王,大祸临头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字数差了一点,这是我的锅,我临时起意,感觉这个断章点实在太好了,舍不得错过(沉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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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章 连哄带骗,龙女愈疾
    不知为何, 在她堪称冷淡的注视里,敖正铭心头一紧,强笑, “何意?”
    “我看龙王也不是没远见的,为何偏要与些丧家之犬搅在一起?”陆照旋凝视着敖正铭, 露出些惋惜之色来,似真心担忧敖正铭前程。
    敖正铭不知这是否陆照旋故意为之,抑或他实在心怀鬼胎、太过忧虑,在这注视中, 他竟觉有一只手轻轻攫住了他的心,“丧家之犬”之语一出时,他呼吸都为之一滞。
    “前辈还要心存侥幸?”陆照旋平淡地问道。
    敖正铭干笑一声, 正要否认, 陆照旋却好似等不及他自家觉悟了一般,冷不丁叱道,“朝家当年何等鼎盛,对上我洞冥,转眼便成过眼烟云。龙王有几条命, 敢与朝家比气数?”
    她于平淡中忽地厉声一斥,恰似平地一声惊雷, 爆发出与修为无关、却有胜于修为的慑人气势。
    敖正铭只觉心下猛地一沉,望着陆照旋那双无论何时皆嫌冷淡的眼睛,忽觉一阵难以言喻、近乎本能的惊惧,以一种全然不符自家阅历和修为的姿态, 无端惊慌失措。
    洞冥派知道了。
    洞冥派到底还是知道了!
    他多年来战战兢兢、不敢稍有泄露的秘密,到底还是为洞冥派所知了。
    当年朝家威势赫赫,蜕凡真君坐镇, 号称凤麟洲第一世家,谁知不过十年,已朱楼倒尽、灰飞烟灭。他不过元婴二劫,在散修中称一声大能,放在洞冥派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早知道,当年朝家人来找他时,直接翻脸擒下,还能顺手送上洞冥派,做个投名状,也不必落到如今这般田地,岂不爽快?
    陆照旋见敖正铭在她呵斥下竟露出些灰败之色来,僵在那里话也不说,便知其心态已有破绽,当即趁热打铁,逼问道,“龙宫中四个朝家余孽,是龙王从那个犄角旮旯里扒拉出来的?”
    敖正铭眉心一跳——陆照旋是如何知道龙宫中有四个朝家修士的?莫非是洞冥派早已摸清了他啸平龙宫的情况,似看笑话般看他上蹿下跳近百年?
    他只觉心头一阵寒意,急急忙忙,辩解脱口而出。
    哪是他主动去找?朝家覆灭后,有那么一两个幸存的,个个如丧家之犬,他是活腻歪了才主动去找?
    分明是他们来游说他,又以他当年渡劫借了朝家人情之事相胁,双方这才走到一起。主动与被动,这可是天壤之别!
    “原来是那朝家余孽来引诱龙王的?”陆照旋听他急急慌慌解释,神色稍显和缓。
    “自然,我不是那没眼力见的东西,怎会上赶着与他们牵扯?”敖正铭见她似乎信了,不由微松一口气,忽而又有悔意浮上心头,他这些天来日日担忧,心弦紧绷,这才在陆照旋一声逼问下慌了神,他本该再行试探的!
    陆照旋冷眼旁观。她可谓见惯人事,岂会猜不到敖正铭的心绪?知其有悔,只作不觉,缓声道,“龙王可知我为何会来北海,又为何会去西海?”
    敖正铭惶恐莫名,“你是说……”
    陆照旋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岂不是说有人示意她?能指使陆照旋这等前途无量的化丹修士的,除了师徒一脉大能还能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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