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衫老人眯起双眼,哈哈一笑。
    先前是很不好,眼下就很不错了,这份心境上的更迭变幻,有点意思。
    老人对面,季勇已被完全禁锢,好似身陷光阴长河,哪怕是神念都无法动摇半点。
    楚天喘息愈加凝重,那种感觉,恍若座天地覆压而来,一股前所未有的厚重威势,让自己避无可避。
    楚天闭上双眼,知道眼下这一场劫难,是跑不了了,面对一位龙门境之上的武道强者,任何伎俩手段,都是虚妄。
    楚天抬手抹去嘴角一缕血迹,心神归一。
    既然无力反抗,那就好好接着便是,只要并非必死的境地,楚天相信自己一定能闯过这道关隘。
    老人冷笑一声,一步踏前,下一刻身形便已消失不见。
    再出现时,已经来到了楚天身前方丈之地。
    并没有势大力沉的杀招,也不是什么繁华的术法手段,只是那么屈指在楚天眉心轻轻一叩。
    一叩之下,天地震颤。
    转瞬之后,楚天眉心便溢出一副天地山河,以楚天为圆心,大地如有春雷滚动,轰然炸响,方圆数十里,凹陷出一个巨大的坑洞,至于楚天眉心溢出的武魂法相,更是血气翻滚,枯荣生发不断。
    楚天紧闭双眼,脸色惨白再无半点血色。
    双拳紧握,一身长衫猎猎作响,寸寸皲裂,体内丹田,原本枯萎毫无生机的金莲好似在狂风暴雨中不断摇晃,紫府内的明法短刀,如同被一种浩瀚力量彻底羁押,无法破关而出。
    楚天心神守一,嘴角血水不断溢出。
    很显然,眼前这位自称为魔道宫宫主的老人,身份不会假了。
    不去说老人无形之中那种恍若融于天地的玄妙感觉,只说眼下这般随手掌控他人心神意念的手段,已是匪夷所思。
    楚天甚至怀疑,若是眼前这老人愿意,不要说自己的身体动作,便是心神深处的所有意念,老人都能随手抽丝剥茧拎出来查看。
    一身武运疯狂鼓动,自身拳意剑意同时爆发,想要挣脱老人的禁锢之力。
    只不过楚天才刚刚升起这个念头,双腿再次一沉,轰然一声,单膝跪倒下来。
    竟还敢反抗,那便叫你知道后果。
    老人眯眼而笑,笑看着眼前年轻人。
    楚天心里却是苦涩不已,倒不是他想要反抗,实在是知道,自己绝不能退避,否则便是一个死字。
    这绝非玩笑,而是楚天心里的真正直觉。
    天地再次一阵轰响,蛛网一般向四周扩散出去。
    楚天更是狂喷出一口鲜血,双腿跪地,全身血肉模糊。
    “才这点斤两的天地威压,便已承受不住?”
    老人讥笑出声,闲庭信步,落在楚天身前,一脚踹出。
    楚天胸口一阵剧痛,本就双膝跪地的惨淡模样,更是猛地剧震,倒飞而起。
    这还不算,在楚天倒飞向空中的同时,并不见老人动作,便见天穹之上,有一尊巨大的法相虚影,凭空生成,伸出一手,一袖砸下。
    正中楚天后心,当即再次轰然坠落在地。
    尘土四溅。
    大地之上,楚天一个方圆数百丈的巨大坑洞。
    楚天已浑身浴血,倒地不起。
    周身,唯有丝丝缕缕的血气环绕,无形之中,心神意念尤有生气,体内那道气机也是缓缓流淌。
    除了那一丝冥冥之中的意念,楚天全身已彻底濒临崩溃边缘。
    肉体随时破碎不说,神魂意念和武道根本,也随时都有可能崩溃消散。
    灰衫老人缓缓走到大坑边缘,看着那个昏死过去的年轻人,微微点头,淡然一笑。
    既然由‘天道’转入‘魔道’,自然不是简单的覆盖就能成功,在这之前,不但要彻底断了之前的武道根本,更要真正改一改自己的那份心性。
    既然这座天下都以魔道宫来命名,那么自然有其中的道理,不仅仅是此地武道修士,都是那一言不合便拳头讲理的耿直之辈,也不仅仅是此做天下真有那上古神魔一脉传承,更在于那份人人心中无形的执念,就像是一盏灯火,在每个人出生之时,都会映照在心。
    当然,那份萤火执念,无关对错,只关生死。
    对于好人,自然是愈来愈好,而对于坏人,自然是心性更坏。
    但是人生天地间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活出一个真我,哪怕是搭上性命,也值得!
    老人如今早已走到了魔道宫这座天地的巅峰之上,对这个道理,从来不认为对错,在老人看来,天底下本就在万千个变化之中,一时一地,昨天今日,各是不同,便是前一刻和此刻的自己,同样不同,既然如此,同样的执念和规矩道理,在不同的时候,便会出现天差地别的结果,那么这座天底下,那份萤火烛光,便很好了。
    管他是甘霖润万物的无声细雨,还是殃及天地的洪涝灾难,本心不变,便是好的。
    与对错有何关系?
    善恶极致,循环往来,不过如此。
    老人伸出一手,直接凌空抓住楚天头颅,沉声道:“心念还是太杂,这就不太好了。”
    话音落下,老人手臂再次猛然一震,楚天神魂猛然抽搐起来。
    所谓的抽魂炼魄,不过如此。
    一个个杂乱念头,被老人不断碾磨羁押。
    老人眯起双眸,看着楚天神魂深处的不断挣扎,淡然一笑,何为真人,可不是你那耳听六路眼观八方,更不是你衍化天地脉络化为己用,而是在自己的本命灵光之上,别开生面,自成天地。
    前者不管在如何纯粹,终究少不了外人的影子,想要问天地不平事,首先得问的住自己本心,这便是魔道宫所在天地的传承所在,至于将来是否还要斩道,老人自然不会在意。
    老人盯着眼前年轻人惨淡模样,淡然道:“熬不过去就得死,熬过去也不一定能活。”
    话音落下,便随手将楚天丢了出去,同时不忘在空中补上一拳。
    轰然坠落大地,几个弹落,再无半点动静。
    老人皱了皱眉头,然后咧嘴一笑,很好,只是这就更欠揍了啊。
    人已死,神意犹存。
    是有那么点意思。
    老人抬头看了看头顶,想起自己当年推敲出来的一些真相,上古之时圣人行走天地,据说能达到真正无拘束的逍遥境地,只不过那场大战之后,便都消失了踪影,对于那些人死活,老人不置可否,但是有一点,老人始终觉得,即便是那些存在真的死了,也的确能影响一座座天地的运转和意志,至于为何会有这些推断,自然跟老人得到的传承有关。
    老人笑了笑,记得自己那位至交好友,最后一次登门拜访,便讥笑自己说是井底之蛙一叶障目,至于道理,老人并不想反驳,很简单,那人说既然此方天地的人生来便有那萤火映照,可知那萤火不是什么幕后之人的通天手笔,即便不是,你那所谓本命灵光,传承的神魔一道,就不是人身之外的东西,既然如此,何来纯粹一说。
    当然,在这种说法之外,最主要是自己的拳头本事,不如那人硬,即便是在自己坐镇的此方天地。
    老人当初只是皱了皱眉头,然后就哂然一笑,天地间本就阴晴圆缺,阴阳相济,哪有什么真正的纯粹,哪里不是真正的纯粹。
    只不过老人虽然很快就想到了这一点,终究还是赌输了,这才有了眼下的情景。
    老人笑了笑。
    既然如此,这份苦头是大是小,可怪不得老夫了啊。
    老人抬头看了看天幕,鄙夷道:“你管我是对是错,道理又不能当饭吃,老子说对就是对。”
    老人然后看向楚天:“既然说老夫所谓的纯粹只是表象,那我就很想知道,表象之外,是个什么东西,希望你小子能有机会让我看上一看。”
    ……
    当楚天醒来时,天地已恢复清明。
    如坠梦魇,楚天猛然睁开眼后,环顾四周。
    天地依旧是那座天地,并没有半点异样。
    楚天咧了咧嘴,全身的剧痛差点让他没骂娘。
    一身衣衫破碎不堪,全身都是血疤,神魂深处,似乎有一道漩涡疯狂流转,自己稍一触碰,便会有撕心裂肺的感觉。
    不过楚天还是松了口气。
    自己到底还活着。
    不远处,季勇盘坐在地,似在闭目养神,又好像陷入了一种意象之中,挣扎不断。
    似乎想起了什么,终于,在不远处响起一个声音:“运气不错,竟挺了过来,以后你小子就算是老夫的半个记名弟子了。”
    楚天缓缓起身,向老人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自然不是什么心甘情愿,实在是没那胆子。
    楚天想了想,还是问道:“不知前辈现在可否告知,为何?”
    老人笑道:“没有什么为何,跟你们大秦王朝不同,在这魔道宫,我便是道理。”
    楚天嘴角抽搐,虽然早就想到了会是这么个结果。
    虽然心里腹诽不已,楚天还是谢道:“多谢前辈传道之恩。”
    老人咧了咧嘴,“所以说,你小子还是运气不错的,天底下能让老夫帮着砥砺心境,打熬武道根基,你是独一份。”
    楚天沉默无言,饶是走惯了山河,待人接物都算九巧玲珑,还是觉得跟眼前老人没话说。
    老人问道:“现在觉得我神魔一道传承如何?”
    楚天摇头道:“还好,但只是时日尚浅,不敢断论。”
    老人破天荒有些欣慰,挺有胆子,还算是没说谎,“武道一途,在与精诚毅力,之前如此,现在更是一样,杀伐果断,天大地大,老子最大,只有这份豪情,才能走的更高,看得更远。”
    这都什么跟什么,楚天暗自嘀咕。
    不过对于老人的感激,楚天是没半点假意的,之前对自己的那份杀意不假,可是一番磨难,裨益之大,难以想象。
    至少丹田之中的武运金莲,那些血煞血腥的气机,如今已彻底收拢,化为一道道或深或浅的血色纹理,在金莲中如同脉络流淌,神魂深处,也如同一座座小天地,界限分明,互为壁垒。
    老人见楚天不再言语,这才突然说道:“当年有个叫姬鞅的,跟我算是亦敌亦友,我之所以千年不曾走出此方天地,便是因为跟那人打赌输了一次。”
    楚天顿时心中了然。
    老人感慨道:“当然,我愿意走这一趟,也不完全是因为那家伙。”
    楚天终于恭敬抱拳道:“多谢剑翁前辈。”
    楚天看了季勇一眼,问道:“季勇师兄如何了?”
    老人淡声笑道:“不用担心,那小子很不错,跟我们魔道宫有些缘分。”
    楚天嗯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老人便自顾笑道:“你是不是很好奇,我既然对那小子刮目相看,为何单单只有你吃了这么大的苦头。”
    楚天无奈一笑,这种问题要自己怎么回答。
    老人停顿片刻,便自顾说道:“说到底,你跟他还是有些不同的,在前往魔道宫之前,我还是要提前说一声,在此地跟你们东荒的青云阁不同,还要拳头够硬,道理够大,杀人随心,而你恰恰又是个外人,如果魔道宫有人看你不顺眼,想要杀你的话,只能你自己应付。”
    楚天皱了皱眉:“什么叫杀人随心,道理够大?”
    老人淡然一笑:“你很快就会知道。”
    老人眯起双眸,自己已不记得登顶此方天地多久了,早就向出去看一看更广阔的天地,无奈画地为牢,被拘束囚禁在此,眼下可算是能够无拘无束了,想到这,他一巴掌拍在楚天肩头,大笑道:“我还是很看好你小子的。”
    楚天被一巴掌打的一个踉跄,只能很是违心的向老人抱拳一笑,说了句违心的言语,“多谢前辈吉言。”
    老人嗯了一声,双手附后,眯起双眸仰望天幕,神色带着些许遗憾。
    世间从来都不会有十全十美的事情,一个人千辛万苦所追寻的事,一旦到手,便会发现也不过如此,在追寻路上,不光是错过了太多风景,就连许多手中事物,也都丢失不见。
    想到这,老人便看了楚天一眼:“你小子也算长得不差,一路上行走山河,修为也不低,就没个喜欢的女子?”
    楚天叹了口气:“那些女子都很现实的好吧,我孤身一人四处飘零,无处为家,哪个女子会喜欢。”
    老人眼角一挑,点头道:“这就有点不要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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