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峰云巅,一位白衣年轻人负手而立,眯眼看着脚下那场实在是堪称气壮山河的惨烈厮杀,便是早已对武道杀伐没了兴趣的年轻人,眼中也是露出了讶异的满意之色。
    对于楚天,姬鞅自然不以为奇,武道天资,气运福缘,心性见识,能造就这番近乎天人合一的骇人场面,情理之中,可你党向东凭借自己心底那份天底下‘成王败寇’的执念,哪怕已是神桥九境,能达到这种境界,也实在是让姬鞅诧异。
    数千年来,姬鞅早已不知见识过多少千年万年难得一见的武道天骄,甚至于亲手指点过的记名弟子,都不下数十人之多,可不得不承认,抛去武道天资气运福缘这些东西不说,仅仅就心性而言,这个名叫党向东的家伙,的确是自己平生仅见,最迥异于常人的一个。
    对于党向东这种说好听是偏执近精诚,说不好听是井底之蛙不曾见月圆,对自己生死不以为意的家伙,姬鞅就打心底觉得有意思,若是自己最终能雕琢成功,得是一个怎样的世间枭雄。
    龙门峰山巅广场,满目苍夷。
    稀稀疏疏站在四处观战的青云外门弟子,不少人脸色苍白,心神在不觉察间便出现了一条裂缝,此生武道,即便没任何意外,元婴已是巅峰,还有少数几人默默感受天地间那种灵韵弥漫的惨烈气息,哪怕只是灵罡炸裂后残留的一些意蕴,也足够他们心性和武道上的百尺竿头,若无意外,将来极有可能成为青云下一辈的中流砥柱,不说武道多高,龙门境算是已经装在了囊中。
    那些以天地意蕴砥砺自己武道心性的人之中,尤其以白剑白芷为最,心弦如仙人拂过,微微颤动。
    司徒明月神色暗淡,步履蹒跚向灵纹大阵走去,清高自负十数年,心性终究经不起细致推敲,急转直下,如一盘被打乱的散沙。
    相比之下,始终并未真正入局的月清儿要好太多,虽说裨益不会多大,至少不至于心性崩塌。
    方圆数千丈的青石广场,沟壑纵横,漫天碎石尘土飘摇不定,久久不曾落回地面,一座座玄青山岳如被人从地上攫起,撞向楚天。
    楚天周身,同样有火红涟漪似那大潮前赴后继,只是不管那股刀意多么的浑宏壮阔,始终无法再次破开党向东周身护体山岳,甚至于随着党向东的武魂法相运转到极致,已与脚下龙门峰无形之中形成一种玄妙牵连,有层层叠叠的山岳厚重大势,拔地腾空,与楚天激射而出的火红刀纹轰在一起,逼得楚天身影向后倒退而去。
    刹那之间,党向东随手抬起,如仙人丢掷山岳,一座方圆数百丈的山岳轰然砸下,在楚天头顶倾泻出无尽涟漪浪潮。
    楚天只觉的心湖一沉,好似整座天地都倾泻坍塌下来,向自己头顶压去,使得楚天脚下山石再次砰然皲裂,直接坍塌出一个方圆数十丈的坑洞,蛛网般皲裂向四周,四周那些倾泻而出的灵罡浪潮,更似一块巨石撞入湖面激起的浪潮涟漪,千丈远处,有一块高出涟漪的山崖,瞬间如被一剑削平。
    楚天也毫不示弱,一手短刀如开源之水,刀罡刀意席卷不断,另一手直接摄出一条通体雷电的剑刃,自眉心向天穹激荡而去,想要将那座镇压头顶的山岳斩成粉碎。
    双方之间,看似相距数百丈之远,可那种意气之争,不下于拳脚在方寸之间的大开大合。
    姬鞅揉着脸颊,对楚天手中短刀一脸的玩味,他自然能看出,那柄短刀上流转的法则道韵,即便是他这个境界的强者,都忍不住心惊,甚至于心动,只是拥有一件无上道器是一回事,能得到这种法宝的低头认可又是另一回事,在神桥五境,能催发到这种程度,更是另外的一回事了。
    至少手握短刀明法,能坚持这么长时间,每一刀下去都有半部丹河境武道修士的全力一击,便是他姬鞅,年轻那会也没这份气魄。
    党向东脸色由疯狂转变为心惊,再慢慢的变为更为疯狂,即便他心知肚明,若是同境之争,十个党向东也未必是楚天对手,可天底下最怕的两个字就是若是,他党向东今日能压着你楚天境界一头,明天便依旧可以,甚至于在某一天,党向东要回过头来,从走一遍武道登高的路途,在返璞归真之后,真正达到同境无敌的境界,实力差了,怪不得别人,可要永远比别人差,那就更不能怨天尤人了。
    楚天一道雷池剑虹破开头顶山岳,身形骤然一空。
    随即便看见党向东一线奔跑,大踏步而来,周身一层灵罡如山土汇聚,愈加浓重,先是淡淡的水波荡漾,化为墨绿色山水,最后浓稠如蓝色冰晶,直接轰撞在楚天身前,火纹刀罡顿时如烟花爆炸,疯狂向天地间倾泻,恐怖的画面,让双方之间的山头瞬间被卷出一条数百丈沟壑,如一座峡谷,屹立在两人身前。
    楚天不得不变横刀为竖刀,另一手抵在刀背上,身形向后疯狂倒退而去,脚下一条雪白色流云,久久不散,然后飞出山巅外,御空而行,再次倒滑出数百丈。
    看见一撞之下,党向东并未乘胜追击,楚天心里却没半点轻松,先前凝聚的刀罡意蕴,已被那些山岳一般的厚重灵罡砸乱的七七八八,甚至于党向东眼下的境界,如同天人转世,冥冥之中时来运转,天人开窍般拥有了一丝灵犀,这就有些不讲道理了。
    毕竟楚天的灵犀得自于轩辕青青的传承和一步步走来的底蕴积累,可你党向东这算怎么一回事?
    结果便是那些和刀罡刀意一起砰然炸裂的山岳法相,在溃散之后缓缓重新凝聚,再次向天地间的刀意对撞轰去。
    楚天看着天地间莫名其妙出现的惊雷之声,刀意在无形之中被慢慢碾磨消散,凝神不语。
    党向东站在远处,依旧是悬空而立,不见什么动作,只是轻轻抬手拂袖,便有一层层的玄青色涟漪生成,化为山岳雏形。
    深吸一口气,楚天手腕微微拧转,刀罡随之在空中留下一道深刻痕迹,然后轻轻一步,消失不见。
    等到楚天身影再次出现时,已经再度同党向东杀在一起。
    双方你来我往,或上或下,或远或近,周围观战之人便纷纷后退,眼下已在三千丈外。
    并且随着两人的不断厮杀,不管是灵元气势还是精气神韵,非但没半点下坠迹象,反而在不断攀升,眼下已隐约有战力高出丹河的迹象,这便是最让观战之人心里绝望的地方。
    数十息后,伴随天地间一阵轰雷声,整座龙门峰一座方圆数百丈的石坪化作齑粉烟消云散,两人再次倒飞出千丈悬空站定,气机涟漪才开始出现一丝的顿滞。
    姬鞅已经趴在云巅,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啧啧出声。
    两人的心气巅峰,早已超出了寻常的初入丹河境武道修士,只不过党向东还好说,毕竟已是神桥九境,半只脚踏入了丹河境修为,可楚天这种得到了老头子所有心血传承的怪胎,就真是一点道理不讲了,也难怪两人坚持了数十息,在滔滔洪流中逆流而上,才开始气机决堤。
    空中两人,相距千丈。
    沉默半晌,党向东双手终于再度缓缓抬起,如神人力士擎起天地,天空有一道数百丈的山岳雏形开始凝聚,然后腰肢扭转,骤然发力,轰在楚天头顶。
    天地齐齐震颤,楚天顿时如同被天地压阵,断线风筝一般撞在山石之中。
    然后就是半座山岳开始坍塌,碎石尘土冲天而起。
    党向东这一击,威力之大,仅看天地之间出现一道肉眼可见的漩涡便可知,宛若一座巨大湖面,整个湖水被人生生向下按出一个巨大弧度,轰在楚天身上,可让人意外的是,在楚天身形倒飞出去同时,空中有一层细密的雷弧凭空出现,挡住了大部分的冲击威压,同时手中那柄短刀悬于头顶,在楚天身影倒飞出去之后,并未下坠或者同时倒飞出去,而是悬在楚天之前立身之地,如一线长虹,在空中随着楚天拖拽出一道长长虚影,短刀本体立而不动。
    党向东眯起眼眸,看着那柄悬于虚空的火红短刀,心里想着自己要不要趁势全力一击,定下大局,只是下一刻,他心神一紧,猛然倒飞出去。
    只见那些原本挡住部分山岳威压的雷弧,同样的生发灵犀,只需楚天一个神念流转,便凝聚成一道数十丈巨大雷拳,重重轰在党向东胸口,这还不算,那道被拉出数百丈的火红刀影,瞬间激射出漫天的倒虹,气贯长虹,然后就下起了一场火红的流星雨。
    匪夷所思。
    便是第一时间凝聚了山岳法相护在周身,党向东一身灵罡仍是刹那间支离破碎,身上出现一片片细密的血珠。
    楚天深吸一口气。
    在先前他倒飞出去那一瞬,好似神魂一瞬离体,那种感觉,如同人的死而复生,也就是在那一瞬,他竭力维持的丹田之内,不知何时已经蔓结而生的三十六朵武运金莲,有一朵砰然炸碎,化为齑粉。
    楚天甚至没有去多想,好像之前多想的所有一切,不过世间云烟。
    唯有活着。
    这一瞬,楚天好像生出一种怕死的感觉,自己还不能死,若是死了,爹娘会有多伤心,青儿如何,楚惠那丫头如何,爷爷如何,那种感觉,很不好,所以楚天毫不犹豫的放开了心神,体内一朵武运金莲再度寂灭。
    我楚天不怕死,但是还不能死!
    楚天身影中如有一道金色神魂荡漾而出,飘然而至。
    他缓缓握住那柄火红短刀。
    一人一刀。
    轻轻斩下。
    党向东眯起双眼,心境从未有丝毫涟漪的他,这一刻竟是出现刹那恍惚,哪怕是灵犀境界的携裹天地大势,可怎么能够真正颠倒天地乾坤?
    那轻描淡写的一刀,笔直一线,如同在世间万法面前,立下了一条不可逾越的规矩雷池。
    浩荡天威,在那一刀分开的两座天地间疯狂席卷。
    党向东口干舌燥,只是那一瞬过后,他双眸赤红,升起一抹更为狞厉的疯狂之色。
    他哈哈大笑,宁教我负天下人,便是你天道压肩又能如何?你可以让我党向东去死,但是我党向东可以选择如何赴死!
    党向东站直背脊,双手五指如钩,平拖胸前。
    背后,那尊五岳法相,衍生出一手向前伸去,神色疯狂而激昂,“人心若胜天,便可逆天行!”
    无声无息,心湖涟漪而已。
    只是这一瞬间,在相继楚天之后,天地再起异样。
    原来是党向东背后那尊巨大的山岳法相,瞬间如有一条百丈雪白蟒蛇凝聚而生,天地间丝丝缕缕的无形气运,向那尊法相涌去,很快便蛇生双角,腹生祥云。
    姬鞅看着脚地下那份自己都没预料到的景象,挑了挑眉,他娘的,难不成那叫党向东的小家伙,将来武道要比自己走的更高?
    有意思,有意思!
    还在观战的青云阁弟子,心里只有苦笑,即便是白芷也紧皱秀眉,心气再高,可跟天地间真正的武道宠儿相比,终究是有些让人心生绝望。
    高山仰止,太高的话,真的很难生出那份景行行止的心境来。
    不过姬鞅很快就乐呵呵一笑,自己在这火上浇油,很好,却好像又不是很好了。
    不过无所谓,等大战落幕,自己就难为情出手一次就是了。
    宏战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姬鞅身边,他环顾已经被打的支离破碎的龙门峰,整座山峰的灵韵,更是被消耗的近乎枯竭见底,一脸苦笑。
    姬鞅呵呵笑道,“阁主大人可得好好感谢我,此生能看一场这么精彩的厮杀大战。”
    宏战嘴角抽,心想我感谢你大爷,可这位踏足龙门境的老人,终究是没敢说出口。
    脚下,一线长虹轰然而至,如同将天地斩开一道巨大裂缝。
    党向东哈哈大笑,“都说仙人一剑斩蛟龙,我倒要看看你这刀锋有没有这么硬了。”
    话音落下,党向东身影已经化作一团光线,消失不见,唯有山岳之上有条蛟龙,气韵横冲天际,浪潮一波接着一波,向天地八方卷去。
    天地间,唯有一线光明,刺入眼帘。
    即便是神桥境武道天骄,也无一人胆敢直视。
    气象万千,景象绝伦。
    足足数十息,整座天地,好像齐齐削平千百丈。
    当天地再次平息,整座龙门峰,只有一道浑身浴血身影,悬空而立,身前火红短刀,铮铮而鸣。
    龙门峰外,包括白芷在内的所有人,心神恍惚,眉心剧痛,不知发生了什么。
    龙门峰内,一位白袍年轻人突然出现在楚天身前,他随手一挥,将一缕缕尚未溃散的神魂收入袖中,望向楚天道:“不错不错,神桥五境,便真正看到了一丝合道天地的雏形,还经历了一场破龙门才有的问心,接下来斩道之前,气象不小了。”
    楚天抬手抹了把脸上横流血水,嘴角抽搐看着眼前年轻人。
    姬鞅咧嘴一笑,“怎么,还没打够?”
    楚天果断闭嘴不言。
    没话说,没理讲。
    姬鞅呵呵笑道,“你这比以前的心性好多了。”
    然后他伸出一手,在空中轻轻一抹,捏住一枚好似金色莲子的光华,随后丢出楚天眉心。
    楚天扯了扯嘴角,跟着艰难呵呵一笑,“我谢谢你啊。”
    姬鞅点头笑道:“不谢不谢,咱俩这么熟悉了,说个谢字多见外,怎么,心里不爽我陪你喝点?”
    楚天破口大骂道,“我喝你大爷。”
    姬鞅神色不变,白眼道,“你要是能找着我大爷,随便你喝。”
    云海之上,宏战竖起大拇指,后生可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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