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啊……”
    可怜那名弟子,尚未回过神来,意识便已随着生机而涣散,脑袋软绵绵地垂向一边。
    他失去神采的双眼圆睁着,眼睑微微痉挛,黑眼珠茫然而空洞地望向前方。
    他脸上犹带着焦急担忧的表情,唇齿微张,就连伸出的手也没有垂下,仿佛在抗拒唐突降临的死亡。
    ……然而他死了。
    命如草芥,转瞬成空。
    “唉……”
    伴随着一声宛转悠长的叹息,从命丧黄泉的修士身后,缓缓露出了凝露魔君千娇百媚的真容。
    她妖冶婀娜的倩影宛若一枝毒花,秋波潋滟,摇曳生姿,娇艳双唇间轻吐出的气息甜美如兰。
    “唉,你瞧瞧这孩子。怪可怜见的,这般年轻力壮,还没叫我尝过滋味便死了。”
    凝露风情万种地俯下腰去,一手轻点着殒命修士的胸膛,嫣然笑道,“真是……好生可惜啊。”
    “凝露魔君,你——”
    “谁也不许后退。”
    不等舒凫开口,凝露便转向震惊失色的凌霄城弟子们,巧笑倩兮,“凌川死了,你们未必会死。放心,只要听我吩咐,我保你们性命无虞。”
    她一面说着,一面俏脸上笑意渐冷:
    “但是,谁若敢后退一步……相信我,你们会死得很快,而且死相不会太漂亮。”
    “这……”
    凌霄城弟子面面相觑,六神无主,七嘴八舌地叫嚷出声:
    “蒹葭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蒹你个头!你没看到她身上的魔气吗?这女人是魔修,我们都被她骗了!!”
    “不对,这不可能!这可是紫微秘境,魔修是怎么混进来的?!紫微仙君呢,紫微仙君在做什么??”
    “别嚷嚷了,现在该怎么办?我们要不要与其他各派合力,一起对付魔修?”
    “可、可是我们打不过她,她是元婴修士……”
    “打不过又如何,我们可是鹓鶵后人,难道要任人鱼肉吗?你真没骨气,是我看错你了!!”
    ……
    三秒钟后,那位“有骨气”的修士便成了一具尸体,伤口喷涌出的鲜血飞溅起三尺高,整个人无力地瘫软在地。
    “……”
    舒凫一手制住凌川,一手按着魄月琴,来不及也无心救助凌霄城弟子,但依然感觉到一丝齿寒。
    好个凝露魔君,掰起头来竟然比她还利索!
    “凝露,你这是做什么?”
    舒凫神色如常,沉声质问道,“你挖空心思潜入凌霄城,接近凌川,不就是为了利用凌家的势力吗?这还没杀敌一千,就开始自损八百了?”
    凌川大惊:“什么?!原来是这样!!蒹葭,我自问从未薄待于你,你竟这般忘恩负义!!”
    舒凫:“闭嘴,没人问你的意见。”
    “嗳哟,小丫头还挺凶。”
    凝露美目流转,笑靥如花,“你想知道我要做什么,我偏不告诉你。你这么聪明,不妨自己猜猜看啊?”
    舒凫:“……”
    我猜你个溜溜球!
    你这个糟老太婆烦得很!
    眼看手头这只小黄鸡百无一用,舒凫无心再与凝露纠缠,一手掐着鸡脖子跃出重围,转向广场中央营救人质。
    方才她一心二用,被凝露和姜宝珠的演奏拖延半拍,先绕道来了一招擒贼擒王,险些耽误了正事。
    “道友,没有大碍吧?放心,我这就带你们离开。”
    舒凫对待受害者一向很有耐心,一边温声宽慰,一边挥剑斩落众人身上的束缚,伸手将他们从地上扶起。
    比起对付凝露,趁着凌霄城修士无所适从,尽快带这些人离开才是上策。
    ——紧接着,几乎就在下一秒,舒凫便理解了凝露有恃无恐的原因。
    那是因为,在她保护众人脱险之际,在惊魂未定、感激涕零的修士之间,有一道披着斗篷的身影潜藏在人群里,神情漠然,举止鬼祟,不声不响地靠近她……
    ——然后,朝向她的侧腹狠狠刺出一刀。
    舒凫:“哎唷卧槽!!!”
    “…………”
    寒光闪烁间,对方懵懂木讷的目光撞入她眼帘,其中不掺杂任何情感,冷酷得令人心惊。
    那是她曾经见过一次的眼神。
    在魔域。
    在那座血雨腥风的斗技场。
    假装被囚,临阵倒戈,借机重创南宫溟,自称“服从于赵九歌”的玄龟后裔——李诚。
    倘若那一日,南宫溟没有因急于入.党而出头,受创的很可能就是舒凫。
    这一次,终于轮到她……
    “——但是,这并没有什么鸟用。”
    “你以为,在南宫魔君倒下以后,我还会再做善良的农夫吗?”
    “……?!!”
    李诚卯足劲儿一刀捅出,却丝毫没有刺中舒凫的触感,自己的手反而像被铁钳牢牢箍住一般,无论如何用力都动弹不得。
    与此同时,一阵分筋错骨的剧痛从手上传来,他凭借强悍的意志力将其按下,这才没有痛呼出声。
    李诚低头望去,只见舒凫不知何时放开了凌川,一手绕到腰间,五指如鹰爪般张开,硬生生锁住他持刀的手腕,指关节用力至泛白,他几乎能听见自己骨节倾轧的悲鸣。
    “你……”
    “李诚,你为何与魔修为伍?”
    舒凫抢在他之前开口发问,语气和目光一样森冷,寒气四溢,像是嗓子眼里含了一块冰。
    “所谓‘玄龟’,据说是神兽玄武之后。虽然不及龙凤,但同样是凡间信仰的瑞兽之一。”
    “凡人的‘信仰’,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李诚抬起头与她对视,以一种毫无起伏的呆滞语气回答,神情依旧温和而麻木,“我听父辈说过,很久以前,龙凤带头对抗魔修,我们玄龟的祖先也曾参与其中。”
    “后来,魔修隐身幕后,伺机报复,我们和龙凤一样遭到反扑……很多人,很多人都死了。剩余的族群,大多和青鸾一样避世隐居,不敢再抛头露面。”
    “没错,我想活下去,想要堂堂正正地活下去。九歌魔君能让我活,还能让我活得很好,很舒服,很体面。你名叫‘舒凫’,你就不想活得舒服吗?你不能理解我,但在我看来,你们与九歌魔君作对,才是不识好歹,自讨苦吃。”
    “——我有什么错?你为什么要责怪我?给我一个理由。”
    “‘理由’?”
    舒凫歪着脑袋认真思索数秒,而后飞快地找到了答案,“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就给你背诵一段名人名言吧。”
    “言”字出口的同时,她也朝向李诚一剑刺出。
    “如果天空总是黑暗的,那就摸黑生存。”
    “如果发出声音是危险的,那就保持沉默。”
    “如果自觉无力发光,那就蜷伏于墙角。”
    舒凫这波背书,不是站桩,不是棒读,不仅语调抑扬顿挫、饱含感情,而且每念一句就上前一步,手中孤光剑如贯日长虹,紧追着李诚辗转躲避的身影划过。
    “但是——”
    “不要习惯了黑暗就为黑暗辩护。”
    “不要为自己的苟且而得意。”
    “不要嘲讽比自己更勇敢的人。”
    说到最后,她只觉得话语中澎湃的感情涌入心底,如百川归海,激起了一丁点真实的愤慨与不甘。
    舒凫的“道”只用于约束自己,她曾经对自己立誓,决不鄙视软弱,决不唾弃逃避,决不谴责趋利避害、明哲保身。
    因为,这些都是“人之常情”。
    但是,她不能容忍眼前这个人——这只乌龟,在软弱逃避之后,还反手将刀刃捅向依然勇敢热忱的人们。
    她决不原谅【伥鬼】。
    “我们可以卑微如尘土,但不可扭曲如蛆虫。”
    话音森然,犹如断罪的铡刀落地。
    剑气破空,自李诚右胸穿刺而过,带起一片朝霞般的迷离血雾。
    “…………”
    舒凫一挥剑洒出一片血花,双眼直视前方,没有再低头去看倒地的少年,仿佛他从来都不曾存在一般。
    然后,她凛然仗剑而立,微微侧转面孔,朝向身后刚刚解救的修士们问道:
    “好了,在你们之中,还有多少披着人皮的伥鬼?”
    “不用客气,一起上吧。”
    第一百五十七章 惊变
    是你飘,还是我提不动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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